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舊事》的拍攝進度趕得緊,尤其到了曼麗后期的戲份,幾乎場場都是硬仗。這天拍的是曼麗在雨夜里送別愛人的戲,導(dǎo)演要求“要拍出心碎卻故作堅強的破碎感”,光是一個轉(zhuǎn)身的鏡頭,就拍了七遍。
蘇晚穿著單薄的旗袍站在人造雨幕里,冷水順著發(fā)梢往下淌,浸透的衣料貼在身上,像裹了層冰。助理拿著毛巾在一旁急得團團轉(zhuǎn),卻被她擺手攔?。骸皼]事,趁導(dǎo)演調(diào)機位,我再順順詞?!?/p>
其實她的嘴唇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顫,只是不想耽誤進度。曼麗這個角色太特別,表面是風(fēng)月場里八面玲瓏的歌女,骨子里卻藏著孤注一擲的勇,每一個眼神都得帶著鉤子,勾著觀眾的心疼。蘇晚太想演好她了,哪怕凍得渾身發(fā)抖,也舍不得喊停。
“卡!這條過了!”張導(dǎo)終于喊停的聲音穿透雨幕,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眼前猛地一黑,差點栽倒在泥地里。
“蘇晚!”有人快步?jīng)_過來扶住她,帶著熟悉的松木香氣。
蘇晚抬頭,撞進陸知衍擔(dān)憂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時來了片場,身上還穿著剪裁筆挺的西裝,此刻卻毫不在意地把她半抱在懷里,脫下外套裹住她瑟瑟發(fā)抖的身體:“怎么不早說?”
“你怎么來了?”蘇晚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被他裹在溫暖的外套里,才后知后覺地感到刺骨的冷。
“陳助理說你拍了一下午淋雨戲。”陸知衍的語氣帶著壓抑的怒意,不是對她,是對這糟心的天氣和不近人情的拍攝,“跟我回去。”
“還有最后一個鏡頭……”
“張導(dǎo)已經(jīng)放你假了。”陸知衍不由分說地打橫抱起她,無視周圍工作人員驚訝的目光,徑直走向場外的車,“再拍下去,你就要燒起來了?!?/p>
被他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的瞬間,蘇晚忽然覺得眼眶發(fā)酸。這幾個月連軸轉(zhuǎn),拍《長安謠》的打戲摔過,錄綜藝熬過夜,從來沒喊過一句累,可被他這么一抱,所有的委屈和疲憊都涌了上來,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放我下來,好多人看著呢?!碧K晚把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
“怕什么?”陸知衍低頭看她,嘴角噙著笑,“你是我太太,抱自己老婆天經(jīng)地義。”
車里開著暖氣,陸知衍把她放在副駕駛,擰開保溫杯遞過來:“先喝點姜茶?!?/p>
姜茶是溫?zé)岬模瑤е晾钡呐?,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了凍僵的五臟六腑。蘇晚捧著杯子小口喝著,看著陸知衍繞到駕駛座,發(fā)動車子時指尖還在微微發(fā)紅——剛才抱她的時候,他的手一直浸在雨里。
“你的手……”
“沒事?!标懼芪兆》较虮P,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先睡會兒,到酒店叫你?!?/p>
蘇晚確實累壞了,靠著座椅沒多久就沉沉睡去。朦朧中感覺有人替她蓋了毯子,指尖輕輕拂過她的額頭,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再次醒來時,她已經(jīng)躺在酒店柔軟的大床上,身上換了干凈的睡衣。陸知衍坐在床邊的沙發(fā)上,正低聲和醫(yī)生說著什么,側(cè)臉在暖燈下顯得格外柔和。
“醒了?”陸知衍立刻轉(zhuǎn)過頭,起身摸了摸她的額頭,眉頭緊鎖,“還是有點燙。”
醫(yī)生走過來量了體溫,38度5,不算高燒,但需要好好休息?!瓣懴壬判?,我開了退燒藥,按時吃就好,主要是受了風(fēng)寒,得發(fā)汗?!?/p>
醫(yī)生走后,陸知衍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糖粥:“趁熱吃點,吃完藥睡一覺?!?/p>
蘇晚撐著坐起來,接過碗的手卻在發(fā)抖。陸知衍索性坐在床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涼了遞到她嘴邊:“張嘴。”
溫?zé)岬闹嗷M胃里,帶著淡淡的甜味。蘇晚小口吃著,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忽然想起高中時她發(fā)燒請假,他也是這樣提著保溫桶出現(xiàn)在她家樓下,里面是他奶奶熬的小米粥。
那時候她還笑他:“陸大公子居然會做這種事?”
他當時怎么說的?好像是紅著臉別開眼:“看你可憐?!?/p>
原來有些人的溫柔,真的藏了這么多年。
“陸知衍,”蘇晚忽然開口,“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
陸知衍喂粥的手頓住,抬眸看她。燈光落在他眼底,漾起細碎的光,像藏了整片星空。他沉默了幾秒,放下勺子,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是?!?/p>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握著碗的手指微微收緊。
“從高一那年,在學(xué)校后墻看到你翻出去逃課開始?!标懼艿穆曇舻统炼逦?,帶著回憶的溫度,“你穿著校服,帆布鞋沾了泥,卻笑得像偷到糖的貓,說‘陸知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蘇晚愣住了。她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只模糊記得高中時總愛跟他對著干,覺得這個永遠考第一的“書呆子”特別無趣。
“那時候我就想,”陸知衍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發(fā)梢,動作溫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怎么會有這么野的姑娘?后來看著你在課堂上睡覺,在操場邊看男生打球,在下雨天把傘讓給流浪貓……就越來越放不下。”
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無奈:“我知道你那時候眼里根本沒有我,所以只能跟在你身后,做你的‘朋友’??粗氵M娛樂圈,看著你受委屈,看著你家出事……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只能用‘協(xié)議婚姻’這種蠢辦法靠近你。”
原來那些看似巧合的偶遇,那些不動聲色的幫助,都不是偶然。這個男人藏了一整個青春的心事,像守護寶藏一樣,守了她這么多年。
蘇晚的眼眶忽然就濕了,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掉下來,砸在被子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你這個笨蛋……”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藏了這么久,不累嗎?”
陸知衍伸手替她擦眼淚,指尖帶著薄繭,觸感卻格外溫柔:“累啊?!彼麥惤?,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呼吸交纏,“所以現(xiàn)在告訴你,還來得及嗎?”
他的眼睛太亮,像盛滿了星光,看得蘇晚心慌意亂。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氣,感受到他溫?zé)岬暮粑€有他比她更快的心跳。
原來不是錯覺,那些在片場的守護,深夜的熱粥,不動聲色的維護,都是真的。
蘇晚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唇角,像偷食的小狐貍:“陸知衍,你知不知道……”
她故意頓住,看著他眼里的緊張,才笑著說:“你煮的餛飩,其實可以給九分?!?/p>
陸知衍愣住了,隨即低低地笑起來,胸腔的震動透過相抵的額頭傳過來,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收緊手臂,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仿佛要將這個藏了十年的姑娘揉進骨血里:“那剩下的一分,什么時候能給?”
“看你表現(xiàn)。”蘇晚把臉埋在他頸窩,聞著他身上好聞的氣息,聲音悶悶的,卻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月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陸知衍抱著她坐了很久,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他沒有走,就在床邊的沙發(fā)上躺下,借著月光看著她的睡顏,嘴角的笑意溫柔得能溢出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陳助理發(fā)來的消息:【陸總,趙曼琪那邊又有小動作,買了水軍說蘇小姐借病罷演?!?/p>
陸知衍皺了皺眉,回了兩個字:【處理掉?!?/p>
他關(guān)掉手機,重新看向床上的人。月光下,她的睫毛長長的,像兩把小扇子,偶爾輕輕顫動一下,帶著不諳世事的柔軟。
以后,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了。
他想。
第二天早上,蘇晚醒來時,發(fā)現(xiàn)燒已經(jīng)退了。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暖洋洋的。床邊的沙發(fā)空著,只有疊得整整齊齊的西裝外套搭在上面,帶著淡淡的松木香。
她坐起來,看到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溫水和退燒藥,旁邊還有一張便簽,是陸知衍蒼勁有力的字跡:【醒了給我打電話,早餐在保溫桶里?!?/p>
蘇晚拿起便簽,指尖輕輕拂過那行字,嘴角忍不住上揚。
她拿起手機,翻到陸知衍的對話框,輸入:【陸先生,你的早餐呢?我餓了?!?/p>
后面加了個吐舌頭的表情包。
幾乎是秒回,陸知衍發(fā)來一張照片,是他在廚房煎蛋的樣子,穿著她的小熊圍裙,看起來有點滑稽又有點可愛。
【馬上就好,陸太太再等等?!?/p>
蘇晚看著照片,忽然覺得,這場始于協(xié)議的婚姻,好像終于走在了正確的軌道上。
而那個藏了十年的秘密,終于在這個雨后的清晨,開出了最甜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