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狼面下的眼睛，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那把狹長的弧月彎刀劃破廢墟死寂的空氣，帶著刺骨的寒意，直劈擋在李閑身前的王鐵柱！
刀未至，那股凌厲的殺氣已激得王鐵柱寒毛倒豎！這絕非尋常江湖把式，而是真正從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殺人之術！
“柱子小心！”李閑嘶聲提醒，自己卻因劇毒侵蝕和方才的嘔血，眼前陣陣發(fā)黑，連站立都需倚靠斷墻。
王鐵柱怒吼一聲，不退反進，手中厚背刀以力劈華山之勢迎向那抹幽藍刀光！他不懂什么精妙招式，唯有一身蠻力與悍勇！
“鐺——！”
金鐵交鳴的巨響震得人耳膜生疼！火星在昏暗的廢墟中四濺！王鐵柱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順著刀身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直流！他那柄精鋼打造的厚背刀，竟被弧月彎刀硬生生劈出一道深深的豁口！整個人更是被震得踉蹌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殘垣上，塵土簌簌落下。
差距！巨大的實力差距！
狼面人一擊得手，腳步絲毫不停，如同滑行在冰面上的鬼影，彎刀一轉，避開王鐵柱，幽藍的刀尖毒蛇吐信般直刺李閑咽喉！目標明確——他手中的《紫玉髓煉錄》！
死亡的寒意瞬間籠罩李閑！他瞳孔驟縮，身體因劇毒而遲緩，根本無力躲閃這致命一擊！懷中的冊子仿佛成了催命符！
“休傷我頭兒！”王鐵柱目眥欲裂，竟不顧一切地合身撲上，用自己寬厚的后背擋在李閑身前！他存了必死之心，要用自己的命換李閑一線生機！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
但倒下的卻不是王鐵柱！
一道灰影如同閃電般從側方坍塌的廂房陰影里射出！速度之快，遠超狼面人！一柄短小的、毫不起眼的剔骨尖刀，后發(fā)先至，精準無比地刺入了狼面人持刀的手腕！
“呃！”狼面人悶哼一聲，手腕劇痛，弧月彎刀的去勢瞬間偏斜，擦著王鐵柱的肋下劃過，帶出一溜血花，最終“奪”的一聲釘入李閑身側的斷墻，刀柄兀自顫動不休！
那灰影一擊得手，毫不停留，如同貍貓般輕盈落地，擋在李閑和王鐵柱身前。竟是一個身材嬌小、全身裹在灰色粗布斗篷里的人！兜帽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截線條冷硬的下巴。
狼面人捂住流血的手腕，青銅面具后的目光第一次露出凝重和驚疑，死死盯著那突然出現(xiàn)的灰衣人：“‘雪鷂’？漠北的事，你也要插手？”
灰衣人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弓起身子，手中的剔骨尖刀斜指地面，擺出一個極其古怪的起手式，周身散發(fā)出一種冰冷而危險的氣息，仿佛一頭蟄伏的雪原孤狼。
氣氛瞬間凝固，如同拉滿的弓弦。
狼面人顯然對灰衣人“雪鷂”極為忌憚。他手腕傷口血流如注，卻不敢有絲毫分心去包扎?；≡聫澋哆€釘在墻上，此刻他手無寸鐵，面對一個能以詭異身法傷到自己的神秘高手，處境極其不利。
“‘煉錄’留下，人，你可以帶走。”狼面人用漠北語嘶啞地說道，試圖談判。
灰衣人“雪鷂”依舊沉默，兜帽微微轉動，似乎在審視狼面人，又似乎在感知周圍的動靜。她（從那嬌小的身形和露出的下巴線條，李閑直覺這是個女子）手中的剔骨刀紋絲不動，如同凝固的冰棱。
突然，她動了！
不是沖向狼面人，而是猛地轉身，一把抓住李閑的胳膊！她的手指冰冷刺骨，力道卻大得驚人！同時，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向李閑懷中——目標正是那本《紫玉髓煉錄》！
李閑本就虛弱，被她一抓，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根本無法反抗！眼睜睜看著那本浸滿血債的冊子被對方奪去！
“你！”王鐵柱又驚又怒，不顧肋下傷痛，揮刀欲砍。
“別動！”灰衣人厲喝一聲，聲音竟是清脆的女聲，帶著漠北特有的冷冽腔調(diào)！她奪書的同時，身體已挾著李閑向后急退，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
狼面人見狀，眼中兇光大盛！他顯然認為“雪鷂”要獨吞《煉錄》！怒吼一聲，不顧手腕傷勢，如同暴怒的棕熊般猛撲過來，蒲扇般的大手直抓灰衣人背心！
灰衣人頭也不回，仿佛背后長了眼睛，抓著李閑的手臂猛地一甩！李閑感覺自己像個破麻袋般被甩向側方，重重摔進一堆松軟的枯草堆里，雖然狼狽，卻避開了狼面人含怒一擊的中心。
同時，灰衣人借這一甩之力，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剔骨尖刀化作一道刁鉆的灰線，反手刺向狼面人抓來的掌心！
狼面人被迫收手，灰衣人則已如輕盈的雪鷂般，幾個起落便躍上高墻，消失在廢墟之外茫茫的夜色中。臨走前，她似乎回頭瞥了一眼摔在草堆里的李閑，兜帽陰影下的眼神難以捉摸。
“混賬！”狼面人眼睜睜看著目標消失，暴怒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斷柱上，碎石飛濺！他猛地轉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剛從草堆里掙扎爬起的李閑和王鐵柱，如同盯著待宰的羔羊。
“東西沒了，你們…都得死！”他一步步逼近，殺氣如同實質的寒冰。
李閑渾身劇痛，紫玉髓的冰寒在經(jīng)脈中肆虐，連思維都變得遲緩。王鐵柱掙扎著站到他身前，橫著豁口的厚背刀，氣喘如牛，但眼神依舊兇悍。
就在這絕望關頭——
“嗚——嗚——”
一陣低沉而蒼涼的號角聲，突兀地從京城方向傳來，穿透了寂靜的夜空！
是錦衣衛(wèi)緊急集結的“追魂號”！
狼面人腳步猛地一頓，青銅面具后的眼神劇烈閃爍。他顯然知道這號聲代表著什么。錦衣衛(wèi)的大隊人馬正在趕來！
“算你們走運！”狼面人怨毒地瞪了李閑一眼，又憤恨地望向灰衣人消失的方向，最終不再猶豫，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廢墟深處，身法依舊快得驚人。
壓力驟去，王鐵柱再也支撐不住，拄著刀單膝跪地，肋下的傷口血流不止。李閑也癱軟在草堆里，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劇痛和刺骨的冰寒。他看著狼面人和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翻江倒海。
《紫玉髓煉錄》被那個神秘的漠北女子“雪鷂”奪走了。她是誰？為何要救自己（或者說救書）？她和狼面人是什么關系？那句“漠北的事，你也要插手”又意味著什么？
最重要的，冊子里關于張猛是“丙寅七號”實驗體、對紫玉香有“血脈抗性”的記錄，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回蕩。這抗性…是否與解藥有關？自己的毒…
“頭兒！撐?。 睂O猴子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帶著大隊錦衣衛(wèi)終于趕到，看到廢墟中的慘狀和李閑身上那觸目驚心的紫紋，嚇得魂飛魄散。
李閑卻掙扎著抬起手，指向灰衣人消失的西北方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聲道：“追…追那個灰衣女人…書…在她手里…” 話未說完，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李閑感覺自己墜入了無底的冰淵。四周是永恒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骨髓、血液、甚至靈魂都仿佛被凍結。唯有胸口處，服下劉萬石解藥后殘留的那一絲微弱暖意，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抵抗著冰寒的侵蝕。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和嘈雜的聲音將他從冰封的噩夢中勉強拉扯出來。
他躺在一間充斥著濃重藥味的房間里。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孫猴子、王鐵柱（肋下裹著厚厚的繃帶）、還有“鍵盤”都圍在床邊，臉上寫滿擔憂。
“醒了！頭兒醒了！”孫猴子喜極而泣。
李閑想開口，喉嚨卻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響?！版I盤”趕緊端來溫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我…睡了多久？”聲音嘶啞難聽。
“三天三夜了！”王鐵柱搶著說，聲音洪亮，但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太醫(yī)說您中了極厲害的寒毒，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
李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些蛛網(wǎng)般的暗紫色紋路非但沒有消退，反而顏色更深，范圍更大，如同丑陋的藤蔓，從手臂蔓延到了胸口！皮膚觸之冰涼堅硬，仿佛覆蓋著一層薄冰。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刺痛和冰寒。
紫玉髓…這毒比想象的更霸道！劉萬石的解藥只能吊命，無法解毒！
“那…那個女人呢？”李閑急切地問起“雪鷂”。
孫猴子臉色一黯：“兄弟們追到城北就徹底失去了蹤跡。那女人…還有那個戴狼面具的，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京城各處關卡都嚴查了，沒發(fā)現(xiàn)可疑的漠北人?！?/p>
線索斷了。唯一的希望，那本可能記載著解毒線索的《紫玉髓煉錄》，也隨著神秘的“雪鷂”消失了。
“陸家滅門案的卷宗呢？”李閑強打精神。
“鍵盤”立刻捧上一卷厚厚的卷宗：“大人，查到了！十年前丙寅年七月初三，順天府經(jīng)歷陸安，因‘勾結外邦，私運禁物，圖謀不軌’之罪，被東廠（當時督公還是前任陳矩）抄家！陸家滿門三十七口，除陸安在逃，余者盡數(shù)…伏誅。卷宗記載，告發(fā)者…” “鍵盤”的聲音頓了一下，帶著難以置信，“是時任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陸炳！”
果然是他！李閑的心沉了下去。陸安臨死前的嘶吼得到了印證！是陸炳告發(fā)了自己的親族（堂弟？），導致了陸家的滅門！這血海深仇，難怪陸安要用最歹毒的紫玉髓報復。
但陸炳為何要告發(fā)？是為了大義滅親？還是…被更大的力量脅迫？卷宗里提到的“勾結外邦，私運禁物”，顯然就是那十車紫玉原石！這背后的“外邦”和真正的主使者，才是關鍵！
“還有…” “鍵盤”的聲音更加低沉，“屬下在整理陸炳大人…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封他留給您的信。藏在指揮使腰牌的夾層里。”他遞上一個染血的、封著火漆的信封。
李閑顫抖著接過。信封上只有四個字：**李閑親啟**。字跡遒勁，正是陸炳的筆跡。
他撕開火漆，抽出信箋。只有寥寥數(shù)行，卻字字如刀：
【李閑：
見信時，吾命已休。山西案、紫玉源，罪在吾弟陸安，根在漠北巴特爾。然朝中更有巨蠹，位高權重，與巴特爾勾結，欲以紫玉亂我大明江山。吾查十年，終得線索，藏于甲字庫暗格。望汝繼吾志，斬斷毒源，誅除國賊！
陸炳絕筆】
信箋飄落。李閑如遭雷擊！
陸安是直接執(zhí)行者，但背后有漠北的烏蘭臺吉·巴特爾（狼面人？），而巴特爾背后，竟然還有大明朝中的“巨蠹”！陸炳查了十年，線索就藏在甲字庫的暗格里？可甲字庫的鐵柜暗格早已被疤臉人破壞，里面的東西（玉扣碎片、賬頁殘片、空瓶）都被自己取走，唯一有價值的賬頁殘片又被“雪鷂”奪走了！
等等！陸炳說線索在暗格…難道除了那三樣，還有別的？或者…線索就在那三樣東西本身？
李閑猛地想起那塊燒焦的紫色玉扣碎片！那上面刻著的“丙寅”二字！還有賬頁殘片上“陸安”和“巴特爾”的名字！以及那個空瓷瓶所代表的“紫玉髓”！
“快！”李閑掙扎著要起身，“把從甲字庫暗格拿出的東西都取來！玉扣碎片！快！”
孫猴子趕緊將一個小布包遞上。里面正是那塊邊緣焦黑、刻著“丙寅”的紫色玉扣碎片。
李閑將碎片緊緊攥在手中，冰涼刺骨。他反復端詳，試圖找出隱藏的記號或機關。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玉扣碎片內(nèi)側，那被煙熏火燎得模糊的刻痕上。之前沒留意，在特定角度的光線下，那模糊的刻痕似乎并非天然紋理，而是…兩個極其微小、幾乎與裂痕融為一體的字！
他湊到燈下，瞇起眼睛，仔細辨認——
**【徐 階】**！
當朝次輔，內(nèi)閣大學士，徐階！
李閑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一股比紫玉髓更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位高權重…能與漠北臺吉勾結…能驅使陸炳“奉旨”滅門（或告發(fā)）…能讓陸炳隱忍十年才敢留下線索…除了內(nèi)閣宰輔，還能有誰？！
徐階！竟然是徐階！
巨大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憤怒，如同巖漿般在李閑冰冷的身體里沖撞！牽扯得他經(jīng)脈中的紫玉髓毒氣劇烈翻騰！他猛地捂住胸口，一股腥甜涌上喉頭！
“噗——！”
又是一大口帶著紫色冰晶的黑血噴濺而出！濺在信箋上，濺在玉扣碎片上，也濺在床前眾人的身上！
“頭兒！” “大人！” 驚呼聲一片。
李閑眼前發(fā)黑，意識如同狂風中的燭火，再次搖曳欲滅。身體里的冰寒瘋狂蔓延，那些紫色的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心口攀爬！劉萬石解藥的效力正在被迅速消耗！
“太醫(yī)！快叫太醫(yī)！” 孫猴子嘶聲大喊。
混亂中，李閑緊握著那塊刻有“徐階”名字的玉扣碎片，指尖幾乎要嵌進那冰冷的玉石里。憤怒、不甘、還有對死亡的冰冷恐懼交織在一起。
徐階…好一個道貌岸然的徐閣老！他才是真正的紫玉源頭，是操縱漠北巴特爾、利用陸安、害死山西五十八位同袍、毒害皇帝、最終逼死陸炳的幕后黑手！
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里！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于冰寒黑暗之際，一個模糊的、冰冷的、帶著漠北腔調(diào)的女聲，如同鬼魅般在他混亂的識海中響起：
“想活命…帶著‘鑰匙’…來漠北找我…”
鑰匙？什么鑰匙？漠北？是那個“雪鷂”？她怎么能在自己腦子里說話？幻覺嗎？
緊接著，一個清晰的畫面強行擠入他的腦海：不是聲音，而是一幅圖景——一座被冰雪覆蓋的古老祭壇，祭壇中央供奉著一尊猙獰的狼首神像。神像的雙眼，赫然鑲嵌著兩顆幽紫色的、鴿卵大小的寶石！那光芒，與陸安手中碎裂的紫玉原石一模一樣！
祭壇的下方，刻著三個模糊的、被冰霜覆蓋的漠北文字。李閑不認識，但那形狀卻無比熟悉——正是《紫玉髓煉錄》封底角落那個不起眼的、他之前一直以為是裝飾的奇特印記！
“呃啊——！” 腦海中的劇痛和身體的冰寒讓李閑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孫猴子，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道：
“祭壇…狼神像…紫玉眼…找圖！找漠北的圖?。 ?/p>
吼完，他徹底脫力，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唯有手中那塊刻著“徐階”名字的玉扣碎片，被他攥得死緊，冰冷刺骨，如同握著一塊來自地獄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