林老太拿著檢查報告從醫(yī)院出來時正值中午。
炎炎夏日熱氣蒸騰，她卻手腳冰涼渾身發(fā)冷。
林老太瘦弱岣嶁的身體微微顫抖，努力回憶著醫(yī)生說的話。
“您才六十歲，做完手術(shù)好好護理，再活個十多年沒有問題?！?/p>
“乳腺癌手術(shù)費用大概在六萬元左右，如果有醫(yī)保，還能報銷百分之八十。”
“您和家人商量一下，您這病不能再拖了需要盡快手術(shù)。”
她兜里連六十塊都沒有，今天做檢查的錢，還是撿了一年的紙殼礦泉水瓶攢下來的。
平時吃的菜都是她去菜市場撿的爛菜葉子，要么就是超市晚八點以后的打折菜，哪舍得給自己交一年四百塊的農(nóng)村醫(yī)保呢。
至于家人……
二弟自從出國讀書，便留在了國外已經(jīng)四十多年沒回來了，平時打電話也是說國外消費高他生活困難工作不順之類的。
三妹恨她斷了她的明星夢，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和她斷了關(guān)系，只和四弟小妹有聯(lián)系。
四弟呢，一輩子沒干過什么活，靠她買房娶媳婦帶孩子，今年侄子要結(jié)婚，女方家要求必須買婚房，四弟撒潑打滾說不能絕了老林家的后，逼著她拿出所有積蓄給侄子買了婚房。
小妹說她偏心四弟，埋怨她沒幫著帶好孩子，導(dǎo)致女兒早戀，甚至還翻出多年前的舊事說若不是被她棒打鴛鴦，她一定和孩子爸爸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哪至于女兒是私生女，自己二婚也被拋棄。
若是小病，自己受點罪也就扛過去了，不用通知大家。
可癌癥……
她才六十，為了幾個弟妹這輩子沒有婚育，四弟弟媳和侄子說等她老了一定會好好照顧她，讓她享福呢。
上次二弟打電話時也說了，等過幾年生活條件好了，就把她接去國外，讓從沒出過遠(yuǎn)門的大姐也洋氣洋氣。
林老太想活著。
回到出租屋，林老太在破舊的沙發(fā)上坐了很久，才拿起老年機給四弟林興業(yè)打電話。
林興業(yè)就住在這個小區(qū)，房子是林老太買的，以前林老太和他們一起住，侄子談了女朋友之后，說是大姑和他們一起住，女方肯定不愿意，先讓她出來租個房子住，等結(jié)了婚以后再把她接回去。
“興業(yè)，你和弟妹來我這里一趟，大姐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們說?！?/p>
林老太聲音有氣無力的，還帶著一絲哽咽，聽起來很不對勁。
林興業(yè)掛了電話，擰著眉頭和媳婦周蘭說：“這老太婆一天天的凈事兒，若不是還指望著她以后能給國斌帶孩子，我才懶得搭理她?！?/p>
周蘭撕下臉上的面膜，對著鏡子往臉上涂抹著抗衰精油：“帶孩子老的快，我以后可是要出去跳廣場舞的，你好好哄著大姐?！?/p>
林興業(yè)神色晦暗，不耐煩的道：“知道了?！?/p>
林老太房門虛掩，林興業(yè)和周蘭推門進去。
見林老太臉色煞白，周蘭坐過去，故作關(guān)心的道：“大姐，你這是怎么啦？臉色這么難看呢，是不是生病了？咱們這一大家子都靠你照顧呢，你可得好好保重身體啊?！?/p>
林老太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復(fù)雜的看向林興業(yè)：“四弟、弟妹，給你們?nèi)愫托∶么螂娫?，打開免提。”
“大姐?！?/p>
老太婆都三十多年不和三姐聯(lián)系了，怎么突然讓他給三姐打電話？
林興業(yè)面露驚訝：“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先打電話，等咱們姐弟五人都聚齊了，我再和你們說。”
二弟在國外，三妹和小妹也在別的城市，只能通過電話形式和他們商量。
林興業(yè)和周蘭對看了一眼，壓下心中的疑惑后，兩人分別給三姐小妹打電話。
林老太此時也撥通了遠(yuǎn)在國外的二弟林耀祖的電話。
“喂，四弟。”
“喂，四嫂。”
“大姐，我這邊現(xiàn)在是半夜，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不要白天給我打電話?！?/p>
兄妹三人的聲音同時響起，電話那頭的幾人都愣了一下。
“都先別掛電話，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說?！?/p>
林老太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攥在一起，她身體緊繃，聲音略顯干澀。
怕其他人掛斷電話，林老太直奔主題：“我得了癌癥，乳腺癌?！?/p>
不止是電話那邊的幾人，就連林興業(yè)和周蘭臉上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呵……”老三林杏發(fā)出一聲譏諷的輕笑：“林麥，你終于遭到報應(yīng)了，等你死的那天，我一定敲鑼打鼓的歡送你。”
她不給林老太說話的機會，果斷掛掉電話。
“林麥，你賣房供大哥出國讀書，把工作賣了幫四哥還債，又給四哥買房子娶媳婦，前段時間還給國斌買了婚房，你把錢都花在他們身上了，我和三姐可沒沾你一點光，你哪來的臉給我倆打電話?！?/p>
這話林興業(yè)可不愛聽，他冷哼了一聲道：“老五，當(dāng)初你把嗷嗷待哺的孩子扔給大姐，大姐可是費心費力的給你帶了十幾年，孩子上學(xué)、吃喝拉撒沒少花錢，你怎么就沒沾光了？”
林桃聲音尖銳，幾乎要掀破屋頂：“那是她林麥欠我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要錢嗎？我告訴你們，沒門！我一分錢都不會掏！”
“我今天把丑話說在前面，她林麥就是死了，我都不會回去看一眼，真是晦氣！”
林桃掛斷電話，直接把林興業(yè)的號碼拉黑。
林興業(yè)再打過去時，一直是忙碌的嘟嘟聲。
“大姐……”林興業(yè)罵罵咧咧的道：“虧你對她們那么好，這就是倆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p>
眼淚無聲的從林老太滿是皺紋的臉上滾落，滴在她骨瘦如柴的手背上。
她收起滿腹的委屈和心酸，蒼老的臉上扯出一抹牽強的笑：“耀祖興業(yè)，醫(yī)生說我這個病不能拖了，手術(shù)費得五六萬塊錢……”。
這些年，都是弟妹們和她要錢。
林老太還是第一次張嘴問他們要錢，覺得難以啟齒，有些羞愧的低下頭去。
“你們能不能給我湊一下手術(shù)費？等我身體好了一定會掙錢還給你們。”
林興業(yè)想說自己沒錢，被周蘭拽了拽衣角。
她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先看看老二什么態(tài)度。
電話那頭遠(yuǎn)在大洋彼岸的林耀祖沉默了片刻道：“大姐，我現(xiàn)在手里沒那么多錢，等天亮了我去找同事借點，你……照顧好自己的身體?！?/p>
林耀祖掛斷電話。
弟弟去借錢給自己治病，讓林老太心里很是感動。
她也不愿意讓弟弟低聲下氣的去求人，想著讓林耀祖借個兩三萬就行，剩下的讓林興業(yè)想辦法湊一湊。
林老太重新?lián)芡忠娴碾娫挕?/p>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正忙，請稍后再撥?！?/p>
這是咋回事？
林老太面帶疑惑又撥了過去。
這次響起的是嘟嘟嘟的斷線聲。
林老太拿著電話的手劇烈顫抖著，帶著淚意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林耀祖竟然把她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