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如婳已經(jīng)醒了。
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寫字樓的零星燈光點綴著夜幕。她赤腳走到落地窗前,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感受著城市尚未蘇醒的靜謐。
三天來,《嫁衣》的劇本幾乎被她翻爛了,邊緣處全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和折痕。
“溫來兒…”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霧。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個試鏡,是純粹要靠實力去爭取的角色。
浴室鏡子里的人影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如婳用冷水拍打臉頰,直到皮膚泛起血色。她特意穿了件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布料粗糙、洗得發(fā)白的老式對襟衫。
“頭發(fā)…”如婳對著鏡子抓了幾下,讓頭發(fā)呈毛躁的狀態(tài),“再亂一點。”
戴嬌推門進來時。她看著如婳的造型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滿意的笑容,“車到了,走吧?!?/p>
試鏡地點在一棟老舊的辦公樓里。電梯運行得吱呀作響,墻面上貼著電影海報。如婳注意到正中貼著一張《灶臺》的海報,女主角臉上有油污和傷痕,卻是大笑著看向鏡頭。
等候區(qū)已經(jīng)坐了幾位女演員。如婳認出其中兩位是最近熱播劇的主演,還有一位是電影學(xué)院的新人。她們都打扮得樸素,但眼神里的野心藏不住。
如婳安靜地坐在角落,翻開劇本進行最后的溫習。她今天完全素顏,連潤唇膏都沒涂。
“如婳老師?”工作人員推門進來,“程導(dǎo)請您進去?!?/p>
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如婳深吸一口氣,推開走廊盡頭會議室的門。
長桌后坐著五個人,如婳認出最中間的就是程黎,她正在和身邊的人討論什么。
程黎比想象的還要年輕,看到如婳進來,她只是點了點頭:“劇本看過了吧,自己選一段演?!?/p>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直白得近乎冷漠。如婳并不意外,她早就聽說過程黎的風格。
如婳也直接說:“我要演溫來兒旁觀溫小龍溺水那場?!?/p>
程黎挑了挑眉,示意一旁攝影師開機。
這是場獨角戲,沒有對手演員。
如婳閉上眼睛幾秒鐘。再睜開時,她的眼神完全變了。那種屬于“如婳”的沉穩(wěn)自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怯懦的女孩。
如婳的背微微佝僂,仿佛常年承受著無形的重壓。她向前踉蹌兩步,右手猛地伸出,懸在半空。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收縮,嘴唇顫抖著張開又合上。這里沒有河水,沒有掙扎的溫小龍,但房間里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那條湍急的河流。
“小龍…”,她喉嚨里擠出一聲嗚咽,伸出的手指痙攣般蜷縮又展開。
如婳的視線追隨著假想中的落水者,眼珠快速轉(zhuǎn)動。突然,她的表情凝固了。右眼角抽動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刺痛。她的手臂慢慢放下,一寸一寸,如同有千斤重擔。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大腿,那里有溫父用烙鐵燙傷她的疤。她的眼神從驚恐轉(zhuǎn)為空洞,最后凝結(jié)成一種可怕的平靜。
三秒鐘的沉默。如婳的胸膛幾乎沒有起伏,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然后,她的嘴角扯出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弧度,眼睛里閃爍著某種解脫的光芒。
“停。”程黎打斷了一下,說,“你理解這里溫來兒對溫小龍的情緒是什么?”
如婳沒有立刻出戲。她保持著那個姿勢,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是恨,而是怕。她怕救上來的是一個噩夢。”
程黎的眼睛亮了一下,“現(xiàn)在你演火燒溫家的場景?!?/p>
她緩緩直起腰背,眼神逐漸聚焦。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那里有一本破舊的字典。她的拇指輕輕摩挲著掌心,像是在撫摸字典殘缺的頁角。
然后,她的動作變得堅決。如婳蹲下身,右手做出劃火柴的動作。她將火柴湊近左手捧著的字典。
如婳站起身,做出投擲字典的動作。她的手臂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整個身體隨之舒展,像是終于掙脫了無形的枷鎖?;鸸庠谒樕咸鴦?,映照出淚痕,但她的表情卻異常平靜。
她慢慢轉(zhuǎn)身,仿佛面前是熊熊燃燒的溫家老宅。熱浪讓她瞇起眼睛,但她沒有后退一步。接著,她的手指撫上鬢角,做了一個摘下野花的動作,輕輕將花別在耳后。這個動作如此輕柔,與周圍的烈火形成鮮明對比。
最后,如婳向著假想的蘆葦蕩走去,步伐越來越輕快。一滴淚毫無預(yù)兆地滾落,如婳沒有去擦,任由它在下巴上懸了一會兒,最后砸在衣領(lǐng)上。走到會議室邊緣時,她停下腳步,想起了最初把她賣掉的父母,輕笑了下,緩步走入蘆葦叢中。
會議室里很安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婳的表演太過真實,仿佛真的有一個叫溫來兒的靈魂附在了她身上。
“可以了?!背汤璧穆曇粲行﹩。爸x謝你的表演,就到這里?!?/p>
程黎與制片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看向如婳說:“溫來兒最后摘花的動作,劇本里可沒有?!?/p>
如婳眨了眨眼,那種“溫來兒”的氣質(zhì)慢慢從她身上褪去。她的指尖還在微微發(fā)抖,她還沒徹底出戲。
“是的?!?/p>
如婳點頭,“但我認為,一個從未被人認真對待的女孩,在獲得自由的時候,她會獎勵自己?!?/p>
如婳說的時候甚至能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程黎盯著她看了很久,伸出手:“下周一劇本圍讀,早上九點,可以嗎?!?/p>
如婳眨了眨眼,握住程黎的手后鞠了一躬,“沒問題,謝謝導(dǎo)演?!?/p>
出會議室后如婳去洗手間用冷水拍了拍發(fā)燙的臉頰。鏡中的女孩眼神明亮,與剛才那個飽受摧殘的溫來兒判若兩人。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讀到《嫁衣》劇本時的震撼——那種直擊靈魂的疼痛與救贖,她仿佛看見一件褪色的嫁衣在風中飄揚,裹挾著一個女孩全部的痛苦與希望。
如婳一走出洗手間,瀟瀟立馬沖過來抱住她:“天?。‘攬鼍投ㄏ铝?!”
“恭喜?!贝鲖尚χ吡诉^來,手里拿著剛到手的完整的劇本。
“剛才制片給我發(fā)了消息,說你是唯一一個在試鏡時就讓人覺得溫來兒活過來的演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