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南疆平叛回京,便得知了父親的死訊。管家冒死送來血書。信上說,
父親是被我夫君的通房丫頭柳寄奴害死的,她倒掉了藥,還把父親屋里的炭盆和下人都撤了。
一夜大雪封門,天亮?xí)r下人才發(fā)現(xiàn),父親早已凍的僵硬的尸身。我沖進(jìn)家門時,
只見夫君跪在廳前,聲淚俱下:“我以兵部侍郎之名發(fā)誓,必讓真兇血債血償,
祭奠岳丈在天之靈!”轉(zhuǎn)頭卻眼前一黑,被人敲暈了過去。
“寄奴打理府中內(nèi)外一直小心謹(jǐn)慎,要不是她,我謝府都不成個樣子。
”“岳丈常年纏綿病榻,這次去了倒也解脫,夫人何必抓著一個丫鬟不放?
況且寄奴已有三個月身孕,這些年夫人一直無所出,難道你要我謝家斷子絕孫么?
”為了逼我交出血書,謝珩竟扒去我外衣,將我鎖在這暗無天日的水牢中,
看著我渾身凍得發(fā)紫,幾乎昏厥。我終于明白,所謂良人,早已不是我的。
........1冰水如利刃一般一寸寸割著我的皮膚,我只覺渾身血液都要被凍僵了,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謝珩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叭A兒,
把管家的血書交出來,你馬上就能出去。”說著,他親自上前,一把將我按入水中。
“唔……”冰冷的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口鼻,我拼命掙扎,卻無濟(jì)于事。誰能想到,
這個人幾個時辰前還跪在父親靈前,發(fā)誓要手刃仇人,現(xiàn)在卻為了柳寄奴,不惜讓我身死。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雙手在石壁上胡亂抓撓,指甲斷裂,血絲混入烏黑的污水里?!爸x珩!
你現(xiàn)在好好看看我!我爹他當(dāng)初就是這樣,被活活凍死,身上一點點變冷!變硬!
”“他是你的恩人,是你最敬重的岳父?。∧阍趺茨苎郾牨牽粗稍K死?!
”頭頂寂靜了一瞬,傳來一聲悶笑?!叭A兒,父親身亡乃是意外,怨不得旁人。
寄奴那丫頭只是失手打翻了藥罐,她年幼不懂,何罪之有?”“可她命人撤走炭火,
大雪天正常人尚且難熬,
何況父親他本就……”他反倒有些不耐煩了:“寄奴也學(xué)過一些醫(yī)術(shù),她說岳丈是熱血癥,
屋內(nèi)不可生火,她完全是一片好意?!薄昂螞r寄奴她是我乳母唯一的女兒,乳母對我如親兒,
我怎么能傷害親妹呢?”“逝者已矣,你不交出血書,我只能讓你呆在這里好好反省,
省得你在外頭給府里惹事。”我被氣得渾身顫抖,眼前一陣頭暈?zāi)垦?。我嘶吼一聲?/p>
用盡平生的力氣狠狠一扯鐵鏈!只聽“哐啷”一聲,手腕上的皮肉頓時被鐵環(huán)刮得血肉模糊,
鮮血一下子就涌了出來?!靶菹氡莆彝讌f(xié)!”“我若今日死在你手里,
這血書就留作我的遺書,看世人如何說你謝珩薄涼無情!”看見我手上止不住的鮮血,
謝珩的眉心狠狠一跳。就在我意識即將渙散時,只聽“哐當(dāng)”兩聲巨響,
我手腳的冰冷鐵鏈應(yīng)聲而斷。只見謝珩滿臉鐵青,惡狠狠地將我拖起來?!把嘧迫A,
你非得逼我到這一步?”我嘴角帶血,看著他冷笑?!耙獨⒁獎庪S你。”他打了個手勢,
兩個身形粗壯的婆子,將我母親從門外生生拽了出來。母親發(fā)髻散亂,臉上沾著污泥,
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華兒,別怕!莫答應(yīng)他!”謝珩一個眼色,
家丁從那燒得通紅的炭盆里,用鐵鉗夾出了一塊烙鐵。那烙鐵被燒得猩紅透亮,
滋滋地冒著白煙,“我知道你久經(jīng)沙場,不懼刀劍,可是母親她久居深宅,
我可不保證她能否受得住?!薄把獣?,或是母親,你自己選?!绷已嬗车盟哪橗嬅靼挡欢?,
宛如地獄索命的無常。烙鐵離母親的臉頰越來越近,幾乎要將她頭發(fā)點燃。
謝珩見我遲遲不開口,漠然咬牙,吩咐道:“動手?!蔽颐偷?fù)涞侥赣H身邊,
聲嘶力竭地哭喊:“別……謝珩,算我求你!我告訴你血書在哪,別傷我娘!求你了!
”謝珩派人找來血書,目光陰冷,毫不留情地朝火爐狠狠一擲。烈焰瞬間卷起那小小冊子,
焦煙飄散,父親一腔冤屈化為灰燼。謝珩低頭捏住我下巴,
逼我直視他那雙冰冷的眸子:“灼華,沒了血書,你告不得寄奴,整個京城,
敢替你審案的御史,我早已打點好了。”我做夢也沒想到,那個親手把我往死路上推的人,
居然是我的枕邊人?那一刻,我只想撲進(jìn)母親懷里嚎啕大哭,卻被謝珩反手狠狠擰住手腕。
“寄奴體貼你趕路辛苦,已替你打點好前廳祭拜事宜,咱們過去吧?!薄坝涀?!
父親身亡乃是意外,莫再鬧騰,莫再胡言。”2丫鬟給我梳洗時,我一直盯著手腕上的玉鐲,
那玉鐲的棱角早已被我腕骨磨得圓潤,原本青白的玉色里,也仿佛沁出了血肉的溫度。
這是謝珩送我的定情信物。玉鐲的內(nèi)壁上,用針尖淺淺地劃著幾個小字,
幾乎快被磨平了:“此心如玉,寧碎不改?!蹦鞘侵x珩親手刻的。那時他還是謝家庶子,
在族中地位卑微,一日三餐都捉襟見肘。父親憐他父母早逝,族人欺凌,就把他帶回府里,
囑我照拂,教他讀書識字。想那會兒小小的謝珩,脊背總是繃得筆直,看似孤高,
其實膽小易怯。夜深人靜,他常蜷在瓦罐邊發(fā)呆,我陪他守著熬夜練字,給他夾菜,
為他擦藥傷,嘴里逗著笑,怕他心頭生了病。他曾對我說“世人欺我辱我,
只有華兒一家真心待我,來日我必百倍奉還今日恩情。后來,他中了進(jìn)士,
與我同入云陽書院。我披甲上陣、戍邊沙場,他步步高升,終至兵部郎中。玄鐵營凱旋而歸,
他在京中為我設(shè)宴。那一夜花影燭火,他跪倒于地,鄭重地將手中的玉鐲戴上我的手腕,
低聲道:“華兒,我知你看不上一般俗物,這個手鐲雖不是什么名貴材質(zhì),
里面的字是我親手雕刻,只想告訴你,我謝珩愿陪你孝順父母,護(hù)你一生安穩(wěn),不離不棄。
”他眼里溢著從未有過的柔情,那些話,我一字未忘。只是,他許下的承諾,
如今全成了笑話。原來,所謂山盟海誓,也抵不過懷里溫香軟玉。哪怕柳氏笨拙無用,
數(shù)次為父親煎藥燙傷了手,摔碎了我屋中的古器,或是弄丟母親的物件。“華兒,
寄奴自小學(xué)藝不精,她無意的。你身為女將軍,如此小肚雞腸,豈不讓人笑話?再說,
寄奴操持府中內(nèi)務(wù)已經(jīng)非常辛苦了,同為女子,你莫要苛待他人?!眲偺と肭皬d門檻,
謝珩身后陰鷙地道:“阿華,進(jìn)門前把火氣收收,別壞了老將軍的體面。”但腳剛落地,
我便看見讓我血沖上頭的場景。祠堂中白綾盡撤,大紅綢緞倒懸掛在父親棺槨四壁。
地上撒滿金“囍”字紙錢,操辦得堪比成親盛事。四下擠滿了看熱鬧的親友和街坊,
連堂上的鼓樂都是新嫁娘出閣時的《百年好合》。柳寄奴濃妝艷抹,半坐在父親的棺槨之上,
往遺體上胡亂涂抹朱紅。“賤人!”我瞬間紅了眼,想也不想便抽出佩劍,
朝著柳氏當(dāng)頭劈下。柳寄奴猝不及防,慌亂間摔倒在地。謝珩飛身撲過來,
一把捏住我的脖子。“燕灼華!我方才叮囑你,莫要亂來!你耳朵聾了嗎?還敢對寄奴動手?
!快給寄奴賠罪”“謝珩,你瘋了嗎?!這是我父親的靈堂,柳寄奴布置成喜堂,腳踩棺槨,
辱我父親尸身,她分明是想讓我父親死不瞑目,你還要我給她賠罪?!”謝珩眼中一閃遲疑,
柳寄奴卻已然紅了眼眶,泫然欲泣:“姐姐,你只顧在沙場上建功立業(yè),
何曾真正關(guān)心過老將軍。你可知道,老將軍在世時說他這輩子活得轟轟烈烈,
死也該走得敞亮。他最見不得滿眼的慘白和哭哭啼啼,讓人看著心煩?!薄袄蠈④娨簧獜?,
定是希望走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所以我為他敷粉點朱,是想讓他走的體面些。姐姐,
你不能因為自己不喜浮華,就剝奪了他老人家最后這點念想吧?”聞言,
謝珩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我身上,:“比起你這個不孝女,寄奴倒更像父親的親女兒。這些年,
你未曾在父親床前服侍已是不孝,如今竟還要辜負(fù)她這番心意,還不快向寄奴賠罪?
”我被他這番話氣得渾身發(fā)抖,幾乎要笑出聲來。我常年征戰(zhàn),是為了誰?
若不是為了守住謝家,為了護(hù)住他這個無半分根基的兵部侍郎,我何至于在邊關(guān)九死一生?
自我嫁入謝府,他以軍中事務(wù)需我操持為由,將我打發(fā)至朔北。如今,
我拼盡一身傷病換來的安穩(wěn),倒成了他指責(zé)我“不孝”的理由。我指向柳寄奴,
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讓聲音不那么顫抖:“你這個毒婦給我閉嘴!
若不是你打翻藥湯撤走碳盆,父親怎會猝然離世?現(xiàn)在你還要如此折辱他的英靈,
你就不怕他夜半找你,問你的罪嗎?!”圍觀的賓客越來越多,對著靈堂指指點點。
柳寄奴被我罵得臉色發(fā)白,卻依舊死死咬著嘴唇:“姐姐,
我本想給你留些體面……可你不但不領(lǐng)情,還這般污我清白……你有證據(jù)嗎?”是啊,
證據(jù)……那封血書,已被謝珩燒了個干凈……看著我無力反駁的模樣,她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姐姐,我知道你不信我,也罷……其實,還有一件事,
我本想替你瞞一輩子的。我這里有老將軍的親筆信。信中說,他此生最大的心結(jié),
便是你成婚多年,卻始終未能誕下一兒半女,讓他愧對謝家先祖。姐姐,這上面的字跡,
難道你也不認(rèn)得了嗎?”3“……謝家九代單傳,吾女夭夭常年戎馬,一無子嗣,
老朽愧對謝家先祖…唯愿寄奴能為謝家延續(xù)香火,則吾在九泉之下,
亦可瞑目…”我瞬間攥緊了手。這字跡幾乎以假亂真,連我也險些被騙了過去。
可他們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件事。自我少時掉入冰湖,大病一場險些夭折后,
父母便因“夭夭”二字音同“夭亡”,不準(zhǔn)任何人再喚我的乳名??膳匀酥宦犘胖兄?,
根本看不懂其中玄機,他們紛紛指責(zé):“真沒見過這么惡毒的女人,自己生不出孩子,
還見不得別人好!”“說什么人家害死她爹,我看分明就是她自己不孝,
把老將軍活活氣死的!”“人家姑娘非親非故,還想著為謝家傳后,她倒好,
上來就喊打喊殺,這種女人也配當(dāng)名門之后?打死她!
”人群中早有怨氣的老婦人抓起一盆狗血,兜頭澆了我一身,更有人拾起碎石、爛泥,
朝我身上胡亂砸來。我望向謝珩,向他投去求援的目光,他果然遲疑了。
可柳寄奴只輕輕跪起,輕聲道:“珩郎,難道在你的心里,我還比不上一個污蔑我的罪人嗎?
你若上前,便是告訴天下人,你信她,不信我。”謝珩眼中的掙扎瞬間熄滅,
緩緩開口:“這都是你自找的,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其他。”不知打了多久,罵了多久,
人群的喧鬧終于平息。我掙扎著站起來,謝珩走上前,
伸出手想拂去我發(fā)間的臟污:“鬧夠了就隨我回去,把身上收拾干凈?!蔽液笸艘徊?,
避開了他的碰觸,冷言道:“謝珩,我們和離,從此你我只是陌路人?!彼勓裕樕E變,
惱羞成怒:“燕灼華,你別不識好歹!若非你咄咄逼人,將寄奴置于那般不堪的境地,
事情何至于此?”我懶得再與他爭辯,對一旁的執(zhí)事啞聲道:“封棺。
”當(dāng)謝珩下意識地想一起扶棺時,我嘶吼道:“拿開你的臟手!
”他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一顫,向后踉蹌了一步。我跪在靈堂前,
聽著工匠一聲聲錘釘封棺,壓抑已久的情緒瞬間如決堤般涌出:“爹,對不起,是女兒不孝,
……”我整整哭了一夜,天剛亮,我便和父親昔日的幾個部下將父親的靈柩送出城外下葬了。
回城路上,心腹侍女卻瘋了一樣沖破人群,撲到我面前,帶著哭腔和血跡嘶吼道:“小姐!
不好了!夫人……夫人她……昨夜柳寄奴帶人去了靜安苑!夫人她……她死得好慘?。?/p>
”我瘋了般趕回謝府,沖開護(hù)院,撞開那扇緊閉的院門。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與燒焦皮肉的惡臭撲面而來。母親倒在佛像前,她的雙手竟被齊腕斬斷,
掉落在旁邊一個燒得通紅的炭火盆里,已成焦炭!“發(fā)生了什么?!”我發(fā)瘋似的吼道。
“奴婢們不知道,昨夜柳姑娘帶了幾個人,說是來給老夫人處理前日的傷,
還不讓我等在門口守著?!薄肮脿斠矀飨略?,說柳姑娘的吩咐就是他的意思,奴婢不敢違抗。
今早我們進(jìn)來就看到老夫人她……”就在這時,里屋的柜子里傳來一陣動靜,
我沖過去一把拉開柜門,竟發(fā)現(xiàn)我7歲小外甥女鶯鶯,蜷縮在衣柜最深處,
早已嚇得失魂落魄,見到是我,“哇”地一聲哭出來:“姨母……是柳氏!
是柳氏害死了外祖母!”4“柳氏說外祖母日日誦經(jīng)念佛,她的手想必最為虔誠,
不如斬下來,在佛前用炭火‘供奉’起來,方能顯其心誠,
才能為姨母你求來子嗣……”“外祖母不從,他們……他們就按住外祖母,
柳寄奴親手把外祖母的雙手給砍了下來,再丟進(jìn)炭盆里!”我已然明白,柳寄奴會對外宣稱,
我母親是因我“不孝無后”的罪孽而羞憤發(fā)瘋,竟模仿佛經(jīng)故事中“斷腕供佛”以替我贖罪,
最終失血過多而亡!好一招惡毒的計策!不僅讓我母親慘死,
還要把這一切緣由都?xì)w結(jié)在我頭上!我聽著鶯鶯的哭訴,雙膝一軟,整個人重重地跪倒在地。
我恨意滔天,恨不得當(dāng)下立刻活剮了柳氏,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向地面!
不想竟“咔噠”一聲輕響,一角的地磚微微下陷,露出一個黑沉沉的暗格,
暗格中躺著一個上了鎖的紫檀漆盒。我用發(fā)簪撬開銅鎖,里面并非什么金銀,而是幾封信箋。
仔細(xì)辨認(rèn),竟全是柳寄奴親手寫下,吩咐人往我父親的藥湯中加相克藥物的證據(jù),
末尾還有柳家獨有的紋章暗記!看來母親早覺父親身體有異,暗中收集證據(jù),
卻不想還沒等到告訴我真相,就天人永隔。滔天的恨意瞬間壓過了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