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余歲安卡點在晌午鼓響時分坐在了柜臺后,靜候葉白榆與宋妍芝的打開來。
茶樓的大門在鼓聲下緩緩打開,陽光透過門縫向茶樓里漸漸延伸,宛若一張金色地毯。
葉白榆身著白色常服腳踏著金色地毯,隨其延伸的方向走來,衣袂跟著上下擺動的手臂在空中翻飛,身影淹沒在陽光里飄然若仙。
宋妍芝也緊隨其后地來了,頭上的銀制釵環(huán)一步一搖,在碰撞中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葉大人來了!”
余歲安快速站起身來,彎著眼睛,咧著小嘴,歡歡喜喜地迎了上去。
“嗯。”
葉白榆也勾了勾嘴角。
余歲安一路將二人引進了雅間。
一推開門便是一塊繪著梅蘭竹菊的四扇屏風,邊框用的乃是上等的紫檀木,雅間半開著窗,恰巧正午時分的太陽照不進室內卻又顯得無比亮堂。雅間整體布局樸素典雅,宜于細細品茗、修身養(yǎng)性。
因昨日他已再三囑咐好江月今日葉白榆來茶樓該如何招待,是以不用他再吩咐江月已經輕車熟路地將茶葉、茶具、點心、干果這些領著其余三兩小二捧來了。
雖然昨日江月不知為何狀態(tài)極差、臉色也不好,一副憂心忡忡、欲語還休的模樣,但在重要的節(jié)骨眼上干活還是頂利索的。
“哎!這位妹妹,”宋妍芝向江月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一看到你就心生喜愛呢。”
江月向四處望了望,發(fā)現(xiàn)其余人等皆是男子,才猶猶豫豫地走到了宋妍芝跟前,微微欠身道:“回葉夫人的話,小女名叫江月,葉夫人金貴之軀,小女只是一介草民,如何能得葉夫人抬愛?”
“不,我總覺著一見到你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p>
余歲安聞言看了看兩人的臉,除卻天差地別的氣質外,兩人的臉竟是有三分像,難怪宋妍芝對江月一見如故。
江月則是不明所以。
“來來來,陪我一起品茶閑聊可好?”宋妍芝拍了拍她身旁的椅子,一臉期待。
江月有些猶豫不決地看向余歲安,待到余歲安點頭示意可以,她才緩緩挪向宋妍芝,在一旁坐下。
余歲安熟練地將茶葉投入蓋碗中,投入熱水,靜候片刻,將茶倒入公道杯后,將茶水倒入品茗杯。
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中,四人無拘無束地談天說地,江月也被這種輕松歡快的氛圍感染,臉上的愁云盡數(shù)消散而去。
“我有些好奇,”葉白榆四處張望著此間雅致簡樸但并價格不菲的雅間,“你是如何將茶樓做大的?!?/p>
余歲安嗤笑一聲,“沒想到超凡脫俗的葉大人也會對我們俗不可耐的市井小民的經商之道感興趣?!?/p>
“知識不分高低貴賤?!?/p>
葉白榆淡定從容地抿了一口茶。
“好,那我便細說一二?!?/p>
二人在一旁聊得火熱完全沒有宋妍芝和江月插話的份兒。
宋妍芝在一旁啃著糕點,頗有興味地看著二人“卿卿我我”的樣子。
她勾起強壓不下的嘴角,內心嘖嘖贊嘆,這兩人可真是暗度秋波、甜甜蜜蜜呀。
江月則是完全在狀況之外,看著宋妍芝頗為怪異的神色滿是疑惑卻不敢吭聲。
好在宋妍芝看了一會兒便收回了目光,繼續(xù)陪江月嘮嗑去了。
四人一直聊到了酉時方肯罷休。
暮色漸起,夕陽垂頭喪氣地掛在西天,隨著時間一點點向下沉去。
傍晚又近離別時分,人的心中總會平添幾分感慨。
“江月,我以后還常來茶樓找你聊天,你看可好?”
宋妍芝臨別前,依依不舍地握著江月的手。
“這……”江月低下頭,不敢看宋妍芝期待的雙眼,方才消散的愁云又重新凝聚在臉上,片刻后才回道:“怕是不能如葉夫人的愿了?!?/p>
“這是為何?”宋妍芝蹙了蹙眉,將握住江月的手緊了緊。
“因為我不日就要離開茶樓了?!?/p>
“為什么?!”
這下不僅是宋妍芝驚住了,最驚訝的還是余歲安。
“昨日父母親來親自來到茶樓找我,他們說已經為我尋得好一戶好人家,那人已經上門提親訂好婚期了,很快我就要被接回老家……成親去了?!?/p>
江月此般輕描淡寫地說著,語氣卻滿是無奈。
“那你可是愿意的?”
江月?lián)u搖頭沒再回話,她本是不打算說的,只覺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為子女無可推辭,但這兩日任憑她如何用禮儀忠孝來洗腦自己,內心卻總不大舒暢,她想可能是因為她還是想留在茶樓的吧。
“不行!我會想辦讓你留下的。”
宋妍芝望向江月時帶著四分同情六分悲憤,她實在不愿再看到身邊人任由旁人擺布,或是無可奈何或是稀里糊涂地步入一段婚姻,重蹈她的覆轍。
“江月是我們茶樓重要的一員,宋……葉夫人你放心,我會妥善處理此事的?!?/p>
余歲安對上宋妍芝滿是擔憂的雙眸,微微一笑,回以一個堅定的眼神。
宋妍芝點點頭,江月的事確實是余歲安來處理比較合適。
無奈之下,她跟在葉白榆身后一齊上了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
余歲安目送二人離去后,轉過身摸了摸江月的頭,是不同于宋妍芝的語重心長,“江月,你是想留在茶樓的吧?!?/p>
江月點點頭。
“但你可要清楚了,留在茶樓可能會影響你未來的婚嫁之事,嚴重的還會影響你與父母之間的感情,即使是這樣你也要選擇留在茶樓嗎?”
這一次江月遲疑了一會,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但我們只是雇傭關系,沒有權利干涉你的婚姻,如果你想留在茶樓的話,或許……需要說服你的父母將你賣與茶樓,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會還你自由身的?!?/p>
“這……我會盡力說服他們的?!?/p>
“好了,”余歲安拍了拍她的肩,“別憂慮過重,去歇息吧。”
“嗯!”
江月轉身,步伐輕快地走進了茶樓,頭上銀釵后的白玉,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晶瑩剔透、光彩熠熠。
*
二月上旬的午后,陽光明媚,天氣漸暖,鳥兒啼鳴,街道上的榆樹有幾株抽了新芽,空氣中有了些春天的味道。
余歲安此刻正閑坐于房中,一邊品茗,一邊翻閱著一本武客小傳,甚是悠閑。
小傳正巧讀到男主人公即將手刃敵人,大仇得報的精彩之處。
“不好了,老板!”店小二沖進房門,氣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
他現(xiàn)在一聽到“不好了”這三個字,心里就咯噔,緊接著又不免得操一頓心。
“江月在茶樓外和一對老夫妻吵起來了,那對老夫妻沖進店里,氣勢洶洶地說要見你?!?/p>
余歲安一臉生無可戀地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正看到精彩之處的小傳。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啊。
茶樓內,一對身著粗布麻衣,行頭樸素的中年夫婦滔滔不絕地對著江月一頓數(shù)落,江月也不甘示弱,同二人據理力爭,三人皆是吵得面紅耳赤,險些要動起手來,還是一旁的小二忍不住勸架,才未釀成大禍。
“二位想必就是江月的父母了吧,我是這家茶樓的老板,也是江月的老板,不知二位前來所為何事???”
“你就是她的老板?聽這丫頭說你要買下她,不讓她回家成親?”
江母見余歲安來了,氣勢更盛,目眥欲裂,兩只眼睛仿佛要噴出火來,直指著他的鼻子咬牙切齒吼道。
“不是的,娘,是我執(zhí)意要留下,你不要錯怪余老板?!?/p>
江月一個勁地扒拉著江母的手臂,讓她把手放下。
“這個破茶樓有什么好留下的,你跟我乖乖回家去,”江母甩開她的手,將她推到一邊去,“那個縣太爺家里是真的有點小錢的,你去那邊做了妾保準你好吃好穿的,哪里還用得著在這打工!”
“是啊,聽爹娘的趕緊跟我回去,那么大個人了還整天在這里拋頭露面的,真不知害臊!”
“別說了!我不嫁!”
江月踉蹌了下,險些沒站穩(wěn),又聽到這些話氣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但江家父母卻仍是絲毫不肯退讓。
見自己女兒軟硬不吃,江母又轉頭跟余歲安對峙。
“小伙子你可真是歹毒啊,毀壞人家姻緣,死了以后可是要下地獄的!”
此言可謂犀利,但余歲安不為所動,雙手抱臂,眼梢下壓,眼底藏著銳利的寒霜,不怒而自威。
只見他淡然開口,“那縣太爺給你們多少彩禮?”
“三、三十兩銀子呢!”江母被他這副模樣嚇得有些結巴。
“兩倍?!庇鄽q安伸出兩個指頭,“夠不夠?”
“這……”江家父母二人面面相覷都猶豫了下,氣勢瞬間減半。
“不夠?那五倍,給你們三個數(shù)的時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三……”
“二……”
“一……”
“哎!等等,等等!”江父連忙打住,“此話當真?”
“當真,您二老若是應下,我立即叫小二給你拿一百五十兩銀子出來?!?/p>
說著,他從袖間掏出了一張不知何時準備的賣身契,塞進江父手里。
“成交!”江父掃了一眼賣身契,用力將拇指頭一咬,和著鮮血在賣身契上畫了押,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余歲安當即叫來一位小二,片刻就后將一百五十兩銀子裝在布袋里交到了江家父母的手上。
江家父母打開布袋見了白花花的銀子皆是笑得合不攏嘴。
“丫頭呀你的姻緣還是應該你來做主,爹娘呢有了這些銀子也不用倚靠你了是不是?”
“是呀是呀,你以后跟著余老板也照樣能不愁吃穿,是不是?”
二人又在茶樓里同江月“語重心長”地交談了好一會,才頭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江月還愣怔在原地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后悔了嗎?”
“不,”她搖搖頭,“我不后悔?!?/p>
“只是……一百五十兩銀子要打多少年工才能還完啊?!?/p>
“那你可得好好干,說不準我還能給你升職加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