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字,如同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死寂的人群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寂靜,只持續(xù)了三息。
三息之后,整個廣場,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徹底炸開了!
“神丹!是神丹出世了!”
“天吶!我看到了什么?引動天地之力,操控兩大宗門陣法,甚至……甚至連那毀滅劍氣都成了煉丹的材料!這不是煉丹,這是神跡!”
“孫大師!孫大師真乃神人也!”
無數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低,此刻都用一種近乎狂熱的、朝圣般的目光,望著白玉石臺上那個衣袂飄飄的身影。那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豐碑,一尊活生生的神祇。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這兩位金丹后期的頂尖存在,百草谷事實上的主宰者,此刻也徹底失態(tài)了。
劉長老那只撫摸著長須的手,在微微顫抖,幾根胡須都被他自己不自覺地揪了下來。他看著懸浮在空中,散發(fā)著圓融道韻的丹藥,又看了看面色平靜的孫大師,喉結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震撼?驚駭?
不,這些詞匯,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種凡人仰望天威時的渺小與……恐懼。
他原以為,這孫大師最多是個在丹道上有些奇特見解的隱世高人,或許背后有什么傳承??涩F(xiàn)在看來,什么隱世高人?這分明是一位游戲人間的元嬰老怪,甚至……甚至可能是傳說中更高境界的存在!
引動他青木宗的護山大陣,他可以理解為對方陣法造詣高深。
可最后那一下,將那霸道絕倫、連他都感到心悸的毀滅劍氣,信手拈來,化作煉丹的最后一道工序……這是何等逆天的手段?這已經超出了他對“術”的理解,這是在玩弄“理”,是在修改天地規(guī)則!
赤練仙子那張萬年冰封的絕美臉龐上,也第一次,浮現(xiàn)出了一絲裂痕。她那雙清冷的鳳眸,死死地盯著孫大師,眼底深處,是難以遏制的驚濤駭浪。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試探,那句“你著相了”,此刻回想起來,只覺得振聾發(fā)聵,讓她羞愧難當。
是啊,自己著相了,所有人都著相了!
他們以為這是一場合作煉談,以為這只是一次解決爭端的無奈之舉。
可在對方眼中,這或許,真的只是一場興之所至的游戲。
而他們,青木宗,百花宮,連同這滿場的修士,都只是這場游戲里,無足輕重的背景板。
孫大師站在臺上,感受著那一道道灼熱的,混雜著敬畏、狂熱、恐懼的目光,他的雙腿,已經軟得像兩根面條。
他很想找個柱子扶一下,但他不敢。
先生沒讓他動。
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挺直腰板,努力維持著臉上那副“風輕云淡,一切盡在掌握”的高人表情。
他的內心,早已是山崩海嘯。
“先生!先生您還在嗎?我的娘哎,剛才那一下,我以為我的魂兒都要被吼出來了!我的褲子……好像……好像有點濕……”
“別動,別說話。”沈墨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站著,看著那顆丹藥,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p>
剛才那一下,對沈墨的消耗同樣巨大。
扭曲和定義一道已經成型的、充滿毀滅意志的“理”,即便只是短暫的,也幾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神魂力量。那道劍胎的“理”之霸道,遠超他的預估。
但他成功了。
不但煉成了丹藥,更重要的是,他初步試探出了那道劍胎的“性情”,也向整個百草谷,展現(xiàn)了“孫大師”不可撼動的“神威”。
孫大師聞言,連忙調動起臉上所有還能聽從指揮的肌肉,對著那顆三色丹藥,擠出了一個在他自己看來比哭還難看的,但在外人眼中卻充滿了“造物主對自己完美作品的欣慰”的笑容。
這個笑容,成了壓垮劉長老和赤練仙子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意思:此等存在,絕不可得罪!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結交,示好!
劉長老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萬千思緒,對著孫大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晚輩對前輩的大禮。
“晚輩青木宗劉長青,先前多有冒犯,還望孫前輩海涵!前輩丹道通神,神通蓋世,今日得見,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等,坐井觀天了!”
他這一拜,身后所有的青木宗長老、弟子,全都齊刷刷地躬身行禮,神情肅穆,再無半點之前的桀驁。
赤練仙子也斂去了所有表情,對著孫大師,盈盈一拜,聲音清冷,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尊敬:“百花宮赤練,見過孫前輩。前輩大恩,百花宮上下,沒齒難忘?!?/p>
百花宮的弟子們,同樣躬身行禮。
兩位金丹老祖的姿態(tài),徹底引爆了全場。
“前輩!果然是前輩高人!”
“連劉長老和赤練仙子都自稱晚輩,這位孫大師,究竟是何等修為?”
“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叩見孫前輩!”
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成片地跪了下去。山呼海嘯般的“叩見孫前輩”,響徹云霄。
孫大師站在萬眾矚目之巔,聽著耳邊的山呼,看著跪在腳下的兩位金丹老祖,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當場幸福得昏過去。
他這輩子,做夢都不敢夢到這樣的場景!
“淡然,拂袖,示意他們起身?!鄙蚰穆曇?,如同一盆冷水,澆醒了他。
孫大師連忙照做,輕輕一甩拂塵,動作飄逸出塵,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都起來吧。”
他的聲音,通過靈力擴散出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這才敢直起身來。
“前輩,此番煉丹,您居功至偉。這枚陰陽和合散,理應歸前輩所有!”劉長老十分上道地說道。
赤練仙子也立刻附和:“不錯,若無前輩,此丹絕無問世之可能。我等不敢染指。”
他們現(xiàn)在哪里還敢想這丹藥的歸屬,只想著怎么才能討好這位深不可測的大能。
那顆三色丹藥,緩緩飄落,懸停在孫大師的面前。
孫大師眼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這可是神丹?。〉桓夷?,他知道,這東西是先生的。
“丹藥,是為化解爾等紛爭而煉,老夫要之何用?”沈墨的聲音,通過孫大師的口,緩緩說出,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淡漠,“此丹一分為二,你兩家各取一半,恩怨兩清。從此以后,百草谷,當以和為貴?!?/p>
說著,孫大師并指如劍,對著那顆丹藥,遙遙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只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法則波動閃過。
那顆圓潤無瑕的絕品丹藥,竟然從中間,完美地分成了兩半,切口光滑如鏡,藥性沒有絲毫的泄露和損傷。每一半丹藥上,都還保留著一半的太極丹紋。
這一手,再次鎮(zhèn)住了所有人。
將一顆已經成型的絕品丹藥,在不損傷藥性的情況下完美分割,其難度,比煉制它,還要高上三分!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心中對孫大師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層。
他們不敢再推辭,各自取了半枚丹藥,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多謝前輩賜丹!”兩人再次躬身行禮。
“前輩,為表謝意,我青木宗愿奉前輩為太上長老,宗內一切資源,予取予求!”劉長老立刻拋出了自己的橄欖枝。
“我百花宮,也愿奉前輩為客卿太上,宮內典籍寶庫,盡可對前輩開放!”赤練仙子不甘示弱。
這可是天大的拉攏!
兩大宗門的太上長老,這是何等尊崇的地位!
然而,孫大師只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爾等俗人,怎知我意”的表情。
“身外之物,于我如浮云?!?/p>
他這句話,是發(fā)自內心的。
因為這些東西,他說了不算。
他轉過身,將目光,投向了遠處那碧水寒潭的方向。
“此間事了,老夫也該走了?!彼D了頓,仿佛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只是,方才煉丹,被那潭中之物的戾氣所擾,攪了老夫一絲興致。待我前去,看上一看,順便,評一評它的性子。”
此言一出,劉長老和赤練仙子,臉色再次一變。
去碧水寒潭?
還要平息那上古劍胎的性子?
我的天!這位前輩,到底想做什么?
那可是連兩大宗門歷代祖師,都束手無策的絕世兇物??!
……
百草谷,黑沙幫新總舵。
原先的**,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議事廳。
李二狗,穿著一身嶄新的、卻怎么看怎么別扭的錦袍,坐立不安地坐在那張象征著幫主之位的虎皮大椅上。
下面,黑心虎正唾沫橫飛地訓著話。
“都聽明白了沒有?前輩的法旨,就是天條!第一條,不準欺壓良善!從今天起,誰敢在坊市里橫行霸道,收保護費,不用等執(zhí)法隊,老子我第一個剁了他的手!”
“以后,咱們不叫收保護費,那叫什么?那叫‘維護坊市穩(wěn)定貢獻金’!而且不準強迫,要讓商戶們自愿!誰家生意好,咱們就派兩個兄弟過去,幫他看看場子,趕走地痞流氓,他能不自愿嗎?要用愛心,去感化他們!”
“第二條,盯緊青木宗和百花宮,尤其是那個孫德!現(xiàn)在孫大師……哦不,孫前輩,已經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咱們更要盯緊點!不是監(jiān)視,是保護!懂嗎?誰敢對孫前輩不敬,就是跟咱們黑沙幫過不去!”
“第三條,也是最重要的!不要去煩前輩!前輩是神龍,咱們是地上的螞蟻,沒事別往天上瞅,會遭雷劈的!以后,所有事情,都由李幫主定奪,李幫主定奪不了的,再來問我!誰敢越級,打擾前輩清修,后果自負!”
黑心虎一番話說得是口干舌燥,他看著下面一群似懂非懂的手下,氣不打一處來,但一想到自己現(xiàn)在是給神仙辦事,又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他走到李二狗身邊,壓低聲音,諂媚地笑道:“幫主,您看,小人安排得,還妥當?”
李二狗拿著那塊黑鐵令牌,手還在抖。
“虎哥……這……這能行嗎?咱們不收保護費,兄弟們吃什么???”
“糊涂!”黑心虎一拍大腿,“幫主,您得把格局打開!咱們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是前輩的門下走狗!眼光要放長遠!前輩隨手漏一點東西,都夠咱們吃一輩子了!現(xiàn)在咱們要做的,是博取前輩的歡心,是建立咱們黑沙幫的正面形象!”
他湊到李二狗耳邊,神秘兮兮地說:“我剛得到消息,孫前輩,在中心廣場,煉成了神丹!現(xiàn)在,整個百草谷都快把他供起來了!而且,他還說,要去碧水寒潭,降服那件兇物!”
李二狗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降……降服那玩意兒?那不是找死嗎?”
“屁!那是神仙手段!”黑心虎一臉狂熱,“幫主,這是咱們天大的機會!你想啊,現(xiàn)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孫前輩和碧水寒潭那邊。咱們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把前輩交代的另外一件事,給辦得漂漂亮亮的!”
“哪……哪件?”
“第一件?。【S護坊市穩(wěn)定!”黑心虎眼中精光一閃,“走!帶上兄弟們,咱們……巡街去!”
碧水寒潭。
此地乃是百草谷的一處禁地。
方圓數里之內,草木不生,一片死寂??諝庵袕浡还缮钊牍撬璧暮猓约耙环N無形的、仿佛能將人神魂都撕裂的鋒銳之氣。
尋常修士,莫說靠近,便是在數里之外,都會覺得心神不寧,如芒在背。
而此刻,這片禁地的邊緣,卻站滿了人。
青木宗和百花宮的弟子,在劉長老和赤練仙子的帶領下,分列兩側,神情肅穆地組成了一道人墻,將所有聞訊趕來看熱鬧的散修,都攔在了外面。
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聚焦在同一個方向。
禁地的中心,寒潭之畔,一道身影,正負手而立。
正是孫大師。
他依舊穿著那身月白云紋長袍,山風吹過,衣袂飄飄,配合著他那副深邃而肅穆的表情,以及身后那片死寂荒蕪的背景,當真如同一位準備鎮(zhèn)壓絕世魔頭的世外高人。
沒有人敢出聲,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所有人都想看看,這位剛剛展現(xiàn)了神跡的孫前輩,究竟要如何“評一評”這上古兇物的性子。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位“世外高人”的內心,此刻已經快要崩潰了。
“先生??!救命啊!這鬼地方太冷了!我的胡子都快結冰了!”
“還有這股氣,扎得我腦仁疼!我感覺我再待下去,就要被千刀萬剮了!”
“先生,您到底想做什么啊?咱們看看就得了,趕緊走吧!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這么折騰?。 ?/p>
孫大師在心中瘋狂地哀嚎,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潭邊,而是站在了地獄的入口。那無形的劍氣,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持續(xù)不斷地刺穿著他的護體靈力,讓他每一寸皮膚都在戰(zhàn)栗。
“閉嘴。站好,別動。”沈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這足以讓金丹修士都感到忌憚的劍氣,只是清風拂面,“看著水面,眼神要表現(xiàn)出……一絲憐憫?!?/p>
“憐憫?我對誰憐憫?憐憫我自己嗎?”孫大師欲哭無淚。
“憐憫它?!?/p>
“它?”
“那把劍?!鄙蚰穆曇?,帶著一絲奇異的波動,“它在這里,太久了,太孤獨了?!?/p>
……
有間客棧,天字三號房。
沈墨盤膝而坐,面色微微有些蒼白。
他的神念,早已穿過重重阻隔,降臨在了碧水寒潭之上。
與之前在廣場上,只是撬動天地靈氣的“理”不同,這一次,他要面對的,是一個更加純粹、也更加危險的存在。
一個擁有自身“理”的……意志。
在他的神念感知中,整個碧水寒潭,就是一個巨大的、由“鋒銳”與“破滅”之理構成的領域。而這些“理”的源頭,就在那深不見底的潭水中央。
那里,懸浮著一柄古樸的、看不清樣貌的斷劍。
正是那上古劍胎。
它沒有散發(fā)出任何靈力波動,但它本身的存在,就在無時無刻地,向著整個世界,宣告著它自己的“理”。
這是一種蠻橫的、不講道理的、純粹為了毀滅而存在的“理”。
沈墨的神念,小心翼翼地,化作一縷無形的絲線,探向了那柄斷劍。
他自己的“劍理”,是鋒利,是“破滅”與“終結”,是蘊含著一種“道”的意境。
而這柄斷劍的“理”,則是……瘋狂。
是混亂,是無序,是想要將一切存在都歸于虛無的暴虐意志。
當沈墨的神念,觸碰到斷劍周圍那層無形的“理”之領域的瞬間。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意志,轟然蘇醒!
仿佛一頭沉睡了萬年的洪荒巨獸,被一只不知死活的螻蟻,踩在了鼻子上。
下一瞬,一道純粹由殺意和毀滅意志凝聚而成的精神沖擊,順著沈墨的那縷神念,悍然反擊!
客棧房間內,沈墨猛地睜開雙眼,悶哼一聲,鼻孔中,竟?jié)B出了一縷鮮血。
他的識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炸彈,瘋狂震蕩。那道他引以為傲的“劍理”符文,在這股狂暴的意志沖擊下,都變得明暗不定,仿佛隨時可能崩潰。
好霸道的意志!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器物了,這分明是誕生了一個混亂的、只知殺戮的“劍魂”!
……
碧水寒潭邊。
就在沈墨遭受精神沖擊的同一時間。
原本平靜的潭水,毫無征兆地,沖天而起,化作一道數十丈高的恐怖水龍卷!
“嘩啦啦——”
潭水之中,蘊含的恐怖劍氣,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
無數道肉眼可見的、半月形的白色劍氣,隨著那水龍卷的旋轉,向著四面八方瘋狂攢射!
“不好!劍氣暴動了!”
“快!結陣防御!”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同時臉色大變,金丹后期的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fā)出來,化作兩道巨大的光幕,護住了身后的弟子。
那些被攔在外圍的散修,可就沒那么好運了。
離得近的幾個倒霉蛋,瞬間就被那無差別攻擊的劍氣,撕成了碎片,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一聲。
剩下的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向著更遠的地方逃去。
一時間,慘叫聲,驚呼聲,靈力爆炸聲,響成一片。
整個禁地邊緣,瞬間化作了一片人間地獄。
而在這場混亂風暴的最中心,那個所有人都以為會第一個被撕成碎片的孫大師,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是他不想動,是他嚇得已經動不了了。
在沈墨的神念被沖擊,暫時斷開聯(lián)系的那一刻,孫大師腦海中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讓他神魂都為之凍結的、純粹的、瘋狂的殺意。
他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由億萬柄斷劍組成的血色地獄,四面八方,都是刺耳的、令人發(fā)瘋的劍鳴。
他的意識,在迅速消散。
他完了。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客棧中,沈墨擦去鼻尖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想用純粹的意志碾壓我?
我的神魂之力確實不如你這萬年兇物,但我的“理”,卻未必在你之下!
他沒有選擇退縮,反而將自己更多的神魂之力,凝聚成一股,再次沖向了那片狂暴的意志海洋。
這一次,他沒有去硬碰硬。
他的“劍理”,化作了一根最精妙的繡花針,在那片由無數狂亂絲線組成的海洋中,尋找著一個最核心的……線頭。
找到了!
沈墨的意志,化作一道聲音,直接在那劍胎的意志核心中響起。
“你,在害怕什么?”
沒有威脅,沒有對抗,只是一句平淡的問話。
那狂暴的、只知毀滅的意志,猛地一滯。
仿佛一個只會用哭鬧來表達一切的嬰兒,第一次聽到了有人在問他,“你為什么哭”。
害怕?
本尊乃上古兇物,天地所生,何來害怕一說!
一個更加狂暴的意念,反彈回來。
“是嗎?”沈墨的意志,不為所動,反而帶著一絲……嘲弄,“你若不害怕,為何要用這漫天劍氣,將自己層層包裹?你若不害怕,為何要對任何一絲靠近你的氣息,都報以毀滅性的攻擊?”
“你不是在毀滅外界,你是在恐懼外界。”
“你就像一只蜷縮在殼里的刺猬,將自己最柔軟的腹部藏起來,用滿身的尖刺,去面對這個讓你感到不安的世界?!?/p>
沈-墨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一字一句,精準地刺入了這道混亂意志最深處的……那一點點,連它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
“住口!住口!住口!”
劍胎的意志,徹底暴走了。
它感覺自己的核心,被觸碰了,被冒犯了!
“轟隆——”
碧水寒潭,那道通天的水龍卷,猛地炸開!
比之前強大了十倍不止的劍氣風暴,轟然擴散!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聯(lián)手布下的防御光幕,在這股力量面前,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破碎!
“噗——”
兩人同時口噴鮮血,身形暴退。
毀滅性的劍氣,即將淹沒一切。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他們看向風暴中心的孫大師,只見他依舊站在那里,面對著毀天滅地的風暴,緩緩地,抬起了一只手。
然后,對著那風暴,輕輕地,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
仿佛在安撫一個正在發(fā)脾氣的小孩。
“夠了。”
一個平靜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響徹天地。
下一刻,在所有人永生難忘的注視下。
那足以毀滅方圓十里的劍氣風暴,那讓兩位金丹老祖都束手無策的毀滅洪流,竟然……
真的,停了下來。
就那么突兀地,靜止在了半空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漫天飛舞的白色劍氣,如同被瞬間冰封的暴雨,懸停在空中,每一道劍氣,都還保持著撕裂一切的姿態(tài),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那通天的水龍卷,也化作了一尊巨大的、晶瑩剔死寂的水晶雕塑,靜立在寒潭之上。
整個世界,仿佛都變成了一幅靜止的畫卷。
畫卷的中央,是那個緩緩放下手臂的,白袍老人。
“這……這……”
劉長老捂著自己還在淌血的胸口,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看著眼前這匪夷所си所思的一幕,大腦徹底陷入了宕機狀態(tài)。
言出法隨?
不!這已經不是言出法隨了!這是在直接篡改現(xiàn)實!
一旁的赤練仙子,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她那張向來清冷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駭然與迷茫。她甚至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受傷,而產生了幻覺。
這是什么力量?
金丹期?不可能!元嬰期?她曾有幸見過一位元嬰老怪出手,雖然威能浩大,但也絕做不到如此輕描淡寫地,讓暴走的上古劍胎,瞬間“聽話”!
難道……難道這位孫前輩,真的是傳說中,已經渡過天劫,觸摸到法則之力的化神期大能?!
這個念頭一升起,就如同瘋長的野草,再也無法遏制。
兩人的心中,再也沒有了絲毫的試探與僥幸,只剩下了最原始、最純粹的……敬畏。
那是一種面對未知,面對無法理解的偉力時,從靈魂深處升起的渺小感。
孫大師此刻的感覺,比他們好不了多少。
他只知道,就在他以為自己要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先生那如同天神般的聲音,又回來了。
然后,世界就安靜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么,抬手,下壓,說“夠了”,全都是身體的本能反應,是沈墨在背后,用無形的線,操控著他這個木偶。
他看著眼前靜止的劍氣風暴,腿肚子轉筋,差點沒當場跪下去。
“先生……這……這是您干的?”他用顫抖的聲音,在心里問道。
“嗯?!鄙蚰穆曇簦犉饋硪琅f平靜,但孫大師卻能感覺到,那平靜之下,隱藏著一絲疲憊,“這東西,比想象中要難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只會撒潑打滾?!?/p>
客棧房間內,沈墨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
剛才那一瞬間的交鋒,兇險萬分。
他沒有去鎮(zhèn)壓那股暴走的意志,因為他知道,壓是壓不住的。
他用的,是“理”的共鳴。
他將自己那道“終結”與“破滅”的劍理,剝離了所有的攻擊性,化作最純粹的“概念”,傳遞給了劍胎的意志。
他在告訴它:我,理解你。
我理解你的孤獨,你的憤怒,你的不安。
我不是來毀滅你,也不是來奴役你。
我是來……給你一個“鞘”。
一個能讓你安放自己所有鋒芒的“鞘”。
一個能讓你混亂的“理”,變得有序的“鞘”。
一個能讓你不再恐懼的“鞘”。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嘗試,賭的,就是這劍胎的意志,雖然狂暴,但并非全無靈智。
他賭對了。
那道狂暴的意志,在感受到沈墨傳遞過來的,純粹的“理”之概念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與……平靜。
它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力量,除了毀滅,似乎還有另一種存在的形式。
于是,它停了下來。
“好了,該收場了?!鄙蚰穆曇粼趯O大師腦中響起,“對著那靜止的劍氣,輕輕吹一口氣。”
“?。看怠禋??”孫大師一愣。
“對,吹?!?/p>
孫大師雖然不解,但還是鼓起腮幫子,對著那漫天劍氣,輕輕地,“呼——”地吹了一口氣。
下一瞬,奇跡再次發(fā)生。
那漫天靜止的、散發(fā)著毀滅氣息的劍氣,如同遇到了春風的殘雪,悄無聲息地,消融了。
化作了最精純的天地靈氣,回歸到了這片天地之間。
那尊巨大的水龍卷雕塑,也“嘩”的一聲,重新落回了潭中,沒有濺起一絲多余的浪花。
籠罩在碧水寒潭上空數千年的陰云和戾氣,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一縷久違的陽光,穿透云層,灑在了波光粼粼的潭面上,也灑在了那個白袍老人的身上,將他的身影,映襯得宛如神祇。
風停了,劍氣沒了,連空氣中那股刺骨的寒意,都變得溫和了許多。
整個百草谷,仿佛都因為他的這一口氣,而變得清新了起來。
“……”
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像是被石化了,傻傻地看著這一幕,腦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說,之前的煉丹,是神跡。
那現(xiàn)在,他們看到的,就是創(chuàng)世。
孫大師緩緩轉過身,看著已經徹底傻掉的劉長老和赤練仙子,以及他們身后那群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弟子,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淡然。
“此物性子頑劣,已被我略施薄懲,暫時封印了。日后,當不會再無故生事?!彼凑丈蚰闹甘荆従徴f道,“此件事了,老夫,也該回去歇息了。”
說完,他便邁開步子,準備離開這個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是非之地。
“前輩請留步!”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如夢初醒,幾乎是同時,一個閃身,攔在了孫大師的面前。
兩人二話不說,對著孫大師,直接跪了下去。
這一次,是五體投地的大禮。
“前輩神通,震古爍今!前輩大恩,再造天地!我等凡夫俗子,有眼無珠,之前竟敢以前輩為棋子,實乃罪該萬死!”劉長老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懺悔和恐懼。
“還請前輩恕罪!并請前輩,留在百草谷,指點我等修行!我青木宗上下,愿為前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赤練仙子也俯首在地,聲音顫抖:“百花宮,亦愿永世供奉前輩!但憑前輩驅策,絕無二言!”
他們現(xiàn)在,哪里還敢有半點拉攏的心思。
他們只想抱住這條粗到無法想象的大腿!
一位疑似化神期的大能,愿意留在百草谷,這是何等天大的機緣!別說讓他們當牛做馬,就是讓他們解散宗門,恐怕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孫大師看著跪在腳下的兩位金丹老祖,心中一陣恍惚。
他知道,從今天起,百草谷的天,要變了。
而改變這一切的,只是客棧里,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年輕人。
“供奉就不必了?!鄙蚰穆曇?,適時響起,帶著一絲慵懶和隨意,“老夫閑云野鶴,不喜約束?!?/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劉長老和赤練仙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這位前輩一言不合,就飄然遠去。
“不過……”沈墨話鋒一轉,“此地山清水秀,靈氣也還算充裕,在此地小住一段時日,倒也無妨。”
兩人聞言,頓時大喜過望!
“只是,老夫這人,素來怕麻煩。”孫大師繼續(xù)說道,“以后,我那洞府,任何人不得擅入。另外,老夫修行,需要一些清凈的靈植草藥。這樣吧,以后百草谷內,所有交易額在一千靈石以上的藥材交易,都需抽取一成,送到我那洞府門前,權當是……為此地安寧,付出的香火錢吧。”
這個要求,聽起來有些古怪,甚至有些……市儈。
但劉長老和赤練仙子,聽完之后,非但沒有半點不滿,反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要東西,好啊!
就怕您什么都不要!
前輩高人,視金錢如糞土,但修行總是需要資源的。這位前輩,沒有直接索要他們的鎮(zhèn)派之寶,而是用這種相對“溫和”的方式,來獲取資源,這說明什么?
說明前輩他老人家,宅心仁厚,不愿竭澤而漁??!
這哪里是索取,這分明是恩賜!
“是!是!晚輩遵命!”劉長老連忙答應,生怕慢了一步,“何須一成!晚輩以為,當以三成為敬!”
“不錯!”赤練仙子也立刻表態(tài),“三成!不,五成!谷內所有收益,都當有前輩一份!”
他們現(xiàn)在,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把最好的東西,都供奉給這位大神。
孫大師心中大罵這兩個敗家子,嘴上卻按照沈墨的劇本,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一成就夠了。老夫要的,是那份心意,不是你們的家當?!彼f道,“此事,就這么定了。你們自己去頒布法令吧。”
說完,他不再理會兩人,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流光,向著自己洞府的方向飛去。
那速度,快得讓兩位金丹老祖,都看不真切。
當然,這也是沈墨用神念,稍微“推”了他一把的結果。
看著孫大師遠去的背影,劉長老和赤練仙子,這才剛從地上站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撼與……狂喜。
百草谷,要變天了。
而他們,將是新秩序的執(zhí)行者。
然而,就在整個百草谷,都還沉浸在“神人降世”的巨大震撼中時。
一隊極盡奢華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駛入了百草谷的坊市。
為首的,是一輛由四頭通體雪白、頭生獨角的異獸“玉麟獸”拉動的黃金寶輦。寶輦之上,珠光寶氣,符文流轉,一看便知是品階極高的飛行法器。
寶輦周圍,跟著數十名身穿統(tǒng)一制式金色鎧甲的護衛(wèi),每一個,竟然都有著筑基后期的修為!
如此大的陣仗,立刻吸引了坊市內所有人的注意。
寶輦的簾幕,被一只修長的手,緩緩掀開。
一個面如冠玉,眼角眉梢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倨傲之氣的錦衣青年,走了出來。
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看著那些對他投來敬畏目光的散修,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這就是那什么百草谷?靈氣稀薄,人物鄙陋,真不知師尊為何要我來此地走一遭?!?/p>
他身旁,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躬身說道:“少主,我們得到消息,此地近日有異寶出世,劍氣沖霄,或許與傳說中的‘通天劍閣’有關。宗主命您前來,也是為了查探此事?!?/p>
“通天劍閣的遺物?”錦衣青年眼神一亮,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就算有關,落在這等窮鄉(xiāng)僻壤,也早就明珠蒙塵了?!?/p>
他正說著,忽然聽到周圍的人,都在興奮地議論著什么“孫前輩”、“神跡”、“降服劍胎”之類的話。
“哦?有點意思。”他來了興趣,隨手抓住一個路過的修士,問道:“你們在說什么?什么孫前輩?”
那修士被他身上強大的氣勢所懾,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剛剛發(fā)生在碧水寒潭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錦衣青年聽完,先是一愣,隨即,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引動劍氣煉丹?吹口氣就平息了上古兇物?你們這幫鄉(xiāng)巴佬,是沒見過世面,還是腦子壞掉了?這種鬼話,也信?”
他指著周圍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我敢打賭,不過是某個懂點幻術的江湖騙子,把你們耍得團團轉罷了!”
他這番話,頓時激起了民憤。
“你是什么人!竟敢侮辱孫前輩!”
“孫前輩乃是神人,豈容你在此地大放厥Tz!”
錦衣青年臉色一冷,一股金丹期的恐怖威壓,轟然散開!
所有對他怒目而視的修士,都感到胸口一悶,齊齊后退,修為弱的,更是當場吐血。
“一群螻蟻,也敢聒噪?”他冷哼一聲,目光落在了遠處,那座被無數人朝拜的洞府方向。
“正好,本少主也閑來無事,就去會一會你們口中的這位‘神人’?!?/p>
他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殘忍。
“我倒要看看,他那身骨頭,夠不夠硬,能接我?guī)渍?。若真有什么寶貝,本少主,就笑納了?!?/p>
說著,他腳尖一點,整個人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直接朝著孫大師的洞府,飛了過去。
“老騙子!給本少主滾出來受死!”
囂張霸道的聲音,傳遍了整個百草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