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劉承運臉色一變。
他想要勸阻劉長生,被劉長生一把攬過肩膀打斷。
劉長生把著劉承運轉(zhuǎn)過身,在他耳邊低聲說:
“興祚,我們也有弟弟,也有小妹,我好久沒聽到他們的聲音,很想他們。”
劉承運的嘴唇蠕動兩下。
想到自家五弟和小妹,他原本陰翳的眼神變得柔和了幾分。
“若我們自顧不暇,當不能多管閑事,畢竟這天底下的苦難多了,誰能顧及過來,獨善其身即可。
可若我們有余力,信手之事又不會引火燒身、損失什么,那當濟則濟,因為我們是個人?!?/p>
劉長生自詡稱不上好人,但也非邪惡之輩。
在自己利益不受到損失的前提下,并不介意行些善舉。
不求回響,只為自個念頭通達。
也正因為他兩世為人所持的理念相同,所以他兩世記憶的融合才會無比絲滑。
劉承運的理念卻與兄長理念有差異,聽這話后不禁皺眉,下意識道:
“三哥不僅有大志,還有一顆仁心,可就像三哥自己說的,天底下的苦難多了去,三哥今時能濟得了眼前稚子,難道來日還能濟得了天下蒼生嗎?”
劉長生知道自己這弟弟的性子就是如此,也沒生氣。
只是輕聲回答:“未嘗不可啊?!?/p>
劉承運瞳孔一縮。
又聽劉長生認真道:“為兄以為,今時有力兼濟一人和來日有為兼濟蒼生,其實都一樣。”
劉承運一時無言。
劉長生轉(zhuǎn)過身看那少年,見少年明顯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了。
燕小九湊過來,有些心酸地說:“三哥,我剛看了,這孩子沒救了。”
劉長生聞言,輕輕頷首。
旋即,走過去蹲下身,盯著少年:“小兄弟,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謝,謝大人成全?!?/p>
少年強忍著痛楚,擠出笑容。
劉長生:“不妨對你妹妹說?!?/p>
少年艱難地轉(zhuǎn)頭,看著妹妹。
他有太多想說的,但張了張嘴,最終只擠出了一句:“妹妹,好好活著?!?/p>
“哥哥,不要離開小桃...”
女孩用瘦弱的雙手緊握著少年的一只手,目光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層紗。
她可能知道,自己無法留下自己的哥哥。
少年不再同妹妹訴說遺言,而是再看向劉長生:“她叫小桃,很乖的,很乖很乖...”
知道少年還是不放心,劉長生不由道:“我這人輕易不會做出承諾,一旦承諾,決不食言。”
有這么一句話,少年徹底如釋重負,雙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要是...大盛的軍爺...都像您這樣...就好了?!?/p>
送出了最后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就像他說的,吃了太多土,如果不是強烈的執(zhí)念支撐,恐怕早該魂歸地府。
而那張被逼得不得不成熟的小臉,現(xiàn)在也重新回到了本來的樣子,看起來很稚嫩,充滿了安詳,和遺憾。
“唉...造孽呀?!?/p>
“這狗世道...”
不少軍士都撇過了頭去。
他們都是當兵吃糧的,沒幾個有好出身,即便見慣了生死禍福,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對眼前發(fā)生的這種事也會動容。
“小桃,把你哥哥放下吧?!?/p>
燕小九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孩子的任務(wù),走上前安慰。
小桃搖了搖頭,抱著哥哥尸體的小手又緊了幾分,低下頭把自己的小腦袋貼在哥哥的臉上,眼神略顯空洞,也不知在想什么。
或許她很想哭,但在其他親人離去時眼淚就已流干,現(xiàn)在哭不出來了。
“這...”
燕小九有些無措,下意識看向劉長生。
“吃飯,吃飯!”
?;⑹懿涣诉@種壓抑的氛圍,扯著嗓子喊了兩聲。
“吃飯?!?/p>
劉長生也點點頭。
大伙這才又圍在一起,拿起了碗筷。
不過眼下就只能聽到軍士們吃食物時的粗魯聲響,卻不像之前一樣能聽到那些閑聊的歡聲。
劉長生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盯著空地。
他想到了自己方才與四弟說話時,隱隱想到的東西。
自己有外掛傍身,這個活法,必然是能換成的。
安身立命不在話下,榮華富貴也是唾手可得。
在得到這些的同時,將來自己是不是也該...做點什么呢?
罷了,一切往前看吧。
他收回思緒,放下碗筷站起身,看了小桃兩眼,然后準備點幾個人,去把放哨的換回來吃飯。
而就在這個關(guān)口,有驚懼般的聲音傳來:
“營尉,不好了,有胡虜!有胡虜來了!”
是一名火急火燎沖回來的游騎。
這一嗓子也像是往油鍋里倒水,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劉長生快步走到下了馬的士兵面前,神情繃緊道:“在哪里,離這還有多遠?”
其他人也紛紛豎起耳朵。
“就在三里外?!?/p>
士兵指向村外,急道:
“共百十多人,大搖大擺地直奔村子來,我敢斷定,他們絕對不是要往別的地方去?!?/p>
一百多胡虜!
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劉承運大聲問:“有騎無騎?乘馬還是步行?”
士兵回道:
“有騎,都是騎軍!倒是未騎馬,全體步行,他們把馬用來馱著東西,還牽著不少牛羊,抓著不少雞鴨?!?/p>
這是不知柳村已被光顧,準備將柳村當成下一個劫掠目標?
還是本就是掠完柳村的那批胡虜又回來了,準備在柳村過夜?
如果是后者的話,為什么不留在掠完的地方,偏要多此一舉?
一瞬間,劉長生冒出不少想法。
同時他也感到自己失算了。
此時的軍士們已經(jīng)炸了,議論紛紛:
“我們...跑,轉(zhuǎn)進吧?!?/p>
“沒聽說么,就一百來頭畜生,我們有三百人,為什么要轉(zhuǎn)進?”
“誰知道這些胡虜后面還有沒更多!”…
劉長生有些欣慰,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草木皆兵。
但燕小九卻大怒,指著那些說轉(zhuǎn)進的吼道:“跑,怎么總有人想著跑?”
一直充當隱形人的宋文,實在不想站出來,以免進一步惹劉長生不快。
但這此刻他不得不說話了:“不撤,難道留下送命嗎?”
燕小九回懟:“怎么就是送命,未戰(zhàn)先怯,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宋文惱火道:
“你區(qū)區(qū)一小卒懂什么?有胡虜來,這說明我們還處于胡虜?shù)幕顒臃秶鷥?nèi),我們一旦暴露蹤跡,后果...”
牛虎見狀,十分不忿道:“閉嘴,聽我大哥說!”
眾人齊齊將目光焦聚于劉長生。
“三哥!”
燕小九一臉期翼。
劉長生心中已有決定,給了燕小九一個安心的眼神。
然后他朗聲道:
“弟兄們,生死攸關(guān)的局面來了,是戰(zhàn),是撤,都在我們一念之間。
我很想帶著大家繼續(xù)轉(zhuǎn)進,但胡虜必然發(fā)現(xiàn)我們倉促撤走留下的痕跡,定會展開追擊,到頭來還是免不了一戰(zhàn)。
屆時,不是我們把這批胡虜殺光,就是他們叫來更多胡虜對我們四面圍堵...”
這話讓不少有心轉(zhuǎn)進、不愿接戰(zhàn)的軍士臉色變得難看。
宋文更是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幾度欲開口勸阻。
“這場大戰(zhàn),我軍的確敗了,但這并不代表弟兄們都是貪生怕死的。
大軍因何而敗,我不知道,但我看到的,是弟兄們個個沖鋒陷陣、正面倒下的身影,是蓋校尉血不流干、死不休戰(zhàn)的英勇!
在場諸位也都不是孬種,而是敢于搏命的猛士,只是戰(zhàn)至力竭后才不幸被俘...”
此言讓多數(shù)軍士都將胸膛挺起,士氣肉眼可見提升了許多。
少數(shù)懦弱的也被這話給架了起來,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胡虜不過百人,我們卻是胡虜數(shù)倍,豈有不戰(zhàn)而逃之理?”
劉長生來到眾人當中,擲地有聲:
“我決定,就在村口設(shè)伏,將這干送上門來的胡虜一網(wǎng)打盡,祭奠那些戰(zhàn)死英靈,祭奠本村罹難冤魂!”
燕小九戰(zhàn)意蓬勃,大聲贊道:“三哥說得好,就該如此,這才是我大盛男兒本色!”
宋文不想與劉長生他們陪葬,堅決反對道:
“無咎兄,我不贊同這一戰(zhàn),若無咎兄非要堅持,我愿帶不想戰(zhàn)的兄弟離去,我們就此別過!”
“嗯?”
劉長生冷眼一瞥。
這話可是觸到了他的逆鱗。
要是宋文自己想走,他不會阻攔。
居然還想分走他創(chuàng)業(yè)的班底,這怎么行?
他本來不想殺宋文,現(xiàn)已動殺心!
劉承運握緊一把手斧,悄悄挪動腳步,來至宋文身后。
“還請無咎兄行個方便!”
宋文頂著劉長生目光的壓力,硬著頭皮繼續(xù)逼迫。
?;⑵瓶诖罅R:“你算老幾?要滾就自己滾,別帶上他人!”
“豈能強逼弟兄們...啊——”
宋文話未說完,就發(fā)出一聲慘叫。
是劉長生眨眼間殺到了他跟前,一手探出,死死抓捏住了他的天靈蓋,任憑他如何掙扎、拍打也不松開。
“本營尉沒時間跟你多費口舌,依軍律,你造言擾亂軍心,死!”
五指用力,那慘叫戛然而止。
狠狠一甩,宋文的尸體重重摔到地上,露出一張七竅流血的慘白面孔。
“再有擾亂軍心者,悉同此獠下場無二!”
軍士們見此,無不心神一凜。
之前他們看到的都是劉長生使人如沐春風(fēng)的一面,現(xiàn)在他們看到了劉長生狠辣果決的一面!
“我軍有三百人,不足一營,也該有三都十五隊。
就以此戰(zhàn)結(jié)果論功行賞,補這十五名隊長的空缺。
今后不論身在何處,凡于我麾下,必發(fā)全餉,對將士絕不虧待!”
軍士們眼前一亮,目光變得火熱。
劉長生不容置疑地下令:“眾將士聽令!”
“在!”
已經(jīng)被他各種手段收服的軍士們齊聲回應(yīng)。
“全體披甲!”
“馬軍上馬,步軍成陣,隨我奔赴村口,與胡虜接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