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周沉站在女生宿舍樓下,不停地跺著腳取暖。手里的保溫袋裝著剛熬好的雞湯,還冒著熱氣。他看了看手表,已經等了二十分鐘,許沐晴還沒下來。
手機屏幕亮起,是許沐晴的回復:"抱歉,臨時有事,不能一起吃飯了。"
周沉盯著這條簡短的消息,胸口發(fā)悶。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被放鴿子了。自從辯論賽結束,許沐晴變得越來越忙,回復消息的速度從秒回變成幾小時,有時甚至隔天。而他們原本固定的圖書館補習,也因她各種"突發(fā)情況"一再取消。
"沒關系,我?guī)Я穗u湯,放在宿管阿姨那里了。"周沉慢慢打字,刪了又改,最后只發(fā)出一個"好的",然后把保溫袋交給宿管阿姨。
回宿舍的路上,周沉的手機又響了。他急忙掏出來,卻是王睿的消息:"創(chuàng)業(yè)大賽報名截止明天,你還參不參加了?"
周沉這才想起一個月前和王睿聊過的校園互助APP計劃。當時許沐晴還興致勃勃地說要當他們的第一個用戶,現在...
"參加。"周沉回復得干脆利落。既然許沐晴不再需要他的輔導,他總得找點事填補那些突然多出來的時間。
宿舍里,王睿正對著電腦瘋狂敲代碼,桌上堆滿了空飲料瓶和泡面盒。"你可算回來了,"他頭也不抬地說,"我搞定了基礎架構,但用戶界面還一塌糊涂。"
周沉放下背包,湊過去看屏幕。王睿的代碼寫得漂亮,但前端確實慘不忍睹。"我來處理UI部分吧。"他拖過椅子坐下,打開自己的筆記本。
"怎么?今天不和你的女神約會了?"王睿挑眉問道。
周沉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一秒:"她...最近很忙。"
王睿哼了一聲:"忙著和陳墨約會吧?全校都知道了。"
周沉猛地轉頭:"什么?"
"你不知道?"王睿露出尷尬的表情,"呃...校園論壇都傳遍了,有人拍到他們在市中心那家法式餐廳..."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干脆把手機遞給周沉,"自己看吧。"
周沉接過手機,屏幕上是一張清晰的照片:高檔餐廳里,陳墨正將一勺甜品喂到許沐晴嘴邊,她微笑著接受,兩人看起來親密無間。帖子標題赫然寫著《學生會金童玉女終成眷屬!》,下面已經有上百條祝福評論。
周沉感到一陣眩暈,手機上的畫面變得模糊。他突然想起前天在圖書館"偶遇"許沐晴時,她手機上那條沒來得及鎖屏的消息。當時他只瞥了一眼,但那些字句像烙鐵一樣印在腦海里:
"周沉人很好,但他給不了我需要的。陳墨能幫我聯(lián)系到腎源,還能負擔手術費...我知道這很功利,但我別無選擇..."
"喂,你還好吧?"王睿的聲音把周沉拉回現實。
周沉把手機還回去,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事,早該料到的。"他轉向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得越來越快,仿佛要把所有情緒都發(fā)泄在代碼上。
那天晚上,周沉熬到凌晨三點,完成了APP的初步界面設計。躺上床后,他盯著天花板,腦海中不斷回放與許沐晴相處的點點滴滴——她辯論時的神采飛揚,她解題時的眉頭微蹙,她在醫(yī)務室里蒼白的臉,她在他背上輕聲說的那句"謝謝你來這里"...
還有她接受陳墨喂食時的微笑。
周沉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最讓他痛苦的或許不是許沐晴選擇了別人,而是她從未給過他一個解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他的生活,仿佛那些共同度過的時光毫無意義。
第二天是周六,周沉破天荒地睡到中午。醒來時,手機有一條未讀消息,他心跳加速地點開,卻是母親發(fā)來的:"天冷了,記得加衣服。"
周沉盯著屏幕,突然鼻子一酸。為了一個甚至不愿坦誠相告的女孩,他疏遠了最愛自己的家人。父親至今不愿和他多說話,母親也只能通過短信表達關心。
他撥通家里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母親的聲音帶著驚訝,自從上大學,他幾乎從不主動打電話回家。
"媽,"周沉嗓子發(fā)緊,"我...我想你們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母親哽咽著說:"傻孩子...我們也想你。"
簡單的對話后,母親小心翼翼地問:"最近...過得怎么樣?交到新朋友了嗎?"
周沉想起許沐晴,胸口一陣刺痛:"嗯,挺好的。我和室友在做一個APP,準備參加創(chuàng)業(yè)大賽。"
"真的?"母親的聲音亮了起來,"你爸爸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他一直說你有編程天賦..."
"媽,"周沉打斷她,"替我...跟爸說聲對不起。"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啜泣聲:"他就在旁邊...他想跟你說話。"
一陣窸窣聲后,父親低沉的聲音傳來:"沉沉。"
只是這一聲呼喚,周沉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他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那個...APP,是什么類型的?"父親問,語氣刻意保持平靜,但周沉能聽出其中的關切。
周沉擦了擦眼淚,詳細解釋了校園互助APP的構想。父親不時提問,問題專業(yè)而犀利,讓他想起小時候父親輔導他功課的情景。
"聽起來不錯,"最后父親說,"需要什么資源可以告訴我,清華計算機系還是有些朋友的。"
"謝謝爸。"周沉輕聲說,他知道這是父親表達和解的方式。
掛斷電話后,周沉坐在床邊,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窗外,冬日的陽光透過云層,照在積雪上閃閃發(fā)光。他拿起筆記本電腦,繼續(xù)完善APP設計,這一次,代碼流淌得異常順暢。
接下來的兩周,周沉和王睿幾乎住在實驗室里,全身心投入APP開發(fā)。他們的創(chuàng)意很簡單——一個校園互助平臺,學生可以發(fā)布求助或提供幫助,用虛擬積分兌換實物或服務。王睿負責后端,周沉包攬前端和用戶體驗設計,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你最近像變了個人,"一次深夜調試時,王睿突然說,"代碼寫得比之前狠多了。"
周沉沒有抬頭:"有嗎?"
"有,"王睿轉動椅子面對他,"以前你寫代碼總是很謹慎,現在...怎么說,更大膽了,但也更精準。"他停頓了一下,"是因為許沐晴嗎?"
周沉的手指停在鍵盤上。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但顯然逃不過朝夕相處的室友的眼睛。
"算是吧,"最終他承認,"突然多了很多時間...和動力。"
王睿點點頭,出人意料地沒有調侃:"知道嗎?我高中時也喜歡過一個女孩,她選了校籃球隊長。"他聳聳肩,"現在想想,那家伙除了身高一無是處,但當時我覺得天都塌了。"
周沉笑了:"我們現在是在比慘嗎?"
"不,我在告訴你一個真理,"王睿正經地說,"痛苦是最好的代碼催化劑。比爾·蓋茨被女友甩了才創(chuàng)立微軟,扎克伯格失戀后怒寫Facebook...你現在經歷的,是成為科技大佬的必經之路。"
周沉大笑起來,幾個星期以來第一次感到胸口不那么悶了。
元旦前夕,APP的第一個測試版終于完成。周沉和王睿決定小小慶祝一下,去校外的小餐館吃火鍋。剛點完菜,周沉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差點打翻水杯——是許沐晴。
"我...我得接這個。"他對王睿說,快步走出餐館。
"喂?"周沉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周沉,"許沐晴的聲音帶著他從未聽過的疲憊,"你...能來市三醫(yī)院一趟嗎?我媽...她突然病危。"
周沉僵在原地。一個月不聯(lián)系,第一句話就是求助?他應該生氣,應該質問,應該...但腦海中浮現出許母和善的笑容和蠟黃的臉。
"我馬上到。"他說。
回到餐館,周沉匆匆向王睿解釋情況。王睿皺起眉頭:"你確定要去?她不是有陳墨嗎?"
周沉已經穿上外套:"她媽媽真的病得很重。"
"兄弟,"王睿按住他的肩膀,"別怪我說話難聽,但她明顯是在利用你。需要幫助時找你,沒事時就跟著高富帥逍遙快活..."
"我知道。"周沉平靜地說,"但生病的是她媽媽,不是她。"
王睿嘆了口氣,松開手:"我打包點吃的給你帶過去。"
市三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外,周沉找到了蜷縮在長椅上的許沐晴。她穿著單薄的毛衣,頭發(fā)凌亂,眼睛紅腫,手里攥著一團濕透的紙巾。看到周沉,她猛地站起來,然后又像是突然失去力氣,跌坐回去。
"醫(yī)生說要馬上手術,否則..."她的聲音支離破碎,"但手術費要十五萬,陳墨...陳墨說他父親不同意預支..."
周沉在她身邊坐下,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精致的戒指——不是陳墨之前送的那款奢侈品,而是一枚簡約的鉑金戒指,看起來像...訂婚戒指?
許沐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下意識地遮住戒指:"這是...陳墨說這樣他父親才會考慮幫忙..."
周沉移開視線,胸口像被重錘擊中。所以,他們已經...訂婚了?而即便如此,陳墨還是不愿伸出援手?
"你吃飯了嗎?"他生硬地轉移話題。
許沐晴搖搖頭:"吃不下。"
正說著,王睿拎著打包盒走了過來,看到許沐晴時挑了挑眉。"病人在幾樓?"他直接問周沉,完全無視許沐晴。
"7樓ICU。"周沉接過食物,"謝謝你來。"
王睿聳聳肩:"我回實驗室了,代碼還得調試。"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許沐晴一眼。
周沉把食物遞給許沐晴:"多少吃一點。"
許沐晴機械地接過,但沒有打開。"謝謝你還愿意來,"她低聲說,"我知道我沒資格求你幫忙..."
"別說這些了,"周沉打斷她,"現在最重要的是阿姨的病情。醫(yī)生具體怎么說?"
許沐晴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腎功能急性惡化,必須立即進行透析和移植評估。但之前的醫(yī)藥費還欠著,醫(yī)院要求先交十五萬押金才安排手術..."
十五萬。周沉想起創(chuàng)業(yè)大賽的獎金才五萬,杯水車薪。他的積蓄加上向父母借,也許能湊出三四萬...
"我...可以借你三萬,"他艱難地說,"剩下的..."
"不用了,"許沐晴突然說,"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周沉看向她:"什么辦法?"
許沐晴避開他的目光:"陳墨說...如果我簽了這份婚前協(xié)議,他父親會考慮..."
周沉猛地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你要為了醫(yī)藥費賣身?"
"不是賣身!"許沐晴也站起來,眼淚奪眶而出,"是救我媽媽的命!你以為我想這樣嗎?"她的聲音崩潰了,"你知道我這一個月怎么過的嗎?每天在陳墨和他家人面前強顏歡笑,忍受他們的輕視和刁難...但我別無選擇!"
周沉看著她顫抖的樣子,怒火變成了深深的無力感。她說得對,當親人生命垂危時,尊嚴算什么?驕傲算什么?
"那份協(xié)議...你看過了嗎?"他輕聲問。
許沐晴擦掉眼淚:"大致看了,主要是財產分割條款...如果離婚,我不能分他家的財產。"
"給我看看。"周沉伸出手。
許沐晴猶豫了一下,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周沉快速瀏覽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款,在第七頁發(fā)現了一條可疑的內容:"乙方(許沐晴)承諾婚后不參加工作,專心相夫教子,如違反視為自動放棄婚姻存續(xù)期間所有生活費和醫(yī)療補貼..."
"這等于剝奪你的事業(yè)權,"周沉指著那條款,"而且'醫(yī)療補貼'是什么意思?"
許沐晴低下頭:"陳墨說...婚后我媽媽的醫(yī)藥費會以'醫(yī)療補貼'的形式..."
周沉握緊拳頭,紙張在他手中皺成一團。這根本就是一份賣身契,用許沐晴的未來和自由換取她母親的醫(yī)藥費。
"不能簽,"他斬釘截鐵地說,"錢的事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什么辦法?"許沐晴苦笑,"銀行貸款需要抵押,親戚朋友借遍了,網絡募捐來不及...周沉,現實不是童話,沒有英雄會從天而降拯救我們。"
周沉沉默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爸,"他聲音堅定,"我需要借十二萬...不,不是闖禍了,是一個同學生命垂危...對,可以打借條...謝謝爸。"
掛斷電話,他看向目瞪口呆的許沐晴:"錢明天到賬,現在我們去問問醫(yī)生具體手術安排。"
許沐晴的嘴唇顫抖著,眼淚無聲滑落:"為什么...為什么要幫我?"
周沉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輕聲說:"因為如果換作是我媽媽生病,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救她。"
他沒有說出后半句——因為我愛你,所以無法眼睜睜看著你毀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