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和親隊伍行過茫茫草原,終于抵達王庭。
崔扶楹掀開車簾,入目是連綿的氈帳。
遠處雪山巍峨,天穹低垂,與京城的繁華截然不同。
“公主,王上親自來迎您了?!彪S行的侍女低聲提醒。
崔扶楹抬眸望去,只見王帳前立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一襲玄色錦袍,外罩狼裘大氅,長發(fā)半束,額間系著一道暗紅抹額,襯得膚色愈發(fā)蒼白。他身形高大,卻因久病而略顯消瘦,眉目深邃如刀刻,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沉靜如淵,正靜靜地注視著她。
崔扶楹緩步下車,行至他面前,微微福身:“見過王上?!?/p>
拓跋烈掩唇低咳兩聲,聲音低沉:“公主遠道而來,辛苦了?!?/p>
說罷,他抬手,身后侍從恭敬地捧上一件雪白狼皮披風。
“草原風大,公主初來,莫要受寒。”
崔扶楹一怔。
狼皮在草原象征著至高敬意,唯有最尊貴的客人才能獲贈。
她本以為拓跋烈會因她是“沖喜新娘”而輕視她,卻不想他竟親自相迎,還贈她如此厚禮。
她接過披風,指尖不經意觸到他的掌心,冰涼如雪。
“多謝王上。”她低聲道。
拓跋烈微微頷首,轉身引她入帳。
帳內陳設簡樸卻處處透著尊貴,炭火燃得極旺,驅散了草原的寒意。
崔扶楹剛坐下,便有侍女奉上熱騰騰的馬奶茶。
拓跋烈坐在她對面,沉默地飲了一口茶,才道:“公主既已到此,便安心住下。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p>
崔扶楹抬眸看他,見他面色蒼白,唇色泛青,顯然毒入肺腑,已是強弩之末。
她心中微嘆——這般人物,竟要因劇毒而早逝,實在可惜。
“王上……”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聽聞您身中劇毒,可有解法?”
拓跋烈指尖一頓,抬眼看她,眸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復平靜。
“無解?!彼溃肮鞑槐貞n心,本王既娶了你,便會保你一世安穩(wěn)?!?/p>
崔扶楹抿唇。
她本以為自己只是來“沖喜”,待拓跋烈一死,她便會成為草原的累贅,甚至可能被送回京城。可如今看來,他似乎并未將她視作工具,反而給了她足夠的尊重。
她垂眸,輕聲道:“王上放心,我既嫁來,便會盡己所能。”
拓跋烈凝視她片刻,忽而低笑一聲:“公主倒是與傳聞不同。”
“傳聞?”
“京城第一才女,清高孤傲,不食人間煙火。”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探究,“可本王瞧著,公主倒是個明白人?!?/p>
崔扶楹指尖微蜷。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滿心詩書的閨秀了。
“王上謬贊?!彼?。
草原的婚禮與京城截然不同。
崔扶楹穿著紅色嫁衣,站在祭壇前,四周是熊熊燃燒的篝火。
薩滿祭司手持骨鈴,繞著他們跳起古老的祈福舞。
拓跋烈站在她身側,一襲玄色禮服,肩披雪狼皮,月光勾勒出他凌厲的輪廓。
他神色肅穆,琥珀色的眸子映著火光,深邃如淵。
“請新人飲合巹酒?!崩纤_滿遞來兩只銀碗。
崔扶楹接過,酒液辛辣嗆喉,她強忍著咽下,眼角泛起水光。
拓跋烈目光微動,指尖輕輕擦過她唇角,替她拭去一滴未盡的酒液。
這個細微的動作引得周圍武士們發(fā)出善意的起哄聲。
“王上心疼新娘子呢!”
“咱們草原終于有王妃了!”
崔扶楹耳尖發(fā)燙,卻見拓跋烈神色如常,只是蒼白的臉上因酒意泛起淡淡血色。
他解下腰間佩刀,鄭重地放在她手中。
“此刀隨我征戰(zhàn)十年,今日贈予王妃。在草原,持我佩刀如見我本人?!?/p>
圍觀的部落首領們面露驚色。
這把玄鐵戰(zhàn)刀是王權的象征,拓跋烈此舉無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
這位中原公主,是他認定的王妃。
儀式結束后,拓跋烈親自送她回帳。
“王妃早些休息?!彼驹趲ね?,并沒有進去的意思,“本王還有軍務要處理?!?/p>
崔扶楹抿了抿唇:“王上身體要緊,莫要太過勞累。”
拓跋烈腳步微頓,夜色中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無妨,倒是王妃……”
他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血絲。
崔扶楹下意識上前扶住他,觸及的手臂冰涼如鐵。
她心頭一緊,這毒竟已侵蝕至此?
“我沒事?!蓖匕狭曳€(wěn)住身形,輕輕推開她,“草原夜寒,王妃回去吧?!?/p>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崔扶楹攥緊了手中的狼皮披風。
他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