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救了一個人，是宮里那位婢生的六皇子。后來他做了皇帝，她做了皇后。半年后，
沈知意殺了他。1承平元年·冬連日陰沉的天，終于落下了雪?！澳锬镎埢匕?。
”內(nèi)侍總管的皂靴停在三步之外，“陛下說……說……”“說什么？
”跪在大殿外的雪人終于動了動。她盯著太和殿禁閉的蟠龍金門，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陛下口諭?！奔饧?xì)的嗓音突然拔高，“沈氏勾結(jié)逆黨外賊，著誅九族！
”朱漆木盒摔在階前，蓋子彈開的瞬間，沈知意看見父親花白的頭顱，積雪混著未干的血跡，
在沈知意膝前劃過。她伸手去夠滾下臺階的木盒，跪久了的身子不受控制，
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滾落階下。“我父兄鎮(zhèn)守邊關(guān)三十載……”腥甜涌上沈知意的喉間。
太和殿門“吱呀”打開。門內(nèi)傳來輕笑：“知意你瞧，沈大將軍的胡子沾了血，
倒比平日慈祥些。岳父大人的尸體還掛在西市，知意不去收尸嗎？”沈知意忽然笑起來，
笑聲驚飛檐下避雨的烏鴉?！岸嘀x陛下開恩，饒恕罪臣之女。
”九鳳銜珠的金釵砸在青玉石磚濺起雪粒子，沈知意額頭重重磕在青玉石磚上。三月前，
膝下的青玉石磚鋪著她大婚的紅毯，蕭景明握著她的雙手說：“知意會是朕唯一的皇后。
”寒風(fēng)卷著碎雪撲進(jìn)太和殿，案頭奏折被吹的嘩啦作響。
蕭景明盯著在雪地里踉踉蹌蹌走遠(yuǎn)的身影，忽然想起御花園初見時紅衣似火的沈家七小姐。
2開平二十四年·冬御花園西角的海棠樹生過蟲，蛀空的枝丫在風(fēng)中嘎吱作響。
蕭景明數(shù)到第七片落葉時，三皇子的踏云靴碾上他的左手。指骨斷裂時，
遠(yuǎn)處絲竹聲正在興頭上?！耙胺N也配用明黃穗子？”金冠少年扯下他腰間玉佩，
那是半個月前皇后賞的。蕭景明猛地拽住對方衣擺，
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求三哥賞條活路?！敝旒t大氅掃過月洞門的瞬間，他咬破舌尖。
鮮血漫過齒縫，從唇角滴下時，馬鞭破空聲驚飛了枝頭雀鳥?！拔耶?dāng)是誰呢。
”沈知意踩著鹿皮靴碾碎 ，腕間金鐲玉鐲撞出細(xì)響。三皇子揪著蕭景明頭發(fā)的手僵在半空。
“沈家丫頭少管閑事?！比首铀﹂_手中人，蕭景明的額角磕在界石上，綻開道新傷。
“巧了?！北奚覓哌^金冠，渾圓的珍珠滾進(jìn)枯葉堆。
“我爹前些日子剛砍了北狄左賢王的腦袋，捷報昨兒個到的陛下案頭，
陛下說沈家人最該管閑事?！彼薇羝鹗捑懊飨掳?，“這個，我要了。
”3開平二十四年·冬暮色漫過宮墻時，蕭景明正對著銅鏡數(shù)傷口。燭火爆了個響，
他猛地攥緊手邊碎瓷片。門廊下立著抱錦盒的少女，右手無聊的甩著鞭子?！拔?。
”沈知意踢開半掩地雕花門，“你們皇子所連盞像樣的燈都沒有？
”蕭景明慌忙用衣袖遮住手臂淤青：“沈姑娘……”“伸手?！彼蜷_錦盒蓋子，
青玉膏的冷香驅(qū)散屋內(nèi)的血腥味。銅鏡映出案頭的木雕小像，酸枝木刻的將軍執(zhí)劍踏馬，
鎖子甲缺了右肩銅釘。沈知意粗粗掃了一眼，未察覺到那件鎖子甲與她父親的舊甲分毫不差。
“雕著玩的?！笔捑懊骺s回傷痕累累的指節(jié)。
沈知意扯過帕子裹住他掌心：“酸枝木可配不上我爹，改日我送你上好的楠木?！薄安豢?。
”蕭景明反握住她手腕又慌忙松開，袖口滑出的傷痕像蜈蚣爬過小臂。
“姑娘今日已為我得罪三哥，景明不值得……”“你與他同為陛下親子，
一般的出身有何不值得？”蕭景明眼里閃過奇異的光。更鼓聲遙遙傳來，
沈知意起身時碰翻案頭的錦盒。蕭景明俯首彎腰撿拾，露出脖頸未愈的勒痕。
“這是……”她瞳孔微縮。“前些日子貪玩落井里留下的。”蕭景明笑著攏緊衣領(lǐng)，
“讓姑娘見笑了?！蹦欠置魇锹槔K反復(fù)勒出的痕跡。沈知意走出皇子所時，
墻角閃過青色衣角。4開平二十四年·冬兵部值班房飄出椒鹽炙羊肉的香氣時，
沈知意正盯著案頭軍報發(fā)呆?！安皇囚[著要吃炙羊肉，怎么發(fā)起呆了？
”沈自秋大手拂過小妹的發(fā)髻。沈大將軍帶著五子鎮(zhèn)守邊關(guān)，獨留老五于京中。
一來安陛下心，二來照顧全家老少婦孺。
陛下對沈大將軍捧在手心里的沈知意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意出入宮廷不說，
沈家老五上值時多數(shù)帶著這個妹妹?！拔甯?，我在宮里遇到個可憐的皇子。
”沈自秋夾起羊肉蘸上香料放進(jìn)小妹的碗中，“宮里是有可憐人，可憐的皇子可不多見。
再者，父親是陛下的純臣，幾位皇子年歲漸長，沈家不能摻和進(jìn)去。
”“哦……”沈知意興致缺缺地夾起一筷子羊肉放進(jìn)嘴里，許是放涼了地緣故，
往日奶香濃郁的炙羊肉多了絲膻味。上好的楠木送進(jìn)了皇子所那日，
沈知意正被沈自秋拘在家中。第二日，沈知意正在家中教場練劍。
侍女捧著木盒欲言又止：“六殿下親自送來的，說是謝禮。
”銅包邊的匣子里躺著支粗糙的楠木簪，簪身呈如意狀。沈知意捻起簪子對著日光細(xì)看，
發(fā)現(xiàn)木紋里滲著幾絲暗紅?！伴T口的小廝說天剛亮就有人在角門附近徘徊。
奴婢接過這匣子時，發(fā)現(xiàn)六殿下手上纏著布條，整個人面色煞白。
”沈知意想起那日少年蜷在地上的模樣，扭曲的手指和身上的舊傷。
5開平二十四年·臘月剛進(jìn)臘月，京城便下了場大雪。
沈自秋招架不住沈知意每日準(zhǔn)時出現(xiàn)的“打攪”，咬著牙恢復(fù)她的自由。
雪粒子砸在皇子所的窗紙上，沈知意哈著白氣跺腳。皇子所的炭盆只剩寥寥幾顆火星，
蕭景明裹著發(fā)灰的棉袍在刻東西。“他們克扣你月例？”她抓起桌上硬如石塊的栗子糕。
蕭景明笑著說道：“內(nèi)務(wù)府說邊境戰(zhàn)事吃緊，宮里縮減用度也是應(yīng)該的。
”沈知意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案角，“本姑娘一路過來，其他宮殿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怎地偏你這處需要縮減開支！”“來人！”她抓起桌上瓷碗砸向門外，“滾去告訴內(nèi)務(wù)總管，
六皇子屋里的待遇，今后比著三皇子份例送?！薄吧蚬媚?！”蕭景明拽住她衣袖，
“三皇兄知道會……”“我既能從他手里救下你，自然能護(hù)住你。
”沈知意扯下腰間玉玨拍在少年掌心：“蕭景明，有我在，這皇城沒人能動你。
”轉(zhuǎn)身時她沒看見，少年盯著玉玨上“沈”字瞳孔微微收縮，像是嗅到血腥的餓狼。
6開平二十五年·驚蟄沈知意踹開緊鎖的黃子所時，血腥味嗆得人作嘔。
蕭景明被倒吊在房梁上，中衣滲著鞭痕，地上散落著帶倒刺的刑具。
絲地笑：“這次……別管我了……”身后撲進(jìn)來的侍衛(wèi)橫刀攔在沈知意面前：“奉三皇子令，
這雜種偷了陛下賞賜的東海貢珠……”“貢珠在此！”沈知意將腰間香囊砸在地上，
“去年宮宴陛下親賜的南海鮫珠，夠抵你十條命！”蕭景明被放下來的瞬間癱進(jìn)她的懷里，
指尖扣在她的手腕，“為什么？
總是救我這種螻蟻……”沈知意取藥丸的手一頓：“也是巧了，每次都能碰見你如此狼狽！
”血沫子從蕭景明嘴角滲出，他笑中摻著凄厲：“或許是我命不該絕……”那夜，
沈知意捧著從沈自秋那偷來的金瘡藥，親自為蕭景明上藥。
7開平二十五年·冬至沈知意掀開冷宮里的枯井木板時，蕭景明正在給傷口換藥。
日光透進(jìn)枯井，映出蕭景明胳膊上新的烙印，燒焦的皮肉翻卷著，血水順著小臂往下淌。
“這次又是為什么？”自驚蟄后數(shù)月，
沈知意總是能撞見蕭景明被宮奴刁難、或者捧著被潑濕的書卷。
“你送我的貍奴跑進(jìn)了五公主宮殿，”他笑著系衣帶，“抓爛了她的蜀錦裙。
”“不過它倒是命大，能從那群侍衛(wèi)手里逃脫。”蕭景明自身后捧出一團(tuán)毛茸茸蠕動的東西。
沈知意心中清楚，若不是蕭景明拼命護(hù)著，那團(tuán)小生命早就做了棒下冤魂。
“我看殿下是自身難保還有閑心?！笔捑懊鲹崦鴳牙锏呢偱Φ迷频L(fēng)輕：“若是旁的，
我自是不在意的，不過它不一樣，是你送我的。
”沈知意心跳緩了一瞬：“我送你的青玉膏、替你奪回來的月俸那個不比它重要。
”“那我更應(yīng)該珍惜由你帶來的這一切，不是嗎？沈姑娘……”少年的雙眸堅定且溫柔，
顫抖著的雙臂牢牢困住那只受驚的貍奴。這一切，都在沈知意的心中掀起波濤駭浪。
8開平二十五年·冬“沈知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沈自秋將茶碗重重落在案上，
“為何獨獨你進(jìn)宮，宮里就會發(fā)生奴大欺主的事情？
”沈知意退出去的腳步一頓：“難道他蕭景明能使喚的動其他公主皇子殿里的奴仆不成？
五哥若是見了他的傷勢，自然不會有這般猜忌?！薄澳阍趺淳筒幻靼琢?？
你連父親的囑托也忘了嗎？不過是一個皇子，值得你這么掏心掏肺處處護(hù)著？
若是你執(zhí)意摻和進(jìn)去，你有沒有考慮過將軍府的未來？難不成你喜歡上他了？
”沈自秋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竟不知自家的妹妹何時成這般牛性子了。
沈知意眼底閃過心虛：“五哥多慮了，我不過是見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恃強凌弱。
算不上摻和什么皇家爭鋒，不會帶累將軍府。更談不上喜歡二字！
”猩紅斗篷閃過月洞門消失不見，沈自秋無奈只能修書一份送去邊疆大營。
9開平二十五年·臘月皇子所內(nèi)。“干杯！”沈知意舉起手中酒樽?！案杀?！
為我又安穩(wěn)活了一年也值得干一杯……”蕭景明握緊酒樽輕碰沈知意手中的酒樽，
隨后一飲而盡。沈知意解下身后披風(fēng)，熱鍋子的熱氣熏得皇子所比任何一日都暖和。
“小小年紀(jì)便如此消沉，這可要不得。若是我父兄知曉少年郎意志消沉，
定會扔進(jìn)漠北大營操練一番?！笔捑懊鞯兔驾p笑：“也就是沈大將軍才能養(yǎng)出你這般性子。
我倒是也想過和將士們同吃同睡的日子，就算是辛苦，想來也不似在此處讓人成日提心吊膽。
”他輕晃手中的酒樽：“不過這些都是奢望。我曾癡想過，若是我生在普通人家，
說不定會碰到一家和善的手足親人。靠著一身本事，我能為自己博一個功名，
再娶心愛的姑娘成家，撫育我們的兒女……”清酒入口，一行淚自蕭景明眼角落下。
“都是奢望……”沈知意張了張口，想安慰眼前人又不知從何開口。如今皇后無子，
但陛下膝下長大成人的皇子有三位。獨蕭景明母親出身賤籍且早逝?；屎蟛贿^略施小計，
其他皇子為了太子之位自然是竭盡所能打壓他。這宮里，想過安穩(wěn)日子是最大的奢望。
“小酌雖好，但不可貪杯?！笔捑懊髡f到情深處，執(zhí)起酒壺灌入口中，
沈知意阻止的手都來不及伸出去。“知意，就讓我放縱一回可好？”少年眉眼盛著歡喜，
那雙眸底獨獨倒映著一個姑娘。沈知意的氣息徹底亂了調(diào)，
平日里靈活的身體仿佛被定住一般，
在他靠過來時只會結(jié)結(jié)巴巴地岔開話題：“今日你可不曾受傷……”“知意的肩膀雖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