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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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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時,正跪在潮濕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手腕和腳踝上鐵鏈嘩啦作響,每一次輕微的挪動都帶來刺骨的涼意和金屬摩擦的噪音。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霉味、血腥和絕望混合的惡臭,熏得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身前,一個穿著粗布囚衣的年輕女子被兩名高大的禁軍粗暴地押著,推進了天牢最深處的丙字間。

她低垂著頭,烏黑的發(fā)絲散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卻依然能從那纖細的脖頸和單薄的肩線中,透出一股被打碎了的清雅。

她的腳踝已經(jīng)被沉重的鐐銬磨得血肉模糊,在骯臟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就在這時,我腦中轟然炸開一段完全不屬于我的陌生記憶。

我叫林昭,是大齊王朝京城天牢的牢頭,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

而她,是蘇晚。

昨夜被以謀逆罪抄斬滿門的丞相蘇青唯一的女兒。

因未及笄,免了死罪,卻被打入了這不見天日的人間地獄。

我整個人都懵了。

前一秒,我還是二十一世紀的刑偵支隊長江昭,在追捕一個連環(huán)殺手時,對方引爆了藏在廢棄工廠的炸彈。

巨大的火光和沖擊波是我最后的記憶。

再睜眼,就成了這個古代的倒霉牢頭。

還沒等我從這離奇的穿越中理清半點頭緒,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穿灰袍的太監(jiān)捏著嗓子,尖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氏逆黨,意圖謀反,罪證確鑿,天地不容!其女蘇晚,雖年幼免死,然罪孽深重,特囚于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視。待其年滿十五,即刻發(fā)配教坊司,欽此!”

“教坊司”三個字像三根淬了毒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地方,是官妓之所,是把人最后的尊嚴和人格都碾碎了再扔進泥潭的活地獄。

這個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一旦進去,便是生不如死。

宣旨的太監(jiān)走后,我按照規(guī)矩,必須對新入監(jiān)的犯人進行搜身,檢查是否藏有兇器或者毒藥。

我走到蘇晚面前,她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墻角,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幼獸,渾身都在發(fā)抖。

我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那么有威脅性,可當我觸碰到她冰涼的手腕時,她還是猛地一顫,整個人縮得更緊了。

“別怕,例行公事。”我壓低了聲音,這具身體的原主似乎天生嗓音低沉,聽起來倒有幾分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的睫毛很長,像兩把殘破的小扇子,上面還掛著未干的淚珠。

聽到我的話,她似乎怔了一下,但依舊沒有抬頭。

我仔細地檢查著,當我的指尖劃過她的右手時,我摸到了一層薄薄的硬繭,主要集中在食指的指腹和中指的側面。

這是長期握筆,或是執(zhí)針才會留下的痕跡。

一個丞相家的千金,竟然有這樣的繭子。

我的心頭閃過一絲異樣。

就在我檢查到她寬大的袖口時,我的手指觸到了一個極小的硬物。

我順勢往里一探,捏出了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帕子。

帕子是普通的棉布,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看得出有些年頭了。

展開一看,上面用最簡單的藍色絲線,繡了一枝清瘦的梅花。

針腳細密得驚人,一針一線都透著繡者的專注與虔誠。

那梅花開在角落,不爭不搶,卻有一種傲然于風雪的姿態(tài)。

像是在最深的絕望里,也要用這種方式,留住最后一絲屬于人的體面和溫柔。

這一幕,狠狠地刺中了我的心。

作為一個警察,我見過太多人性的丑惡,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懂得這種微末光芒的可貴。

我沒有聲張,將帕子重新折好,塞回了她的袖口深處。

“好了。”我說完,站起身,對旁邊的獄卒吩咐道,“給她一床干凈的被褥,再送一碗熱粥來?!?/p>

獄卒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新上任的牢頭會對一個欽定的罪臣之女如此“優(yōu)待”,但還是應聲去了。

蘇晚依舊蜷在角落,一動不動,仿佛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

可我看見,當獄卒把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放在她面前時,她的肩膀,輕輕地抖動了一下。

那晚,我沒有回家,而是提著燈,走進了天牢的卷宗室。

卷宗室里常年不見光,空氣里全是紙張腐朽的味道。

我拂去架子上的灰塵,找到了標著“蘇案”字樣的牛皮卷宗。

展開卷宗,借著昏黃的燭火,我一頁一頁地翻看下去。

越看,我的眉頭皺得越緊。

疑點太多了。

第一,供詞。

所有指證蘇青謀反的供詞,全部來自于刑訊逼供。

卷宗里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幾個關鍵“證人”在畫押前,都受了“拶指”、“夾棍”等酷刑。

這種情況下獲得的口供,在現(xiàn)代法庭上連一分鐘都站不住腳。

第二,物證。

所謂的謀逆“密信”,被當做核心證據(jù)。

我仔細端詳著那份謄抄的筆跡,字跡潦草,筆畫之間力道不均,多有涂抹和遲滯,完全不像是一個浸淫書法數(shù)十年的當朝丞相能寫出來的字。

蘇青以一手簪花小楷聞名朝野,其字跡工整秀麗,力透紙背。

而這份密信,更像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莽夫,在刻意模仿他人筆跡時留下的拙劣仿品。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蘇青的死因。

卷宗上白紙黑字寫著“畏罪自裁于書房”。

附帶的仵作驗尸記錄上描述,“頸部刀口一道,由左至右,深及氣管,失血過多而亡?!?/p>

我看到這里,幾乎要冷笑出聲。

依我多年的刑偵辦案經(jīng)驗推斷,真正決絕的自裁,刀口入刀處會比較深,因為那時力量最足,而后逐漸變淺,收尾干脆利落。

而這份驗尸記錄的末尾,卻草草加了一句:“創(chuàng)口邊緣見數(shù)道淺表劃痕,深淺不一,呈遲疑狀?!?/p>

遲疑狀!

一個連死都敢的人,在自己的脖子上劃拉著玩兒嗎?

這分明是他殺!

是兇手在蘇青死后,為了偽造自殺現(xiàn)場,在他冰冷的尸體上補上的一刀!

由于尸體已經(jīng)僵硬,肌肉沒有彈性,才會留下這種反復試探、深淺不一的“遲疑”刀口!

這不是謀反,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栽贓陷害!

是一場精密的政治謀殺!

我正想把卷宗合上,腦子里飛速盤算著這一切背后的聯(lián)系,忽然聽到卷宗室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我立刻吹熄了蠟燭,將卷宗塞回原處,屏住了呼吸。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蒼老的聲音壓得極低:“林……林牢頭?”

是牢里的老獄卒,陳伯。

他在這里待了三十多年,是這座天牢的“活字典”。

我重新點亮蠟-燭,看著他滿是皺紋的臉,“陳伯,什么事?”

陳伯探頭探腦地看了一圈,確認四下無人后,才閃身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他湊到我跟前,一股煙草味撲面而來。

“新來的,聽我老頭子一句勸?!彼曇魤旱孟裎米雍吆撸斑@案子,別碰!千萬別碰!”

我心中一凜,面上不動聲色:“陳伯何出此言?”

“你前面的兩任牢頭,是怎么沒的,你沒打聽過?”陳伯的眼睛里閃著恐懼的光,“一個,上任不到半月,夜里當值,說是突發(fā)心疾,暴斃了!另一個,更慘,上任一個月,就瘋了!整天在牢里念叨著‘有鬼’、‘別殺我’,最后自己一頭撞死在墻上!”

他哆哆嗦嗦地繼續(xù)說:“都說……這天牢里,有陛下的眼線。蘇相爺……蘇相爺臨死前,在午門外,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喊了一句話?!?/p>

“什么話?”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陳伯的嘴唇幾乎都要貼到我的耳朵上,用氣聲說道:“他說,‘削藩必亂,國之將傾’!第二天,抄家的圣旨就下來了?!?/p>

削藩必亂!

這五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腦中的所有迷霧!

我全明白了。

蘇青不是死于謀反,而是死于政見!

他反對皇帝削減各地藩王的權力,觸怒了龍顏,于是被安上了一個“謀反”的罪名,用最酷烈的方式,從肉體到名譽,徹底消滅。

這是一場天子主導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血腥清洗。

而我,一個剛剛上任的小小牢頭,卻不自量力地想要去觸碰這淌能吞噬一切的渾水。

那一夜,我?guī)缀鯖]合眼。

子時三刻,天牢里最安靜的時候,丙字間的方向,隱隱傳來壓抑的哭聲。

我提著燈,巡夜過去。

冰冷的月光從天窗的窄縫里漏下來,照亮了牢房的一角。

那個叫蘇晚的女孩,正蜷縮在稻草堆上,抱著膝蓋,小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她沒有發(fā)出聲音,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在滿是灰塵的囚衣上。

我停下腳步,隔著冰冷的鐵欄,靜靜地看著她。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緩緩地抬起頭。

那雙眼睛,在昏暗中,像被暴雨澆熄后,拼命想重新燃起點星火光的燭火,不滅,也不亮,只剩下灰燼般的死寂。

“林牢頭……”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長時間不曾開口的沙啞,像一陣風吹過枯葉,“我爹……我爹他,不會造反的?!?/p>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最有力的證據(jù),最后用一種近乎天真的語氣說:“他連殺雞都不敢看?!?/p>

那一瞬間,我前世作為刑警的本能,被徹底點燃了。

保護弱小,追尋真相,將罪惡暴露在陽光之下。

這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東西,無論我身在何處,是江昭,還是林昭,都不會改變。

我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她平齊,目光穿過冰冷的柵欄,一字一句,平靜而堅定地說道:“信我,我會查清楚?!?/p>

窗外,冷月如鉤,照得天牢的輪廓森然如鬼域。

而我的心里,已經(jīng)點燃了一把火。

接下來的兩天,我按部就班,像一個最循規(guī)蹈矩的牢頭。

白天巡視牢房,晚上整理卷宗,對蘇晚不遠不近,只保證她每日的飲食干凈,不受其他獄卒的欺辱。

一切都顯得風平浪靜。

但我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的對手是當朝天子,是整個國家機器。

我每一步都必須走在刀刃上。

想要翻案,首先要保證蘇晚活著。

她是這樁驚天冤案里,唯一的活口,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天牢里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細微的舉動。

陳伯的警告猶在耳邊,前兩任牢頭的下場,就是懸在我頭頂?shù)膭Α?/p>

那個或者那些“陛下的眼線”,就像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給我致命一擊。

我必須比他們更有耐心。

第三天,我照例去給蘇晚送飯。

那是一碗粟米粥和一塊黑面饃饃。

我用隨身攜帶的銀針試了試,沒有任何異樣。

但我那顆在無數(shù)案件中磨煉出的心,卻莫名地狂跳起來。

太平靜了。

敵人不可能這么輕易地放過蘇晚。

如果他們想讓她死,方法多的是。

一場風寒,一次“意外”,甚至讓她在絕望中自我了斷,都比在飯菜里下毒要高明得多。

我看著蘇晚小口小口地把粥喝下去,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似乎比前兩天多了一絲生氣。

或許是我的那句承諾,讓她在無邊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絲微光。

可我,卻漏算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致命的事。


更新時間:2025-08-06 19:1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