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素雪崖冷風(fēng)卷著碎雪,像無數(shù)枚淬了冰的針,扎在我臉上。我站在素雪崖邊,
腳下是翻涌的云霧,深不見底,仿佛能吞下世間所有的委屈。凍裂的手指早已麻木,
卻仍死死攥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素色襦裙 —— 裙擺上那塊餿水痕跡還在,
是今早王氏讓人潑的,她說我是喪門星,害沈文軒仕途受阻?!伴L了一張狐媚臉,
就只會圍著男人轉(zhuǎn)?!泵恳淮瓮跏弦娢?,第一句話總是這樣說,
淬了毒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若不是你八字不吉,沖撞了北城,他怎會被御史彈劾?
" 王氏尖利的罵聲還在耳邊打轉(zhuǎn),竹鞭抽在背上的灼痛也未消散,
每吸一口氣都像吞了團(tuán)火。三天前沈北城被彈劾的消息傳來,
整個沈府的怨氣都砸向了我這個 "無依無靠的孤女"。我其實(shí)不叫東方小婉。至少,
在來到沈府之前不叫這個名字,可我記不起從前的名字,也記不起家在何處,
像是一覺醒來就被丟進(jìn)了這座朱門高墻。沈北城說我是他在路邊救的孤女,心善收留了我,
因為是清晨在東方的山腳下救的我,就給我起名字叫東方小婉,說我溫婉善良,
這個名字最合適我,他那樣說,我便信了?,F(xiàn)在想來,那時候的他,眼里裝著的哪里是善意,
分明是算計好的憐憫。崖邊的風(fēng)越來越烈,刮得我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
背上的鞭傷被冷風(fēng)一激,疼得我渾身發(fā)抖。我縮了縮脖子,
看見自己映在結(jié)冰崖壁上的影子:枯黃的頭發(fā)糾結(jié)成氈,臉頰凹陷,唯有一雙眼睛還亮著,
卻也快要被連日的磋磨熄滅了,我記憶里那個明媚天真的笑臉,在什么時候消失的,
我已經(jīng)記不起了?"小婉,過來。"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喚我,聲音溫和得像春日暖陽。
我渾身一僵,這個聲音,曾是我在沈府唯一的念想。轉(zhuǎn)身時,沈北城正站在不遠(yuǎn)處的雪地里,
青色錦袍上落了層薄雪,襯得他面如冠玉,依舊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模樣。我低著頭走過去,
不敢看他的眼睛。自從三天前他被彈劾后,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我。是要像王氏說的那樣,
把我趕出府去,還是......"冷嗎?" 他抬手想碰我的臉頰,我下意識地躲開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
"剛從廚房拿的熱饅頭,你......""老爺還是自己留著吧。" 我打斷他,
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夫人若是知道了,又要動氣。"他眉頭微蹙,
像是有些不悅:"我與你說幾句話,她還能管到素雪崖來不成?
"此刻他滿臉的關(guān)心跟對于王氏的不屑,可是我知道這是裝的。我望著他,
忽然想問:那天王氏命人用竹鞭抽我時,你就站在廊下,為何不阻止?
那天柳姨娘讓我跪下擦地時,你坐在主位,為何不說話?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在沈府這十年,我早就學(xué)會了閉嘴。他見我不說話,把油紙包塞進(jìn)我手里:"拿著吧,
看你這幾日都沒怎么吃東西。" 饅頭還帶著余溫,隔著油紙燙著我的掌心,可這點(diǎn)暖意,
怎么也捂不熱我早已凍透的心。"老爺," 我咬著牙,終于還是問了,"你信他們說的嗎?
說我八字不吉,沖撞了你?"他沉默了片刻,雪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融化成水,
我曾經(jīng)愛極了這雙長長的睫毛,每當(dāng)情動時,總喜歡吻上面晶瑩剔透的汗水。
"我自然是不信的。" 他說,可是語氣卻沒什么力氣,"只是小婉,如今府里事多,
你...... 暫且忍忍吧。等過了這陣子,我再......""再怎樣?
" 我抬起頭,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再像從前那樣,偶爾來看我一眼,
丟給我半塊她們吃剩下的饅頭,就算是恩寵了嗎?"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像是被我說中了心事,臉色沉了沉:"小婉,休得胡言。""我沒有胡言。
"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雪地里,瞬間凝成了冰,"我在柴房里凍得瑟瑟發(fā)抖時,
你在暖閣里與夫人飲酒;我被柳姨娘的丫鬟推搡時,你在書房里與她調(diào)笑。沈北城,
你收留我,到底是為了什么?"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東方小婉!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若不是我收留你,
你早就凍死街頭了!"手腕傳來的劇痛和他眼里的狠戾,讓我徹底清醒了。
原來那些偶爾流露的溫情,不過是他偽裝施舍的憐憫,是為了讓我更安分地待在這個牢籠里。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后退了幾步,退到崖邊,抬腳就可以走下去,那我就真的解脫了。
"是啊,多謝你收留我。" 我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流,"多謝你讓我明白,
什么叫生不如死,每月十五你來找我,你的甜言蜜語之后,就是我甘心交付的心頭血對嗎?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說,愣了一下,隨即臉色變得鐵青:"你想干什么?
心頭血是為了讓我們可以長相思守,給了我就可以讓我,有別人沒有的預(yù)知,這樣我好了,
你不是更好嗎?"我低頭看了看腳下翻滾的云霧,又抬頭看了看他。如果死亡是唯一的解脫,
那似乎也不錯。至少,不用再看他虛偽的臉,不用再受王氏的磋磨,不用再被柳姨娘羞辱,
每個月不用受挖心之痛。“沈北城,我一直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頭血可以讓人有預(yù)知未來的功能。這個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每次都誆騙我,
說是只有我的心頭血可以治療你的心疾,今天你是說了實(shí)話嗎?
”我其實(shí)早就應(yīng)該早猜到了結(jié)果,因為每次拿走我的心頭血,
皇帝的賞賜都會堆滿了沈府的院落,如今親口聽到他承認(rèn),心里還是有幾分傷懷。"沈北城,
" 我輕聲說,"若有來生,我再也不要遇見你。"說完,我轉(zhuǎn)身,縱身躍下了素雪崖。
“東方小婉你怎么敢,,,,”風(fēng)聲里夾雜著沈北氣急敗壞的喊聲,我反而笑了。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我,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像無數(shù)冤魂在哭嚎。我閉上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可預(yù)想中的撞擊沒有到來,后背卻突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疼得我?guī)缀鯐炟?。我猛地睜開眼,
看見兩道雪白的光翼正從我的肩胛骨處舒展開來,羽毛晶瑩剔透,
凝結(jié)的冰晶在墜落中折射出七彩光暈。風(fēng)聲突然變了,不再是呼嘯的哭嚎,而是圣潔的吟唱,
像無數(shù)天使在云端歌唱。無數(shù)被遺忘的畫面涌進(jìn)腦海,像決堤的洪水 ——我站在云端,
背后是金色的霞光,面前跪著無數(shù)虔誠的信徒;我揮動羽翼,讓第一縷陽光灑向人間,
喚醒沉睡的萬物;我坐在天界的繁花樹下,聽長老們說,天使不能動情,
動情則失神性;然后,我看見了沈北城,那時他還是個窮書生,在破廟里凍得瑟瑟發(fā)抖,
我一時心軟,偷偷下凡給了他一件披風(fēng)......“公子,你醒醒,”“是仙女嗎?
我是死了嗎?我好不甘心,我還沒有考中狀元,,,,”我看到了他長長的睫毛掛滿了淚水,
心莫名的疼起來?!澳銢]有死,我可以幫你嗎?”“可以讓我預(yù)知未來嗎?我想出人頭地,
為民發(fā)聲,讓百姓免于饑餓,讓戰(zhàn)火不再蔓延。”我違背了神界規(guī)則,
我看到了自己將心頭血給了沈北城。記憶的碎片拼拼湊湊,終于連成了完整的畫面。
我不是什么孤女,我是天界的文曦天使,負(fù)責(zé)喚醒人間的晨曦。
十年前因一念之仁救下沈北城,卻被他用忘憂草迷了心智,騙我舍棄神性留在凡間,
成了他沈府一個任人宰割的小妾,而他誆騙我每月給他心頭血,預(yù)知未來,考取狀元,
攏的圣恩,卻是從未實(shí)現(xiàn)諾言,只顧自己享樂,全然忘了自己許下的誓言。
忘憂草不僅能讓人失憶,還能壓制我的神力,讓我與凡人無異。這十年來的磋磨與欺騙,
是他精心編制的謊言,他不停地給我服用忘憂草,就是怕我回到神界,他的仕途沒了,
我的報復(fù)會來。原來如此。我懸停在云霧之中,白色的光翼輕輕扇動,
帶起的氣流吹散了周遭的陰霾。崖底的沈府燈火通明,像一座富麗堂皇的囚籠。
我低頭看著那座牢籠,眼里最后一點(diǎn)溫情徹底凝成了冰。沈北城,你欠我的,該還了。
第二章半塊桂花糕斂去羽翼時,我落在沈府后院的假山后。月光透過稀疏的枝椏灑下來,
照得雪地泛著冷光。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向那座我待了十年的 "家"。
路過柴房時,我停下了腳步。那間小隔間的門虛掩著,里面黑漆漆的,
隱約能看見角落里堆著的稻草。我推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十年來,我就住在這里。
沒有床,沒有棉被,只有一堆散發(fā)著霉味的稻草。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熱得像蒸籠。
我走到墻角,那里有個小小的土坑,是我偷偷挖的,里面藏著半塊發(fā)霉的桂花糕。
那是沈北城第一次給我的東西。剛來沈府時,我還不是住在柴房。那時候他剛中了舉人,
春風(fēng)得意,把我安置在西跨院的一間小偏房。雖然簡陋,但至少有床有窗。有天夜里,
他提著燈籠來看我,從袖中拿出半塊桂花糕,笑著遞給我:"剛從宴席上拿的,還熱著呢。
"我那時剛失去記憶,對他滿心感激,接過桂花糕時,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那半塊桂花糕,
是我在沈府嘗到的第一點(diǎn)甜。后來我把剩下的半塊藏了起來,想著留著慢慢吃,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忙著干活,忙著挨罵,竟忘了這回事,直到它在土坑里發(fā)了霉,
原來不管曾經(jīng)多么視為珍寶的東西,都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我蹲下身,用手指撥開泥土,
把那塊發(fā)霉的桂花糕拿出來。墨綠色的霉斑爬滿了糕點(diǎn),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我捏著它,
忽然想起無數(shù)個夜里,我縮在稻草堆里,一遍遍回想他遞桂花糕時的溫柔,
以此來熬過漫漫長夜。真是可笑。"誰在那里?"突然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迅速把桂花糕藏回土坑,吹滅了手里的火折子。門被推開,一個提著燈籠的婆子探進(jìn)頭來,
是王氏身邊的張媽。"原來是你這個喪門星!" 張媽看見我,臉上立刻堆滿了鄙夷,
"沒死成又跑回來裝神弄鬼?夫人說了,你要是敢再踏進(jìn)沈府一步,就打斷你的腿!
"我站起身,看著她。張媽是府里最勢利的婆子,王氏打我時,
她總是第一個遞鞭子;柳姨娘羞辱我時,她總是第一個叫好。"我回來拿點(diǎn)東西。" 我說。
"拿東西?你在這柴房里能有什么東西?" 她嗤笑一聲,舉著燈籠照我的臉,
"我看你是想偷東西吧!告訴你,現(xiàn)在府里正亂著,丟了東西第一個就賴你!小賤蹄子,
就靠著那張臉迷惑老爺,怎么不死外面。"又是一樣的說詞,以前可能聽的麻木了,
今天聽來怎么這么刺耳。她的燈籠晃得我眼睛疼,我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光。
不是為了傷她,只是想讓她安靜點(diǎn)??赡俏⒐鈩傄怀霈F(xiàn),
張媽就像見了鬼似的尖叫起來:"妖怪!你是妖怪!"她轉(zhuǎn)身就跑,燈籠摔在地上,
火苗點(diǎn)燃了干燥的稻草。我皺了皺眉,揮手扇滅了火苗??磥砗镁貌挥茫?/p>
我還不太習(xí)慣控制自己的神力。走出柴房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前院燈火通明,
隱約傳來王氏假惺惺的哭罵聲。想來是沈北城回到府里,告訴了他們我跳崖的事。也好,
省得我再費(fèi)心解釋。我朝著書房走去。沈北城這個時候,多半在書房。路過花園時,
看見假山上坐著一個人影。月光下看得不太真切,但那身形,像是柳姨娘。我停下腳步,
看著她。柳姨娘是去年重陽被娶進(jìn)府的,比王氏年輕,也比王氏貌美。她剛來的時候,
對我還算客氣,可沒過多久,就露出了刻薄的本性。大概是覺得,欺負(fù)我這個 "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