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搜第十三位,一個深紅色的“爆”字像滴未干的血,牢牢釘在詞條后面——
#林溪心機搶東西#
點進(jìn)去,置頂是一條剪輯精良的短視頻。
畫面里,妝容精致、穿著夢幻粉色紗裙的林薇薇正捂著嘴,眼眶泛紅,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將落未落的淚珠,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為什么總要搶我的東西?”
鏡頭瞬間切到旁邊穿著簡單白T恤和牛仔褲的林溪臉上,她表情愕然,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什么,卻被淹沒在下一秒洶涌彈出的、幾乎覆蓋了整個屏幕的彩色彈幕洪流里:
“心機婊!剛回來就欺負(fù)薇薇!”
“看她那窮酸樣,真當(dāng)自己是鳳凰了?贗品永遠(yuǎn)是贗品!”
“薇薇寶貝不哭!抱走!守護全世界最好的薇薇!”
“吐了,這真千金素質(zhì)喂狗了吧?”
“搶什么了?展開說說!吃瓜猹猹火速趕到現(xiàn)場!”
“還用說?肯定是嫉妒薇薇在林家受寵唄!鳩占鵲巢的玩意兒!”
“#林溪滾出璀璨人生# 刷起來!別讓她污染節(jié)目!”
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手機屏幕,林溪關(guān)掉了那個喧囂刺目的界面。
車窗外的海城正被暮色溫柔包裹,華燈初上,流光溢彩的霓虹勾勒出鋼筋森林冰冷的輪廓。
勞斯萊斯幻影平穩(wěn)地駛向半山,那片象征著海城頂級財富與權(quán)勢的別墅區(qū)。
車?yán)锢錃忾_得很足,昂貴的真皮座椅散發(fā)著淡淡的皮革清香,隔絕了窗外的暑熱,也隔絕了某種更真實的煙火氣。
司機沉默專注,副駕上的助理目不斜視。
后座空間寬敞得近乎空曠,林溪卻下意識地往車門邊靠了靠,仿佛這樣能離那無形的、名為“林家”的壓力遠(yuǎn)一些。
她低頭看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邊緣,和腳上那雙雖然干凈卻明顯看得出是平價品牌的帆布鞋。
這身裝扮,在幾個小時前那場名為《璀璨人生》的豪門生活觀察類直播綜藝?yán)铮拖裾`入水晶宮殿的灰姑娘,還是沒來得及換上舞鞋的那一款。
“林小姐,快到了。”助理的聲音禮貌而疏離,不帶任何多余情緒。
林溪嗯了一聲,指尖蜷縮了一下。
她望向窗外,山道上修剪完美的綠植和造型別致的路燈飛速后退,越來越密集的攝像頭無聲地宣告著這片區(qū)域的私密與森嚴(yán)。
兩個月前,她的人生軌跡被一紙DNA鑒定報告強行扭轉(zhuǎn),從擁擠的城中村出租屋,一頭撞進(jìn)了這個金光閃閃卻又令人窒息的“家”。
真千金?這個名頭聽起來像恩賜,落在身上卻更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把她鎖在了聚光燈和顯微鏡下,無處遁形。
車子無聲地滑入雕花鐵門,繞過巨大的噴泉景觀,停在一棟燈火通明的歐式別墅前。管家早已躬身等候在車門邊。
“小姐回來了?!惫芗夷樕鲜怯?xùn)練有素的微笑,眼神卻像探照燈,飛快地掃過林溪過于樸素的衣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掠過。
“謝謝。”林溪低聲回應(yīng),拎起自己那個與這奢華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舊帆布包,推門下車。
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臺階上,發(fā)出清脆卻孤單的回響。
別墅里燈火輝煌,水晶吊燈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氛和鮮花的混合氣味。
客廳里傳來隱約的談笑聲。林溪腳步頓了頓,才走進(jìn)去。
林薇薇正依偎在林母身旁,手里捧著一碟精致的馬卡龍,小口吃著。
她穿著一身香奈兒最新季的淺紫色套裙,長發(fā)微卷,垂在肩頭,像精心打理過的洋娃娃。
看到林溪進(jìn)來,她立刻揚起一個甜美的笑容,聲音又軟又糯:“姐姐回來啦?錄節(jié)目累不累呀?”
林母,蘇明慧,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看向林薇薇的眼神充滿了寵溺。
聽到聲音,她也抬頭看向林溪,笑容淡了些許,帶著一絲客套的關(guān)心:“小溪回來了?廚房溫著燕窩,讓張嫂給你盛一碗。”她的目光同樣在林溪的衣著上短暫停留,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還好,謝謝媽。”林溪回答,聲音平靜。
她沒去看坐在單人沙發(fā)里看財經(jīng)報紙的林父林正峰。
他只是在她進(jìn)門時抬了抬眼皮,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視線很快又落回那些密密麻麻的金融數(shù)據(jù)上。
這個家,對她而言,更像一個五星級酒店,而她,是那個拿著邀請函卻始終找不到自己房間的客人。
“姐姐今天在節(jié)目上穿得好特別哦,”林薇薇眨著無辜的大眼睛,語氣天真無邪,“不過沒關(guān)系啦,下次我陪姐姐去逛街,我知道幾家店,特別適合姐姐的氣質(zhì)呢!” 她親昵地拉起林溪的手,指尖上碩大的鉆石戒指有些硌人。
林溪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指尖殘留著對方香水過于甜膩的味道。
“不用了,我自己有衣服?!?她語氣平淡。
林薇薇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染上幾分委屈,轉(zhuǎn)向林母:“媽,你看姐姐,總是這么客氣,跟我見外……” 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蘇明慧拍拍她的手背,嗔怪道:“薇薇,姐姐剛回來,習(xí)慣不一樣很正常。”
她又看向林溪,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規(guī)勸,“小溪啊,薇薇也是好意。你現(xiàn)在身份不一樣了,該注意的場合還是要注意,別讓人看輕了我們林家。” 言下之意,她今天的穿著,丟了林家的臉面。
一股熟悉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解釋?說她覺得那件節(jié)目組準(zhǔn)備的綴滿亮片的裙子像枷鎖?說她不習(xí)慣穿動輒五位數(shù)的衣服?在他們眼里,大概只是上不得臺面的固執(zhí)和寒酸。
“知道了,媽?!绷窒瓜卵酆?,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底的情緒。
爭論毫無意義。她只想回到那個暫時屬于她的角落。
“我有點累,先上去休息了。” 她微微頷首,轉(zhuǎn)身走向旋轉(zhuǎn)樓梯。
身后,林薇薇軟糯的安慰聲和林母慈愛的低語清晰地傳來:“……薇薇乖,別往心里去,姐姐她以前環(huán)境不好,慢慢來……”
樓梯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虛浮得找不到著力點。
二樓走廊空曠而安靜,壁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
她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旁邊就是林薇薇占據(jù)的、帶獨立衣帽間和超大露臺的主臥套房。
而她的,是一間原本用作客房的次臥。
門牌?不存在的。在林家,她暫時還不需要一個正式銘刻的名字。
推開房門,一股淡淡的、屬于新家具和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房間不算小,裝修精致,應(yīng)有盡有,但透著一股樣板間的冰冷,缺乏人居住過的氣息。
唯一的個人痕跡,是窗邊書桌上那個半舊的帆布包,以及靠墻放著的一個24寸行李箱——那是她帶過來的全部家當(dāng)。
林溪反手關(guān)上門,背脊抵著冰涼的門板,才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
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在只有她一個人的空間里,才敢稍稍松懈。
她走到窗邊,沒有開燈,借著外面庭院燈的光,看著鏡子里映出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直播時林薇薇那句帶著哭腔的控訴,像魔音般在腦海里盤旋——“姐姐總搶我的東西……”
搶?
林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弧度。
她回到林家,從踏進(jìn)這個門開始,就像闖入別人精心布置的舞臺。
林薇薇是眾星捧月的主角,而她,是被迫上臺、連臺詞都沒有的反派配角。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林薇薇的專屬領(lǐng)域——那些名貴的首飾、衣帽間里掛滿的當(dāng)季高定、父母身邊最親近的位置,甚至是傭人眼中理所當(dāng)然的優(yōu)先服務(wù)權(quán)……
她像走在布滿地雷的戰(zhàn)場上,呼吸都放輕了,卻還是被指責(zé)“搶奪”。
她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她只是想……找到自己在這個錯位人生里的位置。一個能讓她喘息,不必時時刻刻被拿來比較、被挑剔、被憐憫或被敵視的位置。
視線落在書桌上那個帆布包上。她走過去,拉開內(nèi)側(cè)的拉鏈,從最里層的夾袋里,摸出一張小小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起毛的舊照片。
照片有些泛黃,畫面模糊,似乎是某個老式公園的旋轉(zhuǎn)木馬前。一個穿著碎花小裙子的女孩,大概三四歲的樣子,扎著兩個羊角辮,對著鏡頭笑得無憂無慮,露出一排小小的乳牙。
背景里,一個穿著樸素的女人蹲在她身邊,側(cè)著臉,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溫柔撫摸她頭頂?shù)氖帧?/p>
這是林溪僅存的、關(guān)于幼年模糊記憶的碎片。
在城中村那個狹小擁擠、永遠(yuǎn)充斥著爭吵和拮據(jù)的“家”里,這張照片被她藏在一本舊課本的夾層里,像藏著一個不敢示人的夢。
照片里的笑容,是她貧瘠童年里屈指可數(shù)的暖色。
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女孩的笑臉,冰涼的觸感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慰藉。
這才是她的根,無論多么貧瘠,多么不堪回首,那才是她林溪真正生長出來的地方。林家?不過是命運開的一個殘酷玩笑。
她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收好,放回最深處。然后,打開行李箱,里面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款式簡單,洗得有些發(fā)白。
她拿出洗漱用品和睡衣,走向房間里自帶的浴室。
溫?zé)岬乃鳑_刷著身體,卻沖不散心頭沉甸甸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屈辱感。直播彈幕上那些惡毒的詛咒和人身攻擊,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神經(jīng)。
閉上眼,仿佛還能看到那些飛速滾動的、帶著強烈惡意的文字:
“心機婊!”
“滾出去!”
“贗品!”
“去死!”
水流聲掩蓋了喉嚨里一絲壓抑的哽咽。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抹去臉上的水珠。不能哭。
眼淚在這里是最無用的東西,只會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料,成為林薇薇新一輪“被欺負(fù)”的佐證。
換上干凈的棉質(zhì)睡衣,林溪擦著頭發(fā)走出浴室。房間里依舊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光。
她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她沉靜的側(cè)臉。她登錄了一個加密的云文檔,里面是她利用所有碎片時間,一點點勾勒的設(shè)計草圖和一些零散的學(xué)習(xí)筆記。
線條流暢的建筑結(jié)構(gòu),充滿靈氣的服裝廓形,還有一些關(guān)于智能家居的交互構(gòu)想……這是屬于她的秘密花園,是她在這個浮華世界里,唯一能緊緊抓住的、證明“林溪是誰”的東西。
指尖在觸摸板上滑動,復(fù)雜的線條在屏幕上延伸,沉浸其中時,外界的喧囂和惡意似乎才被暫時屏蔽。
突然——
嗡!嗡!
手機在桌面上劇烈震動起來,屏幕刺眼地亮起。
林溪被打斷思路,蹙眉看去。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養(yǎng)母】。
心頭猛地一沉。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拿起手機,劃開接聽。
“喂?媽?” 她的聲音下意識地放輕。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高亢尖銳、帶著濃重口音的女聲,像砂紙刮過耳膜:“喂什么喂!死丫頭!翅膀硬了是吧?電話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當(dāng)上千金小姐了,眼里就沒我這個媽了是不是?!” 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林溪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媽,我剛才在洗澡,沒聽到電話。有什么事嗎?” 她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
“什么事?!你說什么事!” 養(yǎng)母的聲音拔得更高,充滿了不耐煩和理所當(dāng)然,“錢呢!這個月的生活費怎么還沒打過來?你弟弟看中了一雙新球鞋,一千多呢!還有你爸的煙錢,房租水電,哪樣不要錢?你倒好,跑去當(dāng)大小姐吃香的喝辣的,把我們一家子丟在這里喝西北風(fēng)?林溪我告訴你,做人不能這么沒良心!要不是我們老陳家把你養(yǎng)這么大,你早不知道死哪個犄角旮旯了!現(xiàn)在攀上高枝了就想甩掉我們?門都沒有!”
連珠炮似的指責(zé)和索要,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扎進(jìn)林溪的耳朵。
那些被她刻意壓抑的、來自原生家庭的沉重負(fù)擔(dān)和不堪過往,瞬間被這通電話粗暴地撕開,血淋淋地攤開在眼前。
那個充滿油煙味、爭吵聲和永遠(yuǎn)填不滿的欲望的家,與眼前冰冷奢華卻同樣令人窒息的林家,在她腦海里瘋狂撕扯。
她感到一陣眩暈,胃里翻江倒海。
白天在鏡頭前被污蔑的屈辱,此刻被這通電話無限放大,混合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悲哀。
“……媽,”她艱難地開口,聲音有些發(fā)啞,“這個月……林家這邊剛給我一點零用,我還沒……”
她想說還沒兌換成現(xiàn)金,想說林家給她的錢也有限,想說她自己也需要開支……
“我不管!” 養(yǎng)母粗暴地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明天!明天中午之前,五千塊必須給我打到卡上!一分都不能少!聽見沒有?不然我就去你那個什么狗屁節(jié)目組門口鬧!讓大家都知道知道,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是怎么對待養(yǎng)父母的!我看你還怎么當(dāng)你的大小姐!”
“啪!” 電話被狠狠掛斷。
忙音傳來,像一聲尖銳的嘲笑。
林溪舉著手機,僵硬地站在原地。屏幕上“通話結(jié)束”的字樣,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睛生疼。
浴室?guī)С鰜淼哪屈c微薄熱氣早已散盡,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五千塊。
她看著自己那個余額寥寥無幾的舊銀行卡APP,那是她過去打工攢下的一點錢,是她最后的退路和底氣。
林家?名義上她是千金小姐,吃穿用度都是頂級的,但真正屬于她、能自由支配的錢,蘇明慧給得極其謹(jǐn)慎,仿佛生怕她拿了錢就跑掉,或者去補貼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原生家庭。
那點零用,杯水車薪。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房間徹底陷入昏暗。只有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漆黑、沉寂如深潭的眼眸。
那里面翻涌著屈辱、憤怒、無助,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冰冷。
她慢慢走回書桌前,坐下。沒有開燈。
手指在觸摸板上無意識地滑動,屏幕上那些精心描繪的設(shè)計線條變得模糊不清。
白天直播的畫面,林薇薇委屈的控訴,彈幕的謾罵,養(yǎng)母的咒罵和勒索,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碰撞。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yù)兆地砸落在觸摸板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她猛地抬手,用力擦去眼角的水痕,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力道。
挺直的脊背在昏暗的光線里繃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像一株在暴風(fēng)雨中不肯折斷的蘆葦。
空氣死寂得可怕。窗外,是海城永不落幕的璀璨燈火,映照著這座城市紙醉金迷的表象。
窗內(nèi),只有電腦風(fēng)扇低微的嗡鳴,和她壓抑到極致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林溪伸出手,重新握住了鼠標(biāo)。指尖冰涼,卻異常穩(wěn)定。
她沒有去看手機,沒有去理會那個必然再次攀上熱搜的#林溪心機搶東西#,也沒有去想明天那五千塊該如何籌措。
光標(biāo)移動,點開了那個加密云文檔。
屏幕的光重新照亮她的臉,映出眼底深處那簇未被澆滅的、微弱卻執(zhí)拗的火苗。
她點開一個新的空白頁。屏幕的光映著她蒼白的臉,眼神卻異常專注,仿佛要將所有無處宣泄的情緒和壓力,都灌注到指尖。
線條在屏幕上延伸,不再是之前的靈光乍現(xiàn),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凝滯的沉重,卻又透著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專注。
時間在筆尖與屏幕的摩擦中無聲流逝。房間里只有鼠標(biāo)點擊的細(xì)微聲響和鍵盤偶爾的敲擊。
突然——
篤、篤、篤。
三聲不輕不重、帶著某種金屬質(zhì)感的敲門聲,突兀地打破了房間里的死寂。
那聲音不大,卻像冰冷的錘子敲在緊繃的鼓面上,讓林溪握著鼠標(biāo)的手指猛地一顫。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厚重的房門,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這么晚了,會是誰?傭人不會用這種敲門方式。
林薇薇?她只會用甜得發(fā)膩的聲音在門外喊“姐姐”。林父林母?他們幾乎不會主動來她的房間。
難道是……
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帶著巨大的壓迫感。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起身走到門邊。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停頓了兩秒,才緩緩壓下。
門無聲地打開一道縫隙。
走廊明亮的燈光瞬間涌了進(jìn)來,有些刺眼。
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
一身剪裁完美、不見一絲褶皺的深黑色高定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輪廓。
純黑色的襯衫領(lǐng)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沒有領(lǐng)帶,卻透著一股比系了領(lǐng)帶更甚的禁欲與冷冽。
他的面容英俊得近乎鋒利,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淡漠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居高臨下地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審視和探究。
是秦硯。她名義上的大哥。
他是多年前林家收養(yǎng)過一陣的孩子,現(xiàn)在的身份是海城秦氏集團的掌舵人。
他極少回林宅,但林溪回來的這兩個月,他反而來了兩次。
第一次是認(rèn)親那天的匆匆一瞥,他像座移動的冰山,眼神掠過她時沒有任何溫度。第二次,就是現(xiàn)在。
空氣仿佛瞬間凝結(jié),帶著西伯利亞寒流般的氣息。他周身散發(fā)的氣場強大而冰冷,無聲地將周圍的空間都壓得低矮了幾分。
林溪穿著簡單的棉質(zhì)睡衣,頭發(fā)半干,還帶著水汽,站在門內(nèi),在他迫人的目光下,像個誤入大人領(lǐng)地的孩子,有種無所遁形的局促感。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迎上他的視線,盡管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大哥。”她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秦硯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仿佛要剖開她所有強裝的鎮(zhèn)定,看到她疲憊靈魂深處的狼狽。
他的視線似乎在她微微泛紅的眼角極快地掠過,又掃過她身后昏暗房間里唯一的光源——那臺亮著設(shè)計界面的筆記本電腦。
沒有寒暄,沒有詢問。
他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那深邃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像一潭結(jié)了冰的湖。
然后,他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邁開長腿,與她擦肩而過。
昂貴皮鞋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只有一股冷冽的、帶著雪松與煙草尾調(diào)的須后水氣息,短暫地拂過林溪的鼻尖。
他徑直走過房廊,背影挺拔,步伐沉穩(wěn),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漠與疏離。
走廊里重新恢復(fù)了空曠的寂靜。
她緩緩地、幾乎無聲地關(guān)上了自己的房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才感覺到自己剛才屏住了呼吸。
胸口有些發(fā)悶。
大哥秦硯……他剛才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那個眼神,是審視,還是……別的什么?
林溪搖了搖頭,甩開這些紛亂的念頭。無論是什么,都改變不了什么。
在這個家里,她始終是個外人。一個需要被審視、被評估、被定義價值的“外人”。
她走回書桌前,看著屏幕上那個畫了一半的設(shè)計圖。線條依舊冰冷,但剛才被敲門聲打斷的、那股沉甸甸的窒息感,似乎被另一種更冰冷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現(xiàn)實所覆蓋。
這豪門屋檐下的空氣,果然冷得刺骨。
她重新坐下,手指放回觸摸板上。
這一次,她的脊背挺得更直,眼神更沉,像一柄在寒潭中淬煉的劍,無聲地對抗著四面八方涌來的寒意。屏幕的光映在她眼中,那點執(zhí)拗的火苗,在冰層下,悄然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