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肉囚籠推開家門,那股熟悉的氣味便如冰冷黏膩的毒蛇,
瞬間纏繞上來——陳舊木頭的腐朽味混雜著廉價空氣清新劑刺鼻的化學花香,
沉滯得令人窒息。它精準地扼住了我的喉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滯澀感。
客廳里只亮著電視機,幽藍的光在墻壁上詭異地跳躍、扭曲,
映照出沙發(fā)上那個凝固的身影——我的母親。她蜷在沙發(fā)最深的陰影里,
像一尊等待獻祭的石像。老舊門軸的“嘎吱”呻吟,并未讓她抬眼,
但一道冰冷、銳利、飽含審視的目光,已如實質的冰錐,狠狠刺穿我單薄的衣衫,
刮得裸露的皮膚生疼。“回來了?”聲音不高,平得像結了冰的湖面,
底下是深不可測的寒意。“嗯。”喉嚨里艱難地滾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我低頭,
劣質塑料拖鞋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只想盡快縮回自己那個僅容轉身的、四壁斑駁的囚籠。飯桌是另一個無聲的刑場。
父親踞坐主位,筷子尖煩躁地戳著盤子里蔫黃的青菜梗,發(fā)出“篤篤”的悶響,
仿佛在戳著仇人的脊梁。眉頭擰成一個死結,盤中的菜蔬成了他此刻所有不如意的具象。
妹妹林嬌緊挨著他,殷勤地將一塊油光肥膩的肉片夾進他碗里。“爸,這肉燉得爛糊,
您嘗嘗?!甭曇籼鹉伒媚軡B出蜜糖?!班拧!备赣H鼻腔里哼出一聲,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餐桌,
最終如鐵鉤般釘在我身上,“這茄子咸得齁死人!鹽不要錢?飯也煮得黏糊糊的,水放多了?
喂豬都嫌!”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液。我埋首,機械地扒拉著碗里寡淡的白飯。
舌尖嘗不出米香,只有一股濃重的、鐵銹般的苦澀從胃里翻涌上來。每一次咀嚼都異常艱難,
粗糲的飯粒摩擦著食道,如同吞咽著沙石。“你姐啊,”母親的聲音幽幽響起,
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假意嘆息,“心思早不知飛哪兒去了。成天神游天外,
能把飯做熟已是老天開眼,還指望什么滋味?”她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咸得發(fā)苦的茄子,
仿佛在品嘗某種勝利的滋味?!熬褪锹?,”林嬌立刻接口,聲音清脆,
卻像裹了糖衣的玻璃渣,“姐,媽說得對,你得用心呀。你看你,工作做不好,家務也馬虎。
”她轉向父親,眉眼彎成無辜的月牙,“爸,您消消氣,姐可能……就是開竅慢了點。
”“砰!”父親的重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碗碟驚跳,發(fā)出刺耳的悲鳴,
也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絲偽裝的平靜。“慢?我看是懶!心思都鉆錢眼里去了吧?
”他淬毒的目光死死鎖住我,如同盯著待宰的羔羊,“手機!拿出來!
上個月話費怎么又超那么多?還有你偷偷摸摸買的那些藥!錢是大風刮來的?
凈買些沒用的廢物!糟蹋!”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下來。剎那間,
我如同被剝光了衣物,赤裸地拋在冰原之上。血液先是凍結,隨即瘋狂地沖上頭頂,
耳膜被劇烈的嗡鳴充斥。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內側的軟肉,直到腥甜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
才勉強壓住喉嚨里翻騰欲出的嗚咽。解釋?徒勞。在他們眼中,
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對空氣的浪費,每一分錢的花銷都是十惡不赦。
沉默是我殘破不堪的盔甲,盡管它早已被這日復一日的凌遲刺得千瘡百孔。我機械地咀嚼著,
吞咽著,連同那些冰冷的貶斥、惡毒的羞辱,一起哽在喉嚨深處,沉甸甸地墜向胃袋,
凝結成一塊冰冷堅硬、永不消化的頑石。夜,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汁。
吝嗇的月光勉強擠過窄窗,在屋內投下家具扭曲模糊的輪廓。我蜷縮在床鋪最里側,
像一只受驚的幼獸,將單薄的被子裹緊全身,連呼吸都放得又輕又緩,
生怕驚擾了沉睡的惡魔。這房間的墻壁薄如紙片,隔壁父母臥房里任何一絲微響,
都能清晰穿透,化作懸在我頭頂、寒光凜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芭?!”一聲悶響,
如同重錘砸在朽木之上!緊接著,是父親壓抑卻依舊令人肝膽俱裂的咆哮,
隔著薄墻悶悶傳來,如同困獸瀕死的嘶吼。內容模糊不清,但那滔天的怒意卻如實質的冰水,
瞬間將我全身浸透。心臟在胸腔里失序狂跳,咚咚咚!猛烈地撞擊著肋骨,震得耳膜刺痛。
我猛地屏息,全身肌肉繃緊如拉到極限的弓弦。來了!又來了!
冰冷的恐懼藤蔓般自腳底瘋長,瞬間纏繞勒緊四肢百骸。黑暗中,我竭力豎起耳朵,
所有神經都繃緊在捕捉隔壁的動靜上。腳步聲!沉重,雜亂,帶著摧毀一切的暴戾,
在主臥那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踐踏。一步,兩步……腳步重重一頓,
方向似乎正對著我這面脆弱的隔墻!瞬間,全身汗毛倒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連疼痛都感知不到。他過來了?他要過來了嗎?
是我晚飯時死水般的沉默再次點燃了他的怒火?
還是林嬌那看似無意的“開竅慢”又在他耳邊吹起了陰風?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扭曲。那沉重的腳步在墻邊徘徊、踩踏,
每一步都像直接跺在我的心尖上。終于,腳步聲轉向,
伴隨一句模糊惡毒的咒罵和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漸漸平息。
隔壁房門被“哐當”一聲粗暴甩上,隔絕了大部分噪音。我這才猛地吸進一口氣,
肺部如同被火燎過般灼痛——方才竟一直忘了呼吸。冷汗早已浸透睡衣,冰涼地黏在后背,
激起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危機雖暫退,但深入骨髓的寒意與心臟狂跳后的虛脫感,
卻如附骨之疽,久久不散。我依舊僵硬地蜷縮著,在無邊的黑暗中睜大雙眼,
等待著下一次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毀滅風暴。白晝亦無喘息之機。
母親如同一個精準而冷酷的獄卒,總在我精神稍有松懈的罅隙幽靈般現身。那天下午,
一束難得的陽光艱難地擠過狹小的窗欞,在地板上投下小小一方暖黃。
我正貪婪地汲取著這絲可憐的暖意,房門毫無預兆地被一股巨力猛然踹開,重重撞在墻上,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母親陰沉著臉堵在門口,
目光如探照燈般在我不足十平米的囚室里掃射。她甚至未瞥我一眼,
徑直撲向我那張唯一的舊書桌,粗暴地拉開抽屜,雙手在里面瘋狂翻攪!
筆記本、幾支磨損的舊筆、一個空癟的藥盒……被她像對待垃圾一樣撥弄得嘩啦作響?!皨??
”我聲音發(fā)顫,下意識地站起?!伴]嘴!”她頭也不回,動作愈發(fā)粗暴,“錢呢?
是不是又藏錢了?你那點鬼心思……”她猛地抽出一張超市購物小票,
上面清晰地印著衛(wèi)生巾的品牌和價格。她捏著小票,如同攥著骯臟的罪證,幾步跨到我面前,
幾乎將紙片戳進我的眼球:“看看!看看!這是什么?!啊?!就這玩意兒!這么貴?!
你當自己是金枝玉葉?林嬌都沒用這么貴的!家里什么光景你不清楚?!還敢這么糟踐錢?!
”唾沫星子帶著陳腐的惡臭噴濺在我臉上。那眼神里淬煉的鄙夷與羞辱,
比任何直接的毆打更令人痛徹骨髓。那家便利店收銀的兼職,
是我在窒息生活中偷偷扒開的一道縫隙,是積攢那微薄如塵的“逃亡基金”的唯一稻草。
然而,上個星期,母親不知從何處嗅到了風聲,叉腰堵在門口,
聲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誰準你去的?!家里短你吃喝了?!一個姑娘家,
深更半夜出去拋頭露面,像什么話?!出了事,我們林家的臉往哪擱?!辭了!立刻!
馬上給我辭了!”她眼底閃爍著令人心寒的算計,“林嬌眼看要升高中了,正是關鍵時候!
你在家把飯做好、屋子打掃干凈,伺候好你妹妹才是本分!”我屈服了。
在父親沉默卻隱含威脅的注視和母親淬毒的咒罵聲中,我親手掐滅了那點微光。
辭掉了那份唯一能讓我短暫逃離、積攢渺茫希望的工作。然而,屈服并未換來片刻安寧,
反而成了他們新一輪絞殺的彈藥。“喲,大小姐,舍得醒了?”翌日清晨,我剛踏出房門,
母親陰陽怪氣的聲音就如附骨之蛆般纏了上來。她坐在餐桌旁,手里捏著抹布,卻并不擦拭,
只是斜睨著我,“家里不養(yǎng)閑人,懂不懂?白吃白喝,還整天喪著張臉給誰看?
”父親從報紙后抬起眼皮,冷冷地哼了一聲:“廢物!在家連個子兒都掙不來,還有臉端碗?
”連林嬌,也深諳在飯桌上煽風點火的精髓:“姐,爸媽說得在理呀。你看我同桌她姐,
在廠里一個月能掙小五千呢!你天天在家,多清閑呀?!彼V煺鏌o邪的大眼睛,
吐出的字句卻根根淬毒?!扒彘e?!”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夸張的悲憤,
“她清閑?!我們累死累活供著這么個祖宗才叫不清閑!養(yǎng)條狗還能看家護院呢,
養(yǎng)你有什么用?!光會糟蹋糧食糟蹋錢!”她越說越激動,
手中的抹布被她狠狠摜在油膩的桌面上。我成了這個家最礙眼的污點。兼職時,
我是“不顧家、丟人現眼”;辭職后,我是“在家吃白食、毫無價值”的蛀蟲。
他們用精心編織、自洽無比的邏輯陷阱,將我牢牢釘死在恥辱柱上,動彈不得。每一次呼吸,
都伴隨著“廢物”、“賠錢貨”、“沒用的東西”這些淬毒的標簽,日復一日,
不厭其煩地釘入我的皮肉,嵌入骨髓。我低著頭,
沉默地承受著這來自至親之人的、無休止的精神凌遲。胃里翻江倒海,
仿佛咽下的每一口食物,都化作了冰冷的石塊,沉甸甸地墜著,
向著一個深不見底、寒徹骨髓的冰窟,永無止境地墜落。
第2章 血色誕辰那個小小的、插著唯一一支廉價數字蠟燭的奶油蛋糕,
蜷縮在晚飯后杯盤狼藉的餐桌一角,像一個不合時宜的笑話,又像一場卑微的自我獻祭。
二十歲。這個在旁人眼中象征飛揚青春的刻度,于我,卻如懸頂之石,搖搖欲墜。
它是我用最后一點藏匿于舊字典夾層里的零錢換來的。奶油甜得發(fā)齁,帶著劣質香精的刺鼻,
粉紅色的糖霜粗糙廉價,歪歪扭扭地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字,如同我此刻扭曲的期待。
客廳頂燈慘白刺眼,無情地照亮桌邊幾張冷漠的臉。父親后靠在椅背上,眉頭緊鎖,
指關節(jié)不耐煩地敲擊著桌面,對這“儀式”嗤之以鼻。林嬌挨著他,低頭刷著手機,
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母親擦著手從廚房踱出,目光觸及那個蛋糕,
眉頭瞬間擰成死結?!斑@玩意兒誰弄來的?”聲音不高,卻繃緊如即將斷裂的弦。喉嚨發(fā)緊,
攥著衣角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死白:“我……我買的,媽。今天……我生日?!甭曇艏毴粑抿?。
“生日?”母親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誕不經的笑話,短促地嗤笑一聲,幾步逼近桌邊,俯下身,
用審視垃圾般的目光挑剔地剮著那個小小的蛋糕,“林晚,你長能耐了?
悄沒聲就弄回這種玩意兒?錢哪來的?”她伸出保養(yǎng)得宜、涂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
嫌惡地戳了戳蛋糕邊緣粗糙的粉紅糖霜,“瞧瞧這色兒!俗不可耐!粉得跟豬肝一個樣!
還有這奶油,一股子人造奶精的哈喇味!吃了不怕拉肚子?!”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語速越來越快,字字如冰雹砸落,“存心的吧?啊?今天樓下張阿姨她們可都在跳廣場舞!
你弄這么個上不得臺面的破爛回來,是想讓街坊四鄰都戳我林淑芬的脊梁骨,
笑話我養(yǎng)了個沒眼力見兒的賠錢貨?!還是成心要打我的臉,讓我下不來臺?!
”她的憤怒熊熊燃燒,臉頰因暴怒而漲紅,眼底跳動著駭人的火焰。
那火焰并非源于蛋糕本身,而是因為我竟敢未經她的恩準,
擅自擁有了“生日”這種微不足道的快樂,擅自做出了一個脫離她掌控的決定。這,
是對她絕對權威赤裸裸的挑釁!“我沒有,媽!我只是……”我想辯解,
想說我只想要一點點屬于自己的甜味,想說藏那點錢有多不易?!伴]嘴!”母親厲聲斷喝,
尖利的聲音幾乎撕裂空氣。她猛地直起身,雙手抓住廉價蛋糕盒的邊緣,
手臂肌肉因用力而虬結。在父親漠然的目光和妹妹看好戲般抬起的視線中,
她臉上扭曲出一種混合了狂怒與病態(tài)快意的表情,雙臂灌注了全部的恨意,狠狠一掀!
“砰——嘩啦!”蛋糕盒連同里面那個承載著我卑微祈望的小小祭品,
被她用盡全力砸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劣質的奶油和粉紅糖霜如同惡心的穢物,
瞬間爆裂四濺。黏膩的奶油糊上我的褲腳,幾塊濕漉漉的蛋糕胚滾落腳邊。
那支小小的數字蠟燭,可憐地歪倒在奶油污漬里,火苗掙扎了一下,徹底熄滅。時間凝固。
空氣里只剩下甜膩到令人作嘔的奶油味和母親粗重的喘息。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腳下那片狼藉之上,耳中嗡嗡作響,世界的聲音被抽離,
只剩下血液沖撞太陽穴的轟鳴。胸口像被那灘破碎的蛋糕死死堵住,
每一次吸氣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那積壓了二十年、沉淀在每一寸骨縫里的冰冷絕望與窒息感,在這一刻,
被眼前這攤粉紅的、黏膩的羞辱徹底點燃。“難堪?”我的聲音響起,
陌生嘶啞得令我自己心驚。它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錐子,狠狠刺破了死寂的空氣。我抬起頭,
目光第一次沒有躲閃,直直撞進母親那雙因錯愕而微微睜大的眼睛,“到底是誰,讓誰難堪?
!”母親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隨即又被更深的、暴怒的醬紫覆蓋。
她如同被毒蝎蜇中,猛地后退半步,指著我,手指抖若篩糠:“你……你敢頂嘴?!反了!
反了天了!”一直冷眼旁觀的父親猛地站起,椅子腿在瓷磚上刮出刺耳的銳響。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額角青筋暴凸如虬龍,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他甚至沒看我一眼,
目光陰沉地掃過地上的污穢,然后,一把抓起桌上他剛喝過水的厚壁玻璃杯?!芭距辍?!
”刺耳的碎裂聲炸響!玻璃杯被他用盡全力砸碎在我腳邊的地上!
飛濺的碎片和渾濁的茶水混入那片奶油狼藉,幾片鋒利的玻璃碴擦著我的小腿飛過,
留下冰涼的刺痛感。巨大的聲響震得我耳膜生疼。“孽障!”父親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
“你想翻天?!想把這個家拆散架嗎?!?。?!”他的胸膛劇烈起伏,
眼神兇狠得似要將我生吞活剝?!安鸺??!”母親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閘口,
立刻尖聲哭嚎起來,凄厲如同夜梟哀鳴,“老林!你看看!你睜開眼看看她!
我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供她吃供她穿,
就換來這么個白眼狼!她這是要活活氣死我??!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哇……”她捶胸頓足,
涕淚橫流,控訴著莫須有的罪狀,“自從生下她,這個家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她就是來討債的!是來毀家的!我當初怎么就……”“夠了!”我猛地嘶吼出聲,
用盡了殘存的全部力氣。滾燙的淚水終于決堤,洶涌沖出眼眶,灼燒著冰冷的臉頰,
砸落在地面的污穢之上。眼前的一切——父母扭曲如惡鬼的面孔,地上破碎的蛋糕與玻璃,
林嬌那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冷笑——都像一幅猙獰的煉獄圖景,狠狠灼燒著我的視網膜。
窒息感扼住了喉嚨,再停留一秒,我真的會死在這里。我猛地轉身,撞開身后的椅子,
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怒罵與哭嚎聲中,跌跌撞撞地沖回自己那個狹小的囚室。
門被我“砰”地一聲甩上,巨大的聲響震得門框簌簌發(fā)抖。我用后背死死抵住冰涼的門板,
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如同狂風暴雨中即將碎裂的枯葉。門外,
母親尖銳的哭罵和父親憤怒的咆哮仍在持續(xù),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噪音,穿透薄薄的門板,
一下下錘擊著我的耳膜與心臟。就在這時,那惡毒的咒罵聲中,
清晰地蹦出了“錢”和“生活費”的字眼。我渾身一僵,如同被冰水從頭澆到腳,
連顫抖都瞬間凍結。我屏住呼吸,將耳朵死死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心臟在死寂的胸腔里瘋狂擂動?!啊岚蛴擦耍扛肄王曜恿??!”是父親陰沉如鐵的聲音,
“我看她是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斷了!一分錢都甭想從家里摳出去!我看她拿什么硬氣!
”“對!斷她的糧!”母親的聲音立刻跟上,充滿了報復的快意,“讓她喝西北風去!
離了這個家,她屁都不是!餓她三天,看她還敢不敢橫!她那破手機,明天就給我繳了!
我看她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還有窗戶,”林嬌甜膩的聲音也加了進來,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得盯緊點,別讓她鉆空子溜出去丟人現眼?!遍T外,
一家三口的聲音壓低了,變成了密謀般的竊竊私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精準地扎進我的耳蝸。斷糧?繳手機?盯死窗戶?他們這是要徹底斬斷我所有可能的生路,
將我變成一個囚禁在這座“死屋”之中、完全喪失反抗能力的活祭品!
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方才爆發(fā)出的那點可憐的憤怒。我順著門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
蜷縮成一團,牙齒死死咬住手臂,阻止自己發(fā)出任何嗚咽。眼淚無聲地瘋狂奔涌,
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一種徹骨的、滅頂的寒意。他們不是父母,是看守!這座房子,
從來就不是家,是牢籠!而今天,這座牢籠的鐵柵,正在我面前轟然關閉、焊死!
門外的咒罵與密謀聲終于漸漸平息,被一種令人窒息的、虛假的寧靜取代。
只有客廳那架老舊掛鐘的秒針,還在不知疲倦地走著,發(fā)出單調而清晰的“咔噠、咔噠”聲,
如同在為我生命的倒計時伴奏。我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偶,背靠著冰冷的房門,
在黑暗中不知僵坐了多久。直到雙腿麻木失去知覺,直到臉上冰涼的淚痕被風吹干,
繃得皮膚生疼。不能坐以待斃!這四個字,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
猛地撞進我混沌一片的腦海!斷糧、囚禁……他們做得出來!絕對做得出來!我猛地抬起頭,
目光在黑暗中急遽逡巡,最后死死釘在墻角那個蒙塵的舊皮箱上。對!通知書!還有錢!
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混合著深入骨髓的恐懼,猛地注入我冰冷的四肢。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過去,指甲摳進地板縫隙,狼狽而急切地撬開那早已生銹的鎖扣。
一股濃重的霉塵味撲面而來。顧不上這些,
我發(fā)瘋似的將里面早已不穿的舊衣服、幾本泛黃的舊課本胡亂扒開,
手指在箱底最深處急切地摸索。硬硬的!信封還在!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手指觸到那薄薄的信封邊緣,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虔誠,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來。
借著窗外城市霓虹散射進來的微弱光線,
我貪婪地凝視著信封上那所遙遠南方大學的名字和鮮紅的印章。這是我的船票!
逃離這片苦海的唯一希望!我將它緊緊按在心口,仿佛能汲取到一絲微弱的暖意與力量。
接著,是錢。我撲到床邊,跪下來,手指在靠墻的床墊邊緣摸索。
這里有一個我用刀片精心劃開的、極其隱秘的小口子。指尖探進去,
觸碰到一疊被塑料紙小心包裹起來的、帶著體溫的紙幣。厚厚一小沓,是我在便利店打工時,
從牙縫里一分一厘硬生生摳出來的。錢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