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新晉船王謝云舟帶回個外室蘇挽晴,美得驚心動魄。名媛圈嗤笑她舞女出身,
謝少卻為她一擲千金筑金屋。只有我知道她本名沈清如——十年前被謝父逼死的銀行家獨女。
復仇夜她當眾甩出偽造的孕單:“謝云舟,你孩子的命抵得過沈家十七條人命嗎?
”鎂光燈狂閃時,她旗袍下的血正順著大腿蜿蜒而下。三個月后我在慈濟醫(yī)院遇見她,
醫(yī)生遞來化驗單:“胎兒很健康?!彼⒅袡z單突然大笑:“謝家欠的血債,
終于能親手來取了。”身后傳來冰冷槍栓聲:“包括我的命嗎,謝太太?
”---華燈初上時分,霓虹如血,潑灑在百樂門舞廳高聳的玻璃門面上,
又碎成一片片流動的浮光,映照著門前進進出出的人影??諝饫?,
昂貴的雪茄煙霧與各色香水的氣息混雜著,黏膩而沉重,仿佛一層無形的綢緞,
包裹著每一個踏入此地的人。爵士樂隊正歇斯底里地演奏著《玫瑰玫瑰我愛你》,
那急促的鼓點和薩克斯管尖銳的嘶鳴,像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舞池中扭動的靈魂。
蘇挽晴就在這喧囂的中心。她穿著一身正紅軟緞旗袍,那紅,濃烈得仿佛能滴下血來。
剪裁極盡妖嬈,緊緊裹著她起伏的曲線,隨著探戈激烈旋轉的舞步,
裙擺如怒放的花瓣般翻飛,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小腿和纖細的足踝。
她的舞伴是個金發(fā)碧眼的洋行經(jīng)理,此刻已有些氣喘吁吁,眼神迷醉,
幾乎是被她帶著在舞池中滑行、折腰、甩頭。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生命力,
每一個旋轉都精準地卡在鼓點上,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劈開渾濁的空氣?!疤K小姐!看這邊!
”一個舉著笨重鎂光燈相機的記者在舞池邊高喊。蘇挽晴聞聲,驟然一個利落的甩頭,
鬢邊那朵用絲絨做成的紅玫瑰在她墨黑的發(fā)間簌簌顫動。她的目光精準地投向鏡頭,
唇角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三分是百樂門頭牌固有的、職業(yè)性的媚惑,
七分卻像冰封的湖面下暗涌的漩渦,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審視與嘲弄?!斑青?!
”刺目的白光瞬間炸開,淹沒了她艷麗的身影,也短暫地灼痛了人的眼睛。白光熄滅,
只余下空氣中那股淡淡的硫磺味,以及舞池中瞬間的寂靜。就在這光芒消逝的剎那,
蘇挽晴腳下那細如筷子的高跟鞋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絆了一下。她的身體,
帶著探戈未完的慣性,以一種令人心驚的失控姿態(tài),直直地向舞池邊緣傾倒下去。那里,
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小圓桌旁,坐著一個男人。謝云舟。他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服,
背脊挺直,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名劍,與周圍縱情聲色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他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威士忌,指間夾著一支同樣沒怎么點燃的雪茄。他的視線,
在鎂光燈爆閃的前一秒,就已穿透人群,牢牢鎖在那個旋轉的紅色身影上,
帶著一種獵人般的專注。驚呼聲尚未從周圍人的喉嚨里溢出,蘇挽晴已如一團燃燒的火焰,
跌入謝云舟的懷中。她的手臂,冰涼、柔若無骨,卻帶著玉石般的沉重質感,
瞬間纏繞上他的脖頸。那股濃烈的、仿佛揉碎了千百朵玫瑰才萃取出的獨特香氣,
蠻橫地沖散了雪茄與威士忌的余味,直抵他的肺腑。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舞池的喧囂、樂隊的嘶鳴、人群的嘈雜,都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懷中這具身體的溫熱觸感,
和她急促呼吸時拂過他頸側的氣息。謝云舟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穩(wěn)穩(wěn)托住了她。
他的目光垂落,撞進她仰起的眼眸里。那雙眼睛,在濃密睫毛的掩映下,此刻竟異常清澈,
像初春剛融化的深潭水,不見絲毫風塵女子的媚態(tài),只有一絲恰到好處的驚慌,
以及深處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冰冷的算計?!跋壬彼穆曇粑㈩潱?/p>
帶著一點軟糯的吳音,像被驚嚇的小獸,
“對、對不住……”謝云舟的喉結無聲地滑動了一下。那潭深水般的眼眸深處,
有什么東西驟然翻涌了一下,快得抓不住。他手臂的力道沒有絲毫放松,
反而將她更緊地圈錮在身前,感受著那驚人曲線透過薄薄衣料傳遞來的存在感?!盁o妨。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平靜,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激起一圈圈不容置疑的漣漪,“站穩(wěn)了?”蘇挽晴似乎這才驚覺自己還緊貼著他,
慌亂地想要抽身,指尖卻不經(jīng)意劃過他西服領口下的脖頸皮膚,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她站穩(wěn)了,微微拉開一點距離,臉頰恰到好處地暈開一層薄紅,低垂著頭,
露出一段優(yōu)雅白皙的后頸?!岸嘀x先生援手?!彼p聲說,聲音里殘余著驚魂未定。
謝云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實質,
在她低垂的眉眼、暈紅的頰邊、微顫的唇瓣上緩緩巡梭。那眼神,帶著一種評估貨物的銳利,
又混雜著男人對絕色獵物本能的占有欲?!疤K挽晴?”他開口,是陳述句。蘇挽晴倏然抬眸,
眼中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先生認得我?”謝云舟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帶著掌控一切的篤定:“百樂門的新晉皇后,一曲探戈引得半個上海灘的公子哥兒競折腰。
想不認識都難?!彼D了頓,視線重新落回她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舞跳得不錯。
可惜了?!薄翱上??”蘇挽晴微微歪頭,那朵鬢邊的紅玫瑰隨之輕顫,帶著一種天真的疑惑。
“可惜,”謝云舟身體微微前傾,屬于他的氣息,混合著雪茄的冷冽木質香,
再次強勢地籠罩下來,聲音壓得更低,只有兩人能聽見,“這樣好的舞,
不該跳給那些庸脂俗粉看?!彼斐鍪郑揲L的手指,帶著薄繭的指腹,
輕輕拂過她鬢邊那朵絲絨玫瑰的花瓣邊緣,動作輕柔得近乎曖昧。然后,那手指抬起,
極其自然地,替她將一縷因跌倒而散落的發(fā)絲,別回耳后。
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微涼的耳廓?!爸x云舟?!彼麍笊献约旱拿?,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我的車在外面。送你回去?”這不是詢問,是宣告。蘇挽晴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像受驚的蝶翼。她看著謝云舟,
眼中瞬間涌起復雜的情緒——驚詫、猶豫、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最后,
卻在那雙深潭般眼眸的注視下,慢慢沉淀為一種近乎認命的、帶著水光的柔順。
她輕輕咬了一下飽滿的下唇,留下一個淺淺的齒痕,然后,極輕、極慢地點了一下頭?!班?。
”那一聲,輕得如同嘆息,又仿佛某種宿命的開啟。鎂光燈再次閃爍,
捕捉到了這曖昧一幕:新晉船王謝云舟,手臂環(huán)著百樂門當紅舞女蘇挽晴的腰,
將她帶離了喧囂的舞池中心。男人的背影挺拔而強勢,女人依偎在他身側,紅色的裙擺搖曳,
像依附于參天大樹的藤蔓。舞池邊緣,幾個妝容精致的名媛聚在一起,像一群被驚擾的雀鳥。
“嘖,真讓她攀上高枝了?謝少什么眼光!”穿著鵝黃洋裝的李家小姐撇著嘴,
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不屑地捻著酒杯細長的杯腳,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向那抹消失在門口的紅影?!耙粋€下九流的舞女罷了,靠著狐媚子功夫。
”旁邊穿著寶藍色絲絨禮服的陳小姐嗤笑一聲,聲音刻意拔高,
確保周圍的空氣能捕捉到她的鄙夷,“你瞧著吧,謝家那種門楣,她能進得去?
頂天了也就是個玩物,新鮮幾天罷了。謝少是什么人物?云舟航運的新主事人,
手指縫里漏點沙子都夠買下十個百樂門!他能真把個舞女當回事?圖個新鮮刺激罷了!
”“就是就是,”另一個穿著淺粉色小洋裝的少女附和著,臉上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
“聽說她為了往上爬,手段可臟著呢。這種人,也就配在謝少養(yǎng)在外頭的小公館里待著,
見不得光的。聽說謝董(謝振霆)最重門風,知道了怕是要氣死?!薄皻馑??
”李家小姐冷笑一聲,抿了一口杯中金黃的液體,“我看是正好,替我們清理門戶了。
等著瞧,有她哭的時候!”她們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飄進周圍有心人的耳朵里。
話語里淬著名門淑女的優(yōu)越感,
字字句句都試圖將那抹刺眼的紅色釘死在“下賤”、“玩物”的恥辱柱上。霞飛路盡頭,
法租界最幽靜的地段,一棟嶄新的歐式小洋樓在梧桐樹的濃蔭里悄然矗立。
它有著奶油色的外墻,雕花的鐵藝陽臺,爬滿新綠藤蔓的廊柱,
精致得像一個巨大的珠寶匣子。這就是謝云舟口中“暫時落腳”的地方。
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在光潔的柚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蘇挽晴站在二樓臥室的穿衣鏡前。鏡子里映出她纖細的身影,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真絲睡袍,
長發(fā)如墨瀑般披散在肩頭,洗去了所有鉛華。鏡中的臉,褪去了百樂門里的濃艷妖嬈,
顯出一種近乎脆弱的清麗,眉眼間籠著淡淡的倦色,像一朵被夜露打濕的白色山茶花。
樓下隱約傳來汽車引擎熄滅的聲音。緊接著,是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踏著木樓梯一級級上來。
蘇挽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她拿起梳妝臺上一個精致的琺瑯彩首飾盒,打開,里面并非璀璨珠寶,
而是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一個穿著長衫、面容儒雅溫和的中年男人,
抱著一個約莫七八歲、梳著羊角辮、笑得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男人眼神慈愛,女孩的眉眼,
依稀可見如今蘇挽晴的影子。照片右下角,一行褪色的鋼筆小字:清如七歲生辰,
父沈柏年攝于沈園。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父親溫和的笑臉,蘇挽晴的眼底瞬間涌起一片猩紅,
濃烈的恨意幾乎要沖破那層清麗的偽裝噴薄而出。十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如鐵的臉、還有那疊足以壓垮整個沈家的偽造票據(jù)……所有支離破碎的、帶著血腥味的畫面,
瞬間撕裂了她刻意維持的平靜假面。“阿爸……”一聲破碎的低喚逸出唇瓣,
帶著深入骨髓的痛楚。就在這時,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蘇挽晴猛地合上首飾盒蓋子,
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所有的悲慟與恨意在她轉身面對來人的瞬間,
已被一種柔順到近乎馴服的溫婉所取代,速度快得令人心驚。眼底的猩紅褪去,
只剩下微微泛紅的濕意,像受了委屈的小動物。謝云舟走了進來。他已脫下西裝外套,
只穿著挺括的白襯衫,領口解開兩顆紐扣,露出線條利落的鎖骨。
他手里拿著一個深藍色天鵝絨的長條形首飾盒。“醒了?”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
敏銳地捕捉到她微紅的眼角,但什么也沒問,只是隨意地將首飾盒放在梳妝臺上,
“看看喜不喜歡?!碧K挽晴依言上前,打開盒子。里面靜靜躺著一條項鏈。鉑金細鏈,
墜子是一顆水滴形的藍寶石,純凈得如同凝固的深海,在陽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幽藍光芒,
旁邊點綴著細碎的鉆石,璀璨奪目?!疤F重了,云舟。
”蘇挽晴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不安,指尖輕輕觸碰那冰涼的寶石,卻沒有拿起。
她的目光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芭淠恪!敝x云舟言簡意賅,
他走到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他拿起項鏈,冰涼的鉑金鏈條貼上她頸后的肌膚,
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他的手指靈巧地為她扣上搭扣,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她頸后那片細膩的皮膚。微涼的觸感像細小的電流竄過。
蘇挽晴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鏡子里映出她瞬間抿緊的唇線。謝云舟的手卻沒有立刻離開,
而是停留在她圓潤的肩頭,微微用力,迫使她轉過身來,正面迎向他審視的目光。
藍寶石垂在她精致的鎖骨之間,幽幽地閃著光,襯得她肌膚勝雪。“很美。
”謝云舟的視線從寶石移到她的眼睛,帶著一種純粹的、男人對美麗物品的欣賞和占有。
他的目光沉沉地鎖著她,像無形的網(wǎng)?!疤K挽晴,”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你好像……總在怕我?”蘇挽晴的心猛地一沉,幾乎跳出胸腔。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悉人心。她努力彎起唇角,
扯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聲音輕軟:“云舟說笑了。我只是……只是覺得這一切,
像夢一樣。我一個無根浮萍,何德何能……”“無根浮萍?”謝云舟重復了一句,
語氣聽不出情緒。他抬起手,指腹帶著薄繭,極其緩慢地撫過她光滑細膩的臉頰,
那觸感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掌控欲。“在我這里,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微涼的下頜,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臉,
迫使她直視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暗?!澳闶俏业?。”三個字,清晰、有力,
帶著不容置喙的絕對權柄,像烙印般燙在她的耳膜上。他的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要剖開她層層偽裝的皮囊,直刺內里。蘇挽晴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翻騰的驚濤駭浪,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像風中掙扎的蝶翼。
再抬起眼時,里面只剩下溫順的水光。她順從地、極輕地點了一下頭,聲音細若蚊吶:“嗯,
我是你的。”謝云舟似乎滿意于她的馴服,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他收回了手,
那令人窒息的壓力也隨之撤去。“晚上家父壽宴,”他轉過身,走向衣帽間,
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淡,“你準備一下,隨我過去?!薄皦垩纾俊碧K挽晴猛地抬起頭,
臉上血色瞬間褪去,那溫順的假面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裂痕,流露出真實的驚惶,“我?
去謝公館?這……這不合適吧?云舟,我身份低微,
怎么能……”她下意識地攥緊了睡袍的衣襟,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謝云舟停下腳步,
回身看著她失態(tài)的模樣,眼神微凝。他踱步回來,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蒼白的臉:“有什么不合適?我說帶你去,你就去?!彼恼Z氣平淡,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衣服首飾,下午會有人送過來。
”他不再看她,徑直走向衣帽間。門在他身后關上。蘇挽晴獨自站在明亮的光線下,
藍寶石冰冷的觸感緊緊貼著鎖骨下的皮膚,像一塊寒冰,不斷汲取著她的體溫。
鏡子里映出她毫無血色的臉,那雙剛剛還盛滿溫順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刻骨的恨意,
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血。她死死盯著鏡中的自己,仿佛透過這層皮囊,
盆大雨中、跪在冰冷泥濘里、眼睜睜看著家宅被查封、父母被逼入絕境的小女孩——沈清如。
十年飲冰,血猶未冷。她慢慢抬起手,指尖顫抖著,撫上頸間那顆價值連城的藍寶石。
冰冷的觸感刺入骨髓。然后,那顫抖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掐出幾道月牙形的血痕。疼痛讓她混亂的思緒瞬間清明。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鏡中那張臉,重新覆上了一層溫婉柔順的假面。只是眼底深處,那簇仇恨的火焰,
燃燒得更加幽暗、更加瘋狂。去謝公館?正合她意。謝公館今夜燈火輝煌,亮如白晝。
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穹頂垂落,折射出千萬點璀璨的光,
將寬闊得能跑馬的宴會廳照得纖毫畢現(xiàn)。锃亮的柚木地板上倒映著盛裝男女的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雪茄、高級香檳、以及無數(shù)名貴香水混合而成的奢靡氣息。
上海灘的權貴名流、政要巨賈幾乎悉數(shù)到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恭維與寒暄聲浪此起彼伏,編織出一張巨大的、名為上流社會的浮華之網(wǎng)。謝振霆,
云舟航運的掌舵人,今晚的壽星,穿著一身暗紫色團花緞面長袍,精神矍鑠,
正被一群奉承者簇擁在宴會廳中央。他笑聲洪亮,志得意滿,享受著眾人仰望的目光。
宴會廳側門開啟。所有的喧囂,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斷。空氣瞬間凝固。
謝云舟臂彎里挽著蘇挽晴,出現(xiàn)在門口。蘇挽晴穿著一身素白。不是西洋的蕾絲洋裝,
而是最純粹的中式旗袍,上好的蘇杭軟緞,沒有任何繁復的繡花,
只在領口和斜襟處滾著細細的銀邊。素凈得如同一捧新雪,在滿場姹紫嫣紅中,
反而刺目得驚心動魄。她烏黑的長發(fā)挽成一個簡單而優(yōu)雅的發(fā)髻,
只用一根通透的羊脂玉簪固定,臉上脂粉未施,只點了極淡的唇色,卻愈發(fā)顯得眉目如畫,
清冷出塵,與這極盡奢華的場合格格不入。死寂只持續(xù)了一瞬。隨即,
竊竊私語如同無數(shù)毒蛇,在華麗的地毯上游走開來,嘶嘶作響?!疤靺龋∷趺锤襾??
還穿成這樣?奔喪嗎?”“謝少真是瘋了!帶個舞女來老爺子的壽宴?這不是打謝董的臉嗎?
”“看她那副清高樣子,裝給誰看呢?骨子里還不是個……”“噓!小聲點!謝少看過來了!
”無數(shù)道目光,鄙夷的、嘲弄的、震驚的、看好戲的,像淬了毒的針,
密密麻麻地刺向門口那個白色的身影。謝振霆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化為鐵青。
他撥開人群,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目光陰沉得能滴下水來。他身后,
跟著一個穿著藕荷色蕾絲洋裝、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子,正是他屬意的未來兒媳人選,
滬上銀行家的千金林曼麗。此刻,林曼麗看著蘇挽晴,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輕蔑。
“云舟!”謝振霆的聲音壓著雷霆之怒,在寂靜的大廳里異常清晰,“你這是做什么?
帶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來給我賀壽?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他手指幾乎要戳到蘇挽晴臉上,
“讓她立刻給我滾出去!別臟了我謝家的地方!”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
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興奮。謝云舟面沉如水,高大的身軀不動如山地將蘇挽晴擋在身后,
隔絕了大部分惡意的目光。他看向父親,眼神平靜無波,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父親,壽辰大喜,何必動怒?挽晴是我?guī)淼娜耍?/p>
不是什么不三不四?!薄澳愕娜??”謝振霆怒極反笑,聲音陡然拔高,
“一個百樂門賣笑的舞女?謝云舟,謝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我們謝家,清清白白幾十年,
丟不起這個人!你立刻讓她滾!”他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林曼麗適時地走上前,
輕輕挽住謝振霆的手臂,聲音嬌柔卻帶著刺:“伯父您消消氣,云舟哥肯定是一時糊涂。
蘇小姐,”她轉向蘇挽晴,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眼神卻冰冷如刀,“這種場合,
確實不太適合您。您看,您這身衣服……也太素凈了些,知道的說是來賀壽,不知道的,
還以為……”她故意沒說完,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周圍的嗤笑聲更響了。
蘇挽晴一直安靜地站在謝云舟身后,低垂著眼睫,
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鄙夷、謾罵都與她無關。她像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冰冷、脆弱,
承受著所有惡意的沖刷。直到林曼麗刻薄的話語落下,她才緩緩抬起頭。她的目光,
越過了憤怒的謝振霆,越過了得意的林曼麗,越過了滿場或鄙夷或好奇的賓客,最終,
落在了宴會廳正上方懸掛的那幅巨大的“壽”字中堂上。那紅底金字的“壽”字,
在輝煌的燈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十年了。沈園被查封時貼上的封條,
也是這種刺目的猩紅。父親被逼得從匯豐銀行頂樓跳下時,身下洇開的血泊,也是這種猩紅。
母親在冰冷的病榻上咳出的最后一口血,也是這種猩紅。胸腔里積壓了十年的恨意,
在這一刻,終于沖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壩,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裹挾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轟然爆發(fā)!“謝董事長,”蘇挽晴開口了。聲音不大,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卻像一把薄薄的冰刃,瞬間切斷了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傳遍整個宴會廳。
那聲音里的冰冷和某種沉甸甸的東西,讓所有人的心臟都莫名一緊。
她輕輕掙開了謝云舟下意識護著她的手臂,向前一步,徹底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心。
素白的旗袍在璀璨燈光下,白得像一片招魂的幡?!澳f……謝家清清白白?”她抬起眼,
目光直直地刺向謝振霆,那雙清麗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
再無半分溫順偽裝,“那您可還記得,十年前,同樣是在上海灘,一個叫沈柏年的人?
”“沈柏年”三個字,如同驚雷炸響!謝振霆臉上的怒容瞬間僵住,瞳孔驟然收縮,
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素衣女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臉。
一絲深藏的、被歲月掩埋的驚惶,猝不及防地掠過他那張威嚴的臉?!澳恪闶钦l?!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蘇挽晴沒有回答。
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悲憫又極端嘲諷的笑容。她不再看謝振霆,
而是緩緩轉向身旁的謝云舟。謝云舟一直緊鎖著眉頭,眼神復雜地看著她。
當“沈柏年”這個名字被她說出口時,他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震驚和困惑。他似乎想說什么,
想抓住她,但蘇挽晴的動作更快。她那只一直緊緊攥著的手,
從隨身攜帶的白色小坤包里抽了出來。指尖捏著的,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她看也不看,
手腕一揚,用盡全身力氣,
狠狠地將那張紙摔在了謝云舟那張輪廓分明、此刻寫滿驚疑的臉上!
紙張發(fā)出清脆的“啪”的一聲,像一記無形的耳光,抽在謝云舟臉上,
也抽在每一個看客的心上?!爸x云舟!”蘇挽晴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劃破空氣,
帶著泣血的控訴和滔天的恨意,響徹整個死寂的宴會廳,“你睜大眼睛看清楚!
看看這個你視若珍寶的孩子!看看他能不能抵得過——”她猛地抬手,
指向臉色煞白、呼吸急促的謝振霆,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迸出的冰渣,
裹挾著十年血淚的控訴:“——抵得過十年前,被你們謝家逼得家破人亡的沈家十七條人命!
”“轟——!”整個宴會廳徹底炸開了鍋!“十七條人命?沈柏年?天哪,
是十年前那個破產跳樓的銀行家?”“她姓沈?她是沈柏年的女兒?!”“孩子?
她懷了謝少的孩子?!”“我的老天爺!這是尋仇來了??!”“快拍!快拍啊!驚天大新聞!
”早已守候多時的記者們徹底瘋狂了!鎂光燈瘋狂地閃爍起來,
咔嚓咔嚓的聲音連成一片刺耳的白噪音,
刺目的白光如同暴雨般傾瀉在蘇挽晴那張蒼白決絕、恨意燃燒的臉上,
以及謝云舟被那張紙砸中后僵硬鐵青的面容上。
無數(shù)鏡頭貪婪地對準了那張飄然落地的紙——那上面,“陽性”和醫(yī)院的紅章清晰可見。
謝振霆如遭雷擊,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被旁邊的林曼麗慌忙扶住。他死死瞪著蘇挽晴,
又驚又怒,指著她,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粗重的喘息聲。
謝云舟站在原地,仿佛被那紙判決和那泣血的控訴釘死在了原地。那張飄落的驗孕單,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掌控。他猛地彎腰,一把抓起地上那張薄薄的紙,
目光死死釘在那刺目的“陽性”和醫(yī)院印章上,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抬起頭,
看向蘇挽晴,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
著前所未有的風暴——震驚、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更深的痛楚。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質問,想怒吼,想抓住她問個清楚。然而,
就在他目光觸及蘇挽晴身體的一剎那,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里。時間,
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蘇挽晴依舊筆直地站著,像一桿刺破蒼穹的標槍。
素白的旗袍下擺,緊貼著她大腿內側的布料上,不知何時,悄然蜿蜒開一道刺目的暗紅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