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五年前風(fēng)光大嫁新科狀元林清遠(yuǎn),人人稱羨。
我守著那方小小的后院,打理家務(wù),侍奉婆母。直到他高中還鄉(xiāng)。
帶回的卻不是榮耀共享的喜悅,而是一紙休書?!澳阄冶痉且宦?。沈家已非昨日,
你亦非我良配。”沈家敗落了,父親獲罪貶謫,門庭冷落。而我這個“庸碌無趣”的原配。
自然成了他青云路上迫不及待要甩掉的包袱。我接過了休書,心卻意外的平靜。也好。
就在所有人等著看我如何凄惶度日或絞了頭發(fā)做姑子時。我轉(zhuǎn)身嫁給了西街的屠夫崔郝。
1被休第十日,崔記肉鋪的后院小屋里。我穿著半新不舊、勉強算得上嫁衣的紅布衫,
端坐在同樣鋪著紅布的硬板床邊。
頭上的紅蓋頭早已被崔郝用他那沾著油腥氣、卻意外輕柔的手掀開了?!澳镒?,喝口水。
”他轉(zhuǎn)過身,憨厚緊張地將一碗清水遞到我面前?!爸x謝?!蔽輧?nèi)陷入一片寂靜,
只有燭火不安分地跳躍著。我們都清楚接下來該發(fā)生什么。崔郝會怎么看我?
會像前夫林清遠(yuǎn)那樣,覺得我“庸碌無趣”?還是認(rèn)定我早非完璧,
不過是個沒人要的破爛貨?崔郝先開口打破沉默?!吧颉镒樱掖藓率莻€粗人,殺豬賣肉,
一身腥膻,不會說那些漂亮話,也沒讀過幾本書…”他挪到我身邊坐下,
硬實的床板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暗抑溃慵藿o我,委屈你了。以后有我一口吃的,
就餓不著你。有我崔郝在,就沒人敢欺負(fù)你!”我抬起頭,終于鼓足勇氣看向他。
“我娘家落寞了。你如今愿意娶我,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彼衷谙ドw上搓了搓,
笨拙覆上了我放在膝上的手背?!澳阕约壕秃芎?。”他的臉也湊近了些。他嘗試著吻我,
動作生澀而笨拙。先是額頭,然后是鼻尖,最后才試探著落到我的唇上。很快。
他強壯的手臂環(huán)住我,將我放倒在鋪著紅布的硬板床上。我的身體微微發(fā)抖,一半是緊張,
一半是對未知的恐懼。林清遠(yuǎn)五年從未碰過我,這具身體對男女之事,是全然陌生而惶恐的。
崔郝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僵硬和輕顫,他的動作變得更加緩慢和輕柔。粗糲的手指帶著灼熱,
笨拙地解開我紅布衫的盤扣。他的汗水滴在我的鎖骨上,滾燙。衣衫褪盡,
他強壯的身體覆上來。他低啞的聲音一遍遍在我耳邊呢喃?!澳镒印业哪镒?,
別怕…我在…”當(dāng)他的探索終于進入最深處,尖銳的撕裂感傳來。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就在這一瞬間,覆在我身上的崔郝猛地僵住了!他撐起身體,
借著搖曳的燭光,難以置信地看向床褥上那一點刺目的猩紅印記?!澳?,你…你是…第一次?
”我睜開眼,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這淚水里,有身體的疼痛,
更有積壓了五年、無處訴說的委屈和屈辱。曾經(jīng)堂堂狀元夫人,五年婚姻,竟守身如玉,
最終落得被休棄的下場。我難堪地點了點頭,淚水流得更兇?!疤鞖⒌?!
”崔郝突然低吼一聲。“五年!五年啊!他…他竟敢如此糟踐你!”“娘子!我該死!
我不知,我方才弄疼你了!我混賬!”“他不配!他林清遠(yuǎn)不配碰你一根指頭!從今往后,
你是我的娘子!我崔郝的!我會好好待你!再不讓你受半分委屈!”我哭的更兇了,
哭出了聲。他重新爬上床,將我整個人,連同被子一起,摟進他懷抱里。
他不再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他笨拙地用手指揩去我臉上的淚痕?!安慌铝?,娘子都過去了。
以后有我?!薄疤鄄惶??要不要喝點水?”“睡吧,
我抱著你睡…我守著你…”我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竟沉沉睡去。那一夜,紅燭燃盡。
2第二日,天還沒透亮,京城朱雀大街已經(jīng)人聲鼎沸?!翱炜矗钤傻膬x仗過來了!
”人群瞬間如沸水般翻騰起來。我正站在崔記肉鋪門前門口,努力踮著腳,
擦拭著懸掛在門楣上招牌?!扒魄?,那不是沈家的小姐嗎?沈知微!”“哪個沈家?
前頭那位狀元郎的下堂婦??!”“放著好好的狀元夫人不當(dāng),偏要嫁個操刀賣肉的屠戶,
真真是自甘下賤!”“哎喲,你看她那身粗布衣裳,頭發(fā)也只用根木簪子挽著。嘖嘖,
當(dāng)年沈家也是京里有頭有臉的門戶??!”議論聲不大不小。剛好能順著風(fēng)鉆進我耳朵里。
狀元郎的儀仗終于行到了西街口。鄰居所有人的目光,都順著狀元郎的視線,
聚焦到了肉鋪門口。我拿著麻布的手停在半空,踮起的腳尖有些發(fā)酸。木凳并不穩(wěn)當(dāng),
微微晃動了一下。就在這時,肉鋪里間厚重的藍(lán)布簾子被一只粗壯的手猛地掀開。
崔郝走了出來。他剛從后面收拾完剛宰殺的半扇豬肉.“娘子,下來?!闭f話間,
他已伸出手。他一只手扶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盐冶Я讼聛怼?/p>
“招牌夠干凈了,擦它作甚?仔細(xì)摔著?!痹谥車鸁o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
在狀元郎那震驚又嫌惡的目光中。崔郝從懷里掏出了一樣?xùn)|西。那是一支金簪子。
“頭發(fā)散了?!彼⌒囊硪淼貙⑽一涞囊豢|散發(fā),重新別回我腦后的發(fā)髻里?!肮?/p>
快看那屠夫!”“哎喲我的天!拿殺豬的手給娘子挽金簪?這什么景兒??!
”“那簪子怕不是假的吧?一個殺豬的買得起?”“被休的娘子,嘖嘖,
真是什么鍋配什么蓋兒了。”哄笑聲、議論聲浪般涌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和鄙夷。
馬背上的林清遠(yuǎn),嘴角勾起一個極盡譏誚的弧度?!吧蛐〗恪!彼桃饧又亓恕靶〗恪倍?,
尾音拖長,滿是諷刺。“昔日侍郎府金枝玉葉,如今竟甘與一身腥膻的市井屠戶為伍?
當(dāng)壚賣肉,親自擦拭招牌……呵,倒真是讓林某大開眼界了。
”“沒想到狀元郎的眼界這么小啊?!蔽伊⒓捶磽艋厝?。我還想繼續(xù)和他爭論,
反正更要臉面的是他狀元郎。崔郝拉著了我。“你……”我剛想開口。崔郝伸出右手。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低下頭,輕輕吻上我的唇。滿街的哄笑、議論、鑼鼓的余音,
全都消失不見。“嘖嘖嘖,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廉恥?!薄鞍盐梗@屠夫唱的是哪一出?。?/p>
當(dāng)眾親娘子?我的老天爺啊?!比巳褐杏械娜?,遮擋住了孩子的眼睛。很快,他嘴唇松開。
“娘子,你昨日說饞的那碗荔枝冰,我得了。怕日頭毒化了,藏在后院井里鎮(zhèn)著呢,
這會兒吃,正爽口?!崩笾Ρ??我猛地想起,十幾日前,我自己來找崔郝提親。
我坐在鋪子門口的小凳子上扇風(fēng),隨口對著正在沖洗案板的他說了一句?!斑@天燥得慌,
要是能有碗冰鎮(zhèn)的荔枝膏水就好了?!蹦遣贿^是隨口一句抱怨,一絲暑熱里的妄想。
連我自己說完都忘了。京城荔枝何其金貴。便是勛貴之家,夏日里能得幾顆嘗嘗鮮已是難得。
更別提用冰鎮(zhèn)著做成甜水。他竟記下了?還真的弄來了?還藏在了井里?
林清遠(yuǎn)看著我們夫妻恩愛。扭頭繼續(xù)他精心維持的狀元風(fēng)儀游街。
鄰居無數(shù)道目光在狀元郎、屠夫和我的身上來回逡巡,
充滿了看大戲般的興奮和難以置信的驚奇。3當(dāng)夜。我猛地睜開眼,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中衣。
又是那個夢。空蕩蕩的狀元府,永遠(yuǎn)等不到人歸來的長廊。我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身側(cè),
指尖卻觸到了一片溫?zé)釄詫嵉募∧w。“又魘著了?”崔郝半撐起身子,
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看我。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在狀元府那間冷清的廂房里。
身下是崔記肉鋪后院的大床,鋪著我親手縫制的粗布床單。
枕邊還殘留著方才歡好時留下的氣息。汗水、情欲和淡淡的豬油膻味混合在一起,
奇異地帶給我一種踏實的安心感?!班拧粢娨郧暗氖??!贝藓聸]有多問。他從來不多問。
他松開我的手,手掌撫上我的后背,“睡吧。”他粗糙的掌心貼著單薄的中衣,
緩慢而有力地上下摩挲?!拔以谀??!边@簡單的三個字,輕輕轉(zhuǎn)開了我緊繃的心弦。
我記起在狀元府的那些夜晚。紅燭高燒,我獨自坐在梳妝臺前,
數(shù)著更漏聲等前夫林清遠(yuǎn)歸來。有時等到三更天,才聽見前院傳來腳步聲,卻徑直去了書房。
偶爾前夫也會回房,帶著一身酒氣或墨香,和衣而臥,背對著我。那時我總在半夜驚醒,
伸手摸到的永遠(yuǎn)是冰涼的錦緞被褥。長此以往,眼下便積了兩片青黑,
連最上等的鉛粉都遮蓋不住?!跋胧裁茨??”我搖搖頭,將臉埋進崔郝的頸窩。
“睡不著就做點別的。”崔郝的手從我的頭發(fā)滑到腰間,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耳根頓時燒了起來。成親這兩日,
這個看似粗魯?shù)耐婪蛟诖搀手g卻有著出人意料的耐心。他說,白日里操刀剁肉已經(jīng)夠累,
晚上抱著娘子就該好好享受?!澳忝魅者€要早起殺豬?!蔽倚÷暱棺h,
卻被他一個翻身壓在身下。崔郝低笑一聲,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耳畔。“殺豬是力氣活,
這個也是。橫豎都是出汗,我樂意?!彼氖忠呀?jīng)靈活地解開了我的中衣系帶。
他粗糙的掌心貼著腰側(cè)的肌膚一路向上。所過之處如同點燃一簇簇小火苗。我咬住下唇,
卻還是漏出一聲輕哼。這聲音似乎取悅了他,我聽見他喉間滾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娘子身上真香?!彼耦^在我頸間深吸一口氣。"比豬肉香多了。
”這粗鄙的比喻讓我哭笑不得。剛要開口,卻被他以吻封緘。崔郝的吻和他的人一樣,
直接而熱烈。我很快就在他的攻勢下丟盔棄甲,那些噩夢的碎片被沖散得一干二凈。
云雨過后,我渾身綿軟地趴在他汗?jié)竦男靥派稀4藓碌拇笫钟幸幌聸]一下地輕拍我的后背,
像哄孩子入睡一般?!八?,我在呢?!蔽页脸了ィ灰篃o夢。3晨光透過窗紙灑進屋內(nèi)。
我睜開眼時,身旁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后院傳來規(guī)律的"咚咚"聲,是崔郝在剁肉。
我披衣起身,推開窗戶,正好看見他赤裸著上身。他似乎是感應(yīng)到我的目光。他抬頭望過來,
沾著肉沫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澳镒有蚜耍吭钌蠠嶂?,我買了李婆婆家的腌黃瓜,
脆生生的,配粥正好。”我點點頭。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已經(jīng)翹了起來。
這種被人惦記著、放在心上的感覺,比任何珍饈美味都要令人滿足。梳洗時,
銅鏡里的面孔讓我微微怔住。眼下那片常年不散的青黑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
連嘴唇都比從前紅潤了許多。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想起鄰居李嬸前幾日說的話。
“沈娘子近來氣色真好,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碑?dāng)時我只當(dāng)是客套話,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娘子!”崔郝的聲音從前院傳來。“王掌柜來取預(yù)定的五花肉了,說是要給你帶句話。
”我匆匆挽好頭發(fā)走出去,看見綢緞莊的王掌柜正站在肉案前,眼睛卻不住地往我身上瞟。
“沈娘子,我家夫人讓我問問,您上次繡的那方帕子用的是什么針法?那牡丹花跟活了似的,
她喜歡得緊,想請您得空去指點指點。”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崔郝已經(jīng)插話。
“我娘子這幾日不得閑,要幫我整理賬簿?!闭f著,他狀似無意地站到我身前半步,
擋住了王掌柜探究的視線。等客人走了。我戳了戳崔郝的后背?!拔沂裁磿r候要整理賬簿了?
”崔郝轉(zhuǎn)身,一臉理直氣壯?!澳抢蠔|西看你的眼神不對。再說了,你繡花那么累,
眼睛都要熬壞了,接那么多活計做什么?我又不是養(yǎng)不起你。
”這話若是從前夫林清遠(yuǎn)口中說出,必定帶著居高臨下的施舍意味。但從崔郝嘴里說出來,
卻只有純粹的疼惜和一點點不講理的占有欲?!爸览?。崔大官人財大氣粗,
小女子以后就靠您養(yǎng)活了?!贝藓卤晃叶簶妨?,沾著豬油的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留下一道油印子。我佯裝生氣去追打他,卻被他一把摟住腰肢。“我今日早點收攤。
”“不正經(jīng)。賺錢要緊?!?崔記肉鋪的生意,在西街漸漸有了口碑。崔郝殺豬的手藝?yán)洌?/p>
從不缺斤短兩。遇上孤寡老人來買肉,還會多切一小塊肥膘搭進去。
說是“回去熬油炒菜香”。人實在,肉新鮮,回頭客便多了起來。每日傍晚收攤,油燈初上,
便是我和崔郝最踏實的時刻。他抱著一個沉甸甸、油光光的舊錢匣子,
走到后院的小方桌旁坐下?!澳镒樱袢盏?。”他把錢匣子往我面前一推。匣子打開,
里面堆著散碎的銅錢、幾塊小小的銀角子。還有幾張皺巴巴的紙鈔,
混雜著幾根油膩的豬毛和幾點干涸的豬血漬。這是屬于一個屠夫的全部收入?!岸冀o我?
”我抬眼看他。這情景每日上演。但我每次問,他每次都會回答。
崔郝正拿著粗瓷碗倒涼白開,聞言頭也不抬,灌了一大口。“不給你給誰?你識字,會算賬。
”他把碗放下,抹了把嘴邊的水漬?!拔抑粫?shù)豬骨頭有幾根,錢這玩意兒,看著就頭疼。
放你那兒,我放心?!彼麖牟挥X得把辛苦賺來的血汗錢交給娘子掌管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更不會像在狀元府上那樣,每月只給我定額的月例,每一筆開銷都要問得清清楚楚。
在崔郝簡單直白的認(rèn)知里。把錢交給識文斷字、心思細(xì)密的娘子打理,是天經(jīng)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