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聲在死寂的京城上空回蕩，如同催命的符咒。城隍廟殘破的飛檐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廟門半掩，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李閑只帶了孫猴子和王鐵柱。三人皆是便裝，藏在廟外斷墻的陰影里。王鐵柱握著一把砍柴用的厚背刀，手心全是汗；孫猴子則像壁虎一樣貼在墻頭，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頭兒，沒動靜啊。”王鐵柱壓低聲音，帶著不安。
李閑沒說話，目光死死盯著廟門。他懷里揣著從甲字庫暗格里取出的三樣?xùn)|西：紫色玉扣碎片、賬頁殘片、空瓷瓶。對方要的“東西”，必然與它們有關(guān)，或者說，與它們背后的秘密有關(guān)。
“來了！”孫猴子突然輕呼。
廟門方向，一個佝僂的身影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燈光映出一張布滿皺紋的、屬于老廟祝的臉。他走到廟前空地的中央，將燈籠掛在旁邊一棵枯樹杈上，然后咳嗽了幾聲，渾濁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掃過李閑他們藏身的方向。
“東西帶來了嗎？”一個嘶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卻并非來自老廟祝，而是從四面八方傳來，帶著詭異的回音，讓人辨不清源頭。
李閑深吸一口氣，從陰影中走出，孫猴子和王鐵柱緊隨其后，一左一右護(hù)住兩翼。
“帶來了?！崩铋e的聲音在空曠的廟前顯得格外清晰，“人呢？”
“人？”那嘶啞的聲音發(fā)出一聲怪笑，“你很快就見到了。東西放下，退后十步！”
李閑沒動，從懷中掏出那個空瓷瓶，高高舉起：“先讓我看到人！”
沉默。只有夜風(fēng)吹過枯枝的嗚咽。
突然，廟門內(nèi)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李閑瞳孔一縮，那聲音...像是陸炳？！
“陸大人！”王鐵柱忍不住喊出聲。
“東西！”嘶啞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否則下一聲就是他的慘叫！”
李閑不再猶豫，將空瓷瓶放在腳下，又掏出那枚紫色玉扣碎片和賬頁殘片：“都在這里！”
他緩緩后退。孫猴子和王鐵柱也跟著后退，眼睛死死盯著廟門。
就在李閑退到第七步時，異變陡生！
那看似垂垂老矣的廟祝，身體猛地繃直，如同鬼魅般撲向地上的三樣?xùn)|西！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動手！”李閑暴喝！
孫猴子早已蓄勢待發(fā)，手腕一抖，三道烏光閃電般射向老廟祝！是喂了麻藥的袖箭！王鐵柱則像頭蠻牛，揮舞著厚背刀狂吼著沖了上去，試圖阻止對方取物！
老廟祝身形詭異一扭，竟在間不容發(fā)之際避開了袖箭，同時枯瘦的手爪已經(jīng)抓向地上的玉扣碎片！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李閑改良的火銃）劃破夜空！老廟祝抓向玉扣的手猛地一顫，掌心被鉛彈打穿，鮮血飛濺！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痛嚎，動作卻絲毫未停，另一只手閃電般抄起賬頁殘片和瓷瓶，身體借勢向后急退！
“攔住他！”李閑疾沖上前，火銃再次瞄準(zhǔn)。
“噗噗噗！”
數(shù)道寒光從廟門內(nèi)和兩側(cè)的斷墻后激射而出！目標(biāo)并非李閑三人，而是那個受傷的老廟祝！
“呃啊——！”老廟祝后背瞬間插上數(shù)把飛刀，身體踉蹌著撲倒在地，手中的賬頁殘片和瓷瓶脫手飛出！
幾乎同時，廟門轟然洞開！一道魁梧的身影挾著勁風(fēng)沖出，目標(biāo)直指地上的賬頁殘片！那身影穿著破爛的囚服，頭發(fā)散亂，臉上污穢不堪，但那雙眼睛——李閑絕不會認(rèn)錯！
陸炳？！
“大人！”王鐵柱驚喜交加。
“別過去！”李閑卻厲聲阻止，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陸炳的眼神不對！那不是憤怒或焦急，而是一種空洞的、帶著一絲詭異的麻木！
陸炳對王鐵柱的呼喊充耳不聞，眼中只有那張飄落的賬頁殘片。就在他指尖即將觸及紙片的剎那——
“嗖！”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從廟頂俯沖而下！一柄彎月形的奇門兵刃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直劈陸炳后頸！那兵刃的形狀，像極了李閑在密檔圖案上看到的“被箭射穿的太陽”中的“箭”！
“小心！”李閑的火銃來不及瞄準(zhǔn)，情急之下將手中的玉扣碎片狠狠擲向那黑影！
“叮！”
玉扣碎片精準(zhǔn)地打在彎刃側(cè)面，火星四濺！黑影的動作微微一滯。陸炳卻仿佛被這一聲驚醒了些許神智，猛地縮手回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致命的彎刃！
彎刃劈在地上，火星迸射，竟將堅硬的石板斬出一道深痕！
“漠北的‘弧月斬’！”孫猴子失聲驚呼。
那黑影一擊不中，毫不停留，腳尖在陸炳肩頭一點，借力再次騰空，目標(biāo)仍是那張即將落地的賬頁殘片！
“攔住他！東西不能丟！”那嘶啞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咆哮起來，這次終于暴露了位置——來自廟內(nèi)那尊巨大的城隍泥像之后！
王鐵柱怒吼著揮刀砍向半空的黑影，卻被對方靈巧地躲過。孫猴子的袖箭再次出手，也被彎刃格開。眼看那黑影的手就要抓住賬頁——
“噗！”
一支弩箭從斜刺里射來，精準(zhǔn)地穿透了黑影抓向賬頁的手掌！黑影發(fā)出一聲痛楚的悶哼，動作徹底被打斷。
李閑愕然轉(zhuǎn)頭，只見陸炳不知何時撿起了地上老廟祝掉落的燈籠，用燈籠桿做弩，以燈油引燃了纏繞在桿頭的布條，赫然是簡易的火矢弩！他的眼神依舊帶著麻木，但出手卻精準(zhǔn)狠辣，仿佛戰(zhàn)斗的本能刻在骨子里。
賬頁殘片終于飄落在地。
短暫的死寂。廟內(nèi)嘶啞的聲音消失了。受傷的黑影捂著手，怨毒地瞪了陸炳和李閑一眼，身形一晃，如同融化的墨跡般消失在斷墻之后。
“追！”李閑對孫猴子喊道。孫猴子身形如電，立刻追了上去。
李閑則和王鐵柱警惕地靠近陸炳和地上的賬頁殘片。
“陸大人？您...”王鐵柱試探著問。
陸炳緩緩抬起頭，眼神依舊空洞，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耳朵，最后艱難地?fù)u了搖頭。
“您...說不出話？也聽不見？”李閑心頭一沉，立刻想到紫玉香那種控制心神的歹毒藥性！陸炳顯然被用了大劑量的藥物，五感被封閉，只剩下本能！
陸炳似乎聽懂了李閑的唇語（或者只是看懂了焦急的表情），點了點頭，又急切地指向地上那張賬頁殘片，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急切聲響。
李閑立刻撿起那張沾了灰塵和血跡的紙片。借著燈籠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剛才在空中沒來得及細(xì)看的一行字，那是賬頁最下方，之前被血跡覆蓋而顯得模糊的簽名：
**【經(jīng)手：陸安】**
**【收貨：烏蘭臺吉·巴特爾】**
陸安？李閑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而“烏蘭臺吉·巴特爾”...這顯然是蒙古人的名字！“臺吉”是蒙古貴族的稱號！
“陸安...陸安...”李閑猛地想起，在查王成順天府履歷時，曾看到過這個名字！陸安是當(dāng)年順天府鎮(zhèn)撫司的一名經(jīng)歷（文書官），是王成的直屬下級！后來王成調(diào)任山西，陸安則留在了京城。
“陸大人！這個陸安您認(rèn)識嗎？是不是您...”李閑急切地看向陸炳，想問是不是他的族人。
陸炳臉上卻露出了極度痛苦和憤怒交織的表情，他猛地指向城隍廟內(nèi)，又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眼中充滿了血絲和殺意！
“廟里還有人！”王鐵柱立刻持刀護(hù)在李閑身前。
就在這時，廟內(nèi)那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無盡的怨毒和一絲瘋狂：
“陸炳！你這個叛徒！當(dāng)年若不是你告密，我陸家滿門何至于此！這紫玉髓的滋味，你也好好嘗嘗吧！”
話音未落，廟內(nèi)那尊巨大的城隍泥像突然“轟隆”一聲，從中間裂開！一股濃烈到刺鼻的紫色煙霧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噴涌而出，迅速彌漫開來！
“閉氣！是紫玉香！”李閑大吼，同時屏住呼吸，一把拉住眼神開始渙散的陸炳向后急退！王鐵柱也趕緊捂住口鼻。
然而這煙霧與之前聞到的紫玉香截然不同！顏色更深，帶著一種詭異的甜腥氣，吸入一絲就讓人頭暈?zāi)垦＃闹俸∪缤粺o數(shù)鋼針攢刺！這恐怕就是對方所說的“紫玉髓”——紫玉香的源頭或精華！
煙霧擴(kuò)散極快，瞬間籠罩了廟前空地。李閑只覺得視線模糊，天旋地轉(zhuǎn)，懷中的陸炳身體也劇烈顫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聲，眼中那點殘存的清明正在被瘋狂吞噬！
“頭兒！柱子！你們在哪？”孫猴子焦急的呼喊從遠(yuǎn)處傳來，顯然也被煙霧阻隔。
“別...別過來！”李閑艱難地嘶喊，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死死抓住僅存的理智，一只手摸索著從懷里掏出劉萬石留下的最后一粒解藥，毫不猶豫地塞進(jìn)陸炳口中！他自己則咬破舌尖，劇痛帶來一絲清明。
煙霧中，一個模糊的人影從裂開的泥像底座里緩緩走出。那人也穿著寬大的袍子，臉上似乎戴著面具，只露出一雙充滿仇恨和快意的眼睛。他手中拿著一把形狀奇特的短杖，杖頭鑲嵌著一顆鴿卵大小、散發(fā)著幽幽紫光的礦石！
紫玉原石？！
“陸炳！還有你這個多管閑事的小子！”面具人嘶吼著，聲音因激動而變形，“都給我死在這里！用你們的血，祭奠我陸家三十七口亡魂！”
他舉起那紫光閃爍的短杖，杖頭直指李閑和陸炳！一股更濃郁、更令人窒息的紫色氣霧從杖頭噴出，如同毒龍般噬來！
生死一線間，服下解藥的陸炳眼中猛地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那麻木和空洞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取代！他發(fā)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竟一把將擋在前面的李閑推開，同時奪過王鐵柱手中的厚背刀，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噴涌而來的紫色毒霧和面具人，狠狠劈出一道慘烈的刀光！
“陸安——！納命來——?。?！”
刀光如匹練，帶著陸炳積郁十年的血淚與憤怒，撕裂了濃稠的紫霧，直劈向那面具人手中的紫玉短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