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師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體面過。
他換上了一身壓箱底的月白色煉丹師長袍,袍子上用銀線繡著繁復(fù)的云紋和丹爐圖案,走起路來,那叫一個仙風(fēng)道骨。他還特意從儲物袋里翻出了一頂玉冠,將自己花白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束起。對著水鏡照了又照,他捻了捻自己好不容易留長的一小撮山羊胡,努力擺出一副悲天憫人、心懷蒼生的表情。
“唉,蒼生何辜……”
他對著鏡子練習(xí)沈墨教給他的臺詞,結(jié)果因為太過投入,腳下被長袍的下擺絆了一下,差點一頭栽進水盆里。
“先生這活兒,可真不是人干的?!睂O大師扶著腰爬起來,心里直打鼓。
讓他去忽悠兩個金丹期的頂尖強者,這跟讓一只小雞仔去勸兩頭正在搏命的猛虎握手言和,有什么區(qū)別?
但他一想到沈墨那雙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的眼睛,就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注入了體內(nèi)。先生說行,那就一定行!
直接去兩大宗門的駐地,那是找死。孫大師在百草谷混跡多年,人脈還是有一些的。他沒有親自出面,而是分別請了兩位老友。
一位,是青木宗的外事堂執(zhí)事,平日里負(fù)責(zé)跟坊市里的煉丹師打交道,為人還算圓滑,跟孫大師有過幾分丹藥交易的交情。
另一位,則是一位女性散修,筑基后期,性子孤僻,但一手培育靈花的本事極高,曾因為一種罕見的靈草,受過百花宮的恩惠,能與赤練仙子身邊的一位侍女說上話。
孫大師將兩份一模一樣的、用特殊獸皮抄寫好的丹方,分別交給了兩位老友。他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務(wù)必在同一個時辰,將丹方送到劉長老和赤練仙子的手上。至于說辭,他也早已想好。
“你就說,老夫夜觀天象,心系百草谷安危,閉關(guān)三日,嘔心瀝血,終于從一本上古殘卷中悟得此方。此方或可解寒潭之危,化干戈為玉帛。信與不信,全在他們一念之間。老夫言盡于此,是戰(zhàn)是和,與我這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再無干系。”
這番話說得,連孫大師自己都快信了。
……
青木宗臨時駐地,氣氛肅殺。
劉長老的臉色,比鍋底還黑。內(nèi)鬼的線索查到一半就斷了,那個叫趙德的蠢貨,除了知道引薦人是孫大師,別的什么都問不出來。而潭底的劍胎,依舊在持續(xù)不斷地逸散著劍意,如同一個隨時會炸開的膿包,讓他寢食難安。
` 更可恨的是,赤練仙子那個妖女,就跟個蒼蠅一樣盯在外面,讓他連下去仔細(xì)探查的機會都沒有。
“長老,孫大師托人送來一物,說……說能解寒潭之危?!蓖馐绿玫膱?zhí)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那份獸皮紙,呈了上來。
“孫大師?”劉長老眉頭一皺,一股暴虐的殺意瞬間鎖定了那名執(zhí)事,“那個給趙德引薦內(nèi)鬼的老東西?他還有臉出現(xiàn)?!”
那執(zhí)事被金丹修士的威壓嚇得雙腿發(fā)軟,差點跪在地上,連忙解釋道:“長老息怒!孫大師說,他對內(nèi)鬼之事毫不知情,也是受人蒙騙。他心憂宗門與百花宮的沖突會殃及坊市,這才……這才嘔心瀝-血,找到了這張古方,希望能化解干戈?!?/p>
“化解干戈?他好大的臉!”劉長老冷笑一聲,但還是接過了那張獸皮紙。
他本想直接將其震為粉末,但當(dāng)他的目光,掃到丹方上那幾個字時,瞳孔,猛地一縮。
“陰陽和合散?”
他繼續(xù)往下看。
“主藥:百花玉髓一錢,長春藤心三寸……”
“輔藥:寒潭陰沉木,九陽石鐘乳,斷龍崖血竭……”
劉長老的表情,從暴怒,到不屑,再到驚疑,最后化作了深深的凝重。
這張丹方,太刁鉆了!
百花玉髓,是百花宮用上百種靈花精英,耗費數(shù)十年才能凝結(jié)出的一滴至陰至柔的靈物,是她們門內(nèi)療傷固本的圣藥。
而長春藤心,則是青木宗的秘產(chǎn),取自千年長春藤最核心的一段,蘊含著最精純的乙木生機。
這兩樣?xùn)|西,分屬兩宗,平日里連見都見不到,更別說拿來煉丹了。
但從藥理上看,這丹方卻又說得通。碧水寒潭的異寶,明顯是金行至寶,鋒銳無匹。如今狂暴,定是陰陽失調(diào)。用百花宮的至陰之物,與他青木宗的乙木生機之物相合,再輔以寒熱屬性的靈藥進行調(diào)和,理論上,確實有可能平復(fù)那劍胎的躁動。
這邏輯……天衣無縫!
難道,真有這種上古丹方?
劉長老捏著那張獸皮紙,陷入了沉思。他不是沒想過,這可能是個圈套。但這個圈套,未免也太“善意”了。如果赤練仙子想害他,大可不必搞出這么一張需要雙方合作才能實現(xiàn)的丹方。
他猛地抬頭,目光穿透了層層阻礙,望向了遠(yuǎn)處那座山峰。
巧合嗎?
……
同一時間,赤練仙子盤坐的山峰上。
她手中,同樣拿著一張一模一樣的獸皮紙。
她那張清冷絕美的臉上,也同樣帶著一絲古怪的神情。
“陰陽和合散……”她朱唇輕啟,念出了這個名字,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
她身邊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說道:“宮主,那送方子來的人說,是百草谷的孫大師所創(chuàng)。那孫大師在谷中頗有清譽,一手煉丹術(shù)也算不俗,應(yīng)該……應(yīng)該不是信口雌黃?!?/p>
赤練仙子沒有說話。
她冰雪聰明,幾乎在看到丹方的瞬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鍵。
這方子,是真是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個“臺階”。
一個讓她和青木宗那個老頑固,都能順勢走下來的臺階。
繼續(xù)耗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劍胎若是自毀,那大家就都白忙活一場??烧l先退讓,誰就失了氣勢,落了下風(fēng)。
現(xiàn)在,這個“孫大師”,這個“上古丹方”,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借口,一個完美的調(diào)停人。
將一切,都?xì)w結(jié)于“天意”和“古方”,誰的面子,都保住了。
“有點意思。”赤練仙子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動人心魄的弧度,“我倒是想看看,是哪個聰明人,在背后裝神弄鬼。”
她同樣站起身,清冷的目光,與劉長老那道充滿探究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難明的、心照不宣的審視。
整個百草谷上空那凝重如實質(zhì)的對峙氣氛,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了一下。雖然依舊緊張,但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悄然松動了一絲。
有間客棧,天字三號房。
沈墨盤膝而坐,識海中的“噬”之符文,正緩慢而堅定地,解析著那道劍理。他分出一縷心神,感知著外界靈氣的變化。
那兩股原本如同水火般對沖的、屬于金丹修士的強大氣息,其間的沖突感,明顯減弱了。
沈墨睜開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魚兒,上鉤了?!?/p>
他知道,自己這個“和事佬”的劇本,那兩個活了幾百年的老狐貍,未必會全信。
但他們,別無選擇。
因為這個劇本,給出了他們最想要的東西——利益最大化,以及一個保全臉面的臺階。
接下來,就看孫大師這個主演,能不能撐住場面了。
百草谷中心,一座臨時開辟出的、由雙方大陣靈光交織而成的中立區(qū)域內(nèi),氣氛詭異。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隔著一張玉石桌案,相對而坐。
兩人身后,都站著各自宗門的幾位長老和核心弟子,一個個神情肅穆,靈力暗涌,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子動手。
“赤練仙子,丹方你也看了。老夫可以拿出‘長春藤心’,但‘百花玉髓’,你百花宮是否真心愿意交換?”劉長老率先開口,聲音洪亮,帶著一股試探的意味。
“劉長老說笑了?!背嗑毾勺佣似鹈媲暗撵`茶,輕輕吹了吹,眼皮都未抬一下,“我百花宮既然來了,自然是帶著誠意來的。只是這丹藥,由誰來煉?煉成之后,又該歸誰所有?這潭中至寶,又該如何分配?”
一連串的問題,直指核心。
氣氛,瞬間又緊張了起來。
“自然是由我青木宗的煉丹大師主理!”
“笑話!此丹需陰陽調(diào)和,由我百花宮的長老出手,成功率才更高!”
雙方的隨行人員,立刻爭吵了起來。
“夠了!”劉長老和赤練仙子,幾乎同時喝止了手下。
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憚和不信任。
就在這時,劉長老忽然說道:“這丹方,乃是孫大師所獻(xiàn)。依老夫看,這煉丹主理之人,非孫大師莫屬。他與此事無涉,立場中立,由他出手,最為公允?!?/p>
赤練仙子美眸中閃過一絲精光,立刻明白了劉長老的算盤。
讓孫大師來煉,一來可以檢驗此人的虛實,二來,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把鍋甩到這個“中立”的煉丹師身上。
“可以?!彼畔虏璞卣f道,“不過,煉丹的地點,必須在我們雙方的共同監(jiān)視之下。所需輔藥,由百草谷坊市共同出資采買,以示公允?!?/p>
“善!”
兩個老狐貍,三言兩語間,就將可憐的孫大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上。
很快,孫大師就被“請”到了現(xiàn)場。
當(dāng)他看到這副兩大宗門高層齊聚、劍拔弩張的場面時,兩腿肚子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但他想起沈墨的囑咐,想起自己“悲天憫人老前輩”的人設(shè),硬是挺直了腰板,對著兩位金丹修士,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老朽見過劉長老,見過赤練仙子。”
“孫大師不必多禮。”劉長老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大師獻(xiàn)上的丹方,我等已經(jīng)看過了。此等功德,實乃百草谷之幸。只是這煉丹一事,還需大師親自主持大局。”
孫大師心中叫苦不迭,臉上卻是一副為難的表情:“唉,老朽才疏學(xué)淺,恐難當(dāng)此大任。只是此方玄奧,非老朽出手,旁人也確實難以把握其中的陰陽火候。也罷,為了谷中萬千生靈,老朽就勉力一試吧!”
這番話說得,要多高尚有多高尚,要多勉強有多勉強。
一旁的赤練仙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高人”,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
當(dāng)兩大宗門的注意力,都被“合作煉丹”這件大事吸引過去時,百草谷坊市的地下世界,卻開始暗流涌動。
原本維持著坊市秩序的青木宗執(zhí)法隊,因為內(nèi)部清洗,自顧不暇。這權(quán)力的真空,立刻被一群嗅覺靈敏的鬣狗給盯上了。
黑沙幫,一個盤踞在百草谷邊緣地帶的修士幫派,平日里靠著走私和收保護費為生,行事狠辣。幫主“黑心虎”,更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筑基后期修士。
如今,他們看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幫派的成員,如同潮水般涌入坊市,開始明目張膽地強占地盤,壟斷商品。許多小商戶和小家族,敢怒不敢言。
一時間,坊市物價飛漲,人心惶惶。
沈墨對此,尚不知情。
他此刻正站在一家名為“百草堂”的藥鋪前。
這家藥鋪不大,門面也有些陳舊,但里面飄出的藥香,卻十分純正。
他需要幾味特殊的輔藥,來煉制一種能夠滋養(yǎng)神魂、彌合裂痕的丹藥——“凝神丹”。那道劍理雖然被暫時鎮(zhèn)壓,但對他神魂造成的創(chuàng)傷,卻如同一道道細(xì)密的裂紋,必須盡快修復(fù)。
“老丈,請問這‘靜心草’和‘安魂花’,如何售賣?”沈墨走進店鋪,對著柜臺后一個正在打盹的老者問道。
老者身邊,還坐著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梳著雙丫髻,正在專心致志地分揀藥材,一雙眼睛,明亮而清澈。
“客官,這……”老者剛想報價,店鋪的門簾,就被人粗暴地掀開了。
幾個身穿黑色勁裝、滿臉橫肉的修士,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為首一人,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正是前幾日在客棧被沈墨一個眼神嚇退的那個刀疤臉。
不過此刻,他身邊站著一個氣息更加兇悍的壯漢,讓他有了底氣。
“老東西,這個月的‘平安錢’,該交了吧?”刀疤臉拍著柜臺,惡狠狠地說道。
老者臉色一白,陪著笑臉道:“幾位仙師,這幾日生意實在不好做,能不能……能不能寬限幾日?”
“寬限?”刀疤臉旁邊的壯漢冷笑一聲,他是黑沙幫的一個小頭目,筑基中期修為,“我看你這老骨頭是不想要了!告訴你,從今天起,平安錢翻倍!交不出來,就拿你這孫女抵債!”
那少女嚇得小臉煞白,躲到了爺爺身后。
刀疤臉的目光,這時才落到了沈墨身上,他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和兇狠。
“喲,這不是那位‘前輩’嗎?”他陰陽怪氣地說道,“怎么,不在客棧里待著,出來管閑事了?”
他身邊的壯漢頭目,也上下打量了沈墨一番,見他不過煉氣九層的修為,頓時露出了輕蔑的笑容。
“小子,剛才我們兄弟的話,你也聽到了。識相的,就趕緊滾。不然,今天連你一塊兒收拾!”壯漢捏了捏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咔咔的脆響。
沈墨沒有看他們,只是對那老者又問了一遍:“老丈,藥材,還賣嗎?”
“你找死!”
壯漢被沈墨的無視徹底激怒,他低吼一聲,一拳就朝著沈墨的面門砸了過來。他這一拳,裹挾著土黃色的靈力,勢大力沉,拳風(fēng)甚至將周圍的藥材吹得東倒西歪。
這一拳,名為“崩山拳”,是他們黑沙幫的入門功法,勝在剛猛霸道。
老者和少女,都嚇得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yù)想中的骨裂聲,并沒有傳來。
沈墨依舊站在原地,甚至連姿勢都沒變。
他只是在對方的拳頭,即將及體的瞬間,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的動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悠悠的。
他的手指,也沒有蘊含任何強大的靈力。
他只是,輕輕地,點在了那壯漢手腕處,一個極其詭異的、靈力流轉(zhuǎn)的節(jié)點上。
這個節(jié)點,是沈墨的“噬”之符文,在千分之一剎那間,解析“崩山拳”之“理”后,找到的最脆弱的破綻。
下一瞬,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壯漢兇猛無匹的拳勁,仿佛決堤的洪水,突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但這個宣泄口,不是沈墨,而是他自己的經(jīng)脈!
“?。 ?/p>
壯漢發(fā)出一聲慘叫,他那只剛猛的拳頭,以一個極其扭曲的角度,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噗!”
他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倒飛了出去,將店鋪的門板都撞得粉碎,躺在地上,胸口塌陷了一大塊,眼看是活不成了。
整個藥鋪,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刀疤臉和剩下的幾個黑沙幫幫眾,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們根本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
就看到老大一拳打過去,然后……然后老大就自己把自己打飛了?
這是什么妖法?!
刀疤臉想起了幾天前,在客棧里,被那道目光支配的恐懼。那是一種無法理解、無法反抗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沈墨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撣了撣灰塵。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已經(jīng)嚇傻的刀疤臉,再次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藥材多少錢了嗎?”
刀疤臉的雙腿,抖得像是秋風(fēng)中的落葉。
他看著躺在門外生死不知的頭目,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問了句“今天天氣不錯”的年輕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魔鬼!這個家伙絕對是魔鬼!
“不……不要錢!前輩!這些藥材,您……您隨便拿!就當(dāng)是孝敬您的!”刀疤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邊說,一邊手腳并用地往后退。
剩下的幾個黑沙幫幫眾,也早就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架起他們那個倒霉的頭目,逃也似地消失在了街角。
店鋪里的老者和少女,此刻才回過神來,看著沈墨的眼神,充滿了震驚、感激和一絲敬畏。
“多謝……多謝前輩出手相救!”老者拉著孫女,就要給沈墨跪下。
“不必?!鄙蚰摲鲆话眩柚沽怂麄?。他從儲物袋里,取出幾塊下品靈石,放在柜臺上,“我不是來白拿東西的。這些,應(yīng)該夠了。”
他說完,拿起自己需要的那幾味藥材,轉(zhuǎn)身便走,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看著沈墨消失的背影,少女才小聲地對爺爺說:“爺爺,他……他好厲害啊。他真的是煉氣期嗎?”
老者看著柜臺上的靈石,又看了看門外的一片狼藉,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他喃喃自語道:“傻孩子,這世上,有一種人,是不能用修為境界來衡量的。咱們百草谷,怕是要變天了。”
……
黑沙幫的總部,設(shè)在坊市邊緣一處廢棄的礦洞里。
幫主“黑心虎”,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正聽著刀疤臉添油加醋的匯報。
當(dāng)聽到自己的得力手下,一個筑基中期的修士,被一個煉氣期的小子,一根手指就給“點”得自己打自己時,黑心虎那雙銅鈴般的大眼里,閃過一絲殘忍的戾氣。
“自己打自己?”他一巴掌拍在身旁的石桌上,堅硬的石頭瞬間布滿了裂紋,“你當(dāng)老子是三歲小孩嗎?廢物!一群廢物!連個煉氣期的小子都收拾不了!”
刀疤臉嚇得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幫主饒命!是真的!那小子的妖法太詭異了,我們根本看不懂啊!他……他就像個鬼一樣!”
“鬼?”黑心虎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貪婪與兇狠的光芒,“老子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如今青木宗自顧不暇,這百草谷,就是我黑心虎的天下!誰冒頭,老子就砸爛誰的頭!”
他很清楚,在這種混亂的時期,立威,比什么都重要。
一個敢于挑戰(zhàn)他權(quán)威的人,必須用最血腥、最殘忍的方式抹除,才能震懾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宵小。
“召集人手!跟我去‘有間客?!?!”黑心虎站起身,從身后的武器架上,取下了一雙猙獰的、閃爍著烏光的虎爪法器,“老子要親手,把他的骨頭一根根捏碎!”
……
有間客棧,天字三號房。
沈墨已經(jīng)布下了簡單的禁制,一尊小巧的煉丹爐,正懸浮在他面前,爐火熊熊。
他將“靜心草”和“安魂花”等藥材,依次投入丹爐。
與尋常煉丹師不同,他沒有用神識去小心翼翼地包裹、分離藥液。
他的神念,沉浸在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里。
在他的感知中,每一株藥材,都分解成了最本源的“理”。那是無數(shù)條代表著藥性、靈氣、結(jié)構(gòu)的信息流。
而他識海中那道“劍之理”,此刻,化作了一柄無形的、精巧到極致的手術(shù)刀。
“斬!”
心念一動,那無形之刃,便精準(zhǔn)地切入藥材的“理”之結(jié)構(gòu)中,將那些代表著“雜質(zhì)”、“毒性”的細(xì)線,一一斬斷、剔除。
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煙火氣,卻比最高明的煉丹大師,還要精準(zhǔn)百倍。
藥材的精華,以前所未有的純度,被完美地提煉出來,在丹爐中緩緩融合。
這不僅是在煉丹,更是在修煉。
每一次“斬”斷雜質(zhì),都是對“劍之理”的一次運用和熟悉。他感覺自己對那股霸道力量的掌控,又精進了一分。
就在丹藥即將成型的關(guān)鍵時刻,樓下,傳來一陣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客棧掌柜那驚恐的尖叫。
一股兇悍暴虐的氣息,毫不掩飾地,沖天而起,鎖定了他的房間。
沈墨眉頭微皺。
麻煩,來得比他想象的要快。
他沒有理會,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最后一爐丹火上。
“凝!”
隨著他一聲低喝,丹爐內(nèi)所有的藥液精華,瞬間凝聚,化作一顆龍眼大小、通體碧綠、散發(fā)著清心安神氣息的丹藥。
丹藥表面,甚至有幾道天然形成的、如同云紋般的丹紋。
上品凝神丹!
沈墨一把抓過丹藥,毫不猶豫地吞入腹中。
一股清涼的藥力,瞬間化開,如同甘泉,涌入他那干涸刺痛的識海。那些因為強行烙印劍理而產(chǎn)生的神魂裂痕,在這股精純藥力的滋養(yǎng)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
折磨他多日的劇痛,迅速消退。他的神魂,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
“砰!”
房間的門,被一股巨力,直接轟碎。
木屑紛飛中,黑心虎帶著十幾個黑沙幫的精英,堵在了門口。
他看著房間內(nèi)那個氣定神閑的年輕人,獰笑道:“小子,膽子不小啊。打了我的狗,還敢在這里安穩(wěn)地待著。說吧,想怎么死?”
他沒有急著動手,他在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快感。他要先從精神上,徹底摧垮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沈墨緩緩站起身,收起了丹爐。
他抬起頭,看著黑心虎,那雙剛剛被藥力洗滌過的眸子,清澈如古井,卻又深不見底。
“你們,很吵?!?/p>
“找死!”黑心虎被沈墨這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他不再廢話,渾身靈力爆發(fā),身形如同一頭猛虎,撲了過來。
他手上的虎爪法器,烏光大盛,在空中劃出五道凌厲的爪痕,隱隱凝聚成一個咆哮的黑色虎頭,朝著沈墨當(dāng)頭罩下!
“黑煞虎爪功!”
這一招,是他的成名絕技,不知有多少筑基修士,都死在了這雙利爪之下。
整個客棧的二樓,都在這股力量的壓迫下,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面對這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擊,沈墨的反應(yīng),簡單到了極致。
他沒有躲閃,也沒有拿出任何法器。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伸出食指。
就像當(dāng)初在房間里,領(lǐng)悟劍理后,對著空氣那隨意的一劃。
這一次,他那一劃之中,注入了一絲絲剛剛恢復(fù)、凝練無比的神魂之力,以及那道,代表著天地間至高鋒銳的,“劍之理”。
嗤——
一道無聲無息的、比發(fā)絲還要纖細(xì)的黑色裂痕,在空中一閃而逝。
它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絢爛奪目的光華。
它就像是畫師在畫卷上,用最細(xì)的筆,輕輕畫下的一道墨線。
那咆哮的、由靈力凝聚的黑色虎頭,在接觸到這道墨線的瞬間,如同被熱刀切開的黃油,無聲無息地,從中間分成了兩半,然后潰散成漫天的光點。
那道黑線,余勢不減。
黑心虎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他全身的汗毛,都在這一刻倒豎了起來!
他想躲,可那道黑線,仿佛鎖定了他的命運,讓他根本生不出閃避的念頭!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聲音響起。
黑線,擦著黑心虎的臉頰,飛了過去。
黑心虎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他能感覺到,一縷溫?zé)岬囊后w,正從自己的臉頰上,緩緩流下。
他身后,那面堅固的墻壁上,出現(xiàn)了一道從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光滑如鏡的筆直切口。
一縷清冷的月光,從那道切口外,照射了進來。
黑心虎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他沒死。
但他剛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被那道黑線,從概念上“切割”了一下。
如果……如果那道線,再往左偏一寸……
一想到那個后果,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淹沒他所有理智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整個房間,落針可聞。
所有黑沙幫的成員,都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樣,呆立當(dāng)場。
沈墨放下手指,看著臉色慘白如紙的黑心虎,平靜地開口。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如同死神的低語。
“滾?!?/p>
“或者,我下一指,會偏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