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的光芒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刺穿酒會(huì)浮華的喧囂,直直扎在江晚裸露的脖頸和肩頭??諝饫锇嘿F的香水味混合著香檳氣泡破裂的微響,粘稠得讓人窒息。她身上這條絲質(zhì)白裙,是陸澤親自挑的,領(lǐng)口樣式、腰線弧度,甚至裙擺的長度,都和姐姐江晨生前最愛的那條幾乎一模一樣。
她像個(gè)被精心裝扮的人偶,挽著陸澤的臂彎,僵硬地穿梭在衣香鬢影之間。陸澤的手掌溫?zé)岬刭N在她腰后,看似親昵,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他正低聲和一位地產(chǎn)大亨談笑風(fēng)生,江晚的目光空洞地掃過一張張模糊的臉,直到那淬了冰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穿透所有嘈雜,精準(zhǔn)地釘入她的耳膜。
“江小姐?!?/p>
江晚猛地一顫,循聲望去。
賀凜斜倚在不遠(yuǎn)處的羅馬柱旁,修長的手指松松捏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塊在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微響。水晶燈的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一半在光明里,英俊得近乎銳利,另一半?yún)s沉在陰影中,只剩下令人心悸的陰郁。他嘴角噙著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眼神卻像刀子,毫不留情地刮過她身上這條白裙,最終鎖住她瞬間失血的臉。
“模仿別人活著的滋味,”他微微晃了晃酒杯,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低語,“好嗎?”
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幾道探尋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江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dòng),隨即又瘋狂地擂動(dòng)起來,撞得胸腔生疼。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倒流,沖上頭頂又急速退去,留下冰寒的麻木和一片刺目的空白。是他!賀凜!姐姐江晨刻骨銘心的初戀!那個(gè)在姐姐葬禮的滂沱大雨中,死死盯著她,眼神里淬著地獄之火,嘶吼著“死的為什么不是你?!”的男人!
他怎么在這里?他怎么會(huì)出現(xiàn)在陸澤主辦的頂級酒會(huì)上?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紙堵住,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像被釘在審判臺上的囚徒,臉色蒼白如紙。
賀凜直起身,朝她緩步走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晚繃緊的神經(jīng)上。他無視了旁邊微微皺眉的陸澤,徑直停在江晚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威士忌的醇烈。那股氣息帶著強(qiáng)烈的壓迫感,幾乎讓她窒息。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視線直刺入她眼底深處,那點(diǎn)虛偽的笑意徹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憎。
“收起你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貼著皮膚滑過,每一個(gè)字都淬著劇毒,清晰無比地鉆進(jìn)江晚的耳朵,也鉆進(jìn)周圍豎起耳朵的賓客心里,“你姐死了才多久?尸骨未寒吧?你就這么迫不及待,頂著她的影子,爬上陸澤的床了?嗯?”
轟!
江晚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巨大的羞恥感和滅頂?shù)目謶炙查g將她淹沒。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周圍陡然加重的吸氣聲,感受到那些目光瞬間變得滾燙、粘稠、充滿了探究、鄙夷和看好戲的興奮,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裸露的皮膚上。她成了聚光燈下被剝光示眾的小丑。
“凜哥!”陸澤帶著恰到好處的慍怒開口,手臂一伸,占有性地將搖搖欲墜的江晚摟進(jìn)懷里,手掌安撫似的在她腰側(cè)輕輕拍了拍。然而,江晚清晰地感覺到,他貼著她皮膚的指尖,是冰涼的,沒有一絲暖意。
“小晚膽子小,不經(jīng)嚇的。”陸澤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意,看向賀凜,語氣像是在勸解一個(gè)不懂事的孩子,“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何必提起來讓大家都不痛快?看在我的面子上,給個(gè)臺階?”
他表現(xiàn)得像一個(gè)維護(hù)妻子的完美丈夫,可江晚的心卻沉到了谷底。他摟著她的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更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所有權(quán),而非保護(hù)。他那句“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輕飄飄地,把她和姐姐的一切、賀凜的滔天恨意,都?xì)w結(jié)為不值一提的陳年舊事。
賀凜嗤笑一聲,目光從江晚慘白的臉上移開,落在陸澤那張溫文爾雅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面子?陸少的‘面子’真是越來越值錢了。”他晃了晃酒杯,冰球撞擊杯壁的聲音清脆而冷酷,“值錢到能讓你把一個(gè)贗品當(dāng)寶貝似的供著?還是說……”他拖長了尾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江晚身上價(jià)值不菲的珠寶和這條量身定制的裙子,“陸少就好這一口?享受這種……偷來的感覺?或者,這影子便宜好用?”
“賀凜!”陸澤臉上的笑容終于淡去,聲音沉了下來,帶著警告的意味。他摟著江晚的手臂收緊了幾分,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白⒁饽愕难赞o!小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妻子?”賀凜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里卻只有無盡的寒意。他不再看陸澤,視線重新鎖住江晚,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要挖出她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和不堪,“江晚,你自己說,這身皮囊,穿得舒服嗎?午夜夢回,有沒有聽見你姐在哭?”
“夠了!”江晚猛地抬起頭,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眼眶通紅,積蓄已久的淚水終于滾落。巨大的屈辱和憤怒沖垮了恐懼的堤壩,她幾乎是嘶吼出來,“你憑什么這樣說我?!”
“憑什么?”賀凜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陰鷙,他上前一步,強(qiáng)大的壓迫感讓江晚下意識地想后退,卻被陸澤死死箍住?!熬蛻{江晨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就憑她死了,而你,頂著這張和她相似的臉,活得好好的!還恬不知恥地霸占了她的一切!她的身份!她的位置!甚至她的男人!”最后幾個(gè)字,他幾乎是咬著牙根擠出來的,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恨意。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來,那些目光不再是針,而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體無完膚。
“我沒有…我沒有霸占…”江晚的聲音破碎不堪,淚水洶涌而下,眼前一片模糊。她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賀凜刻毒的話語、陸澤冰冷的掌控、四周黏稠的惡意,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她死死纏住,越收越緊。
就在這時(shí),陸澤西裝內(nèi)袋里的手機(jī)屏幕突然亮起,一道幽藍(lán)的光在浮華的燈光下并不起眼,卻像一道閃電,猛地劈入江晚模糊的淚眼。
她下意識地、絕望地垂下了目光。
屏幕清晰地亮著,一條新信息的預(yù)覽框彈了出來。發(fā)件人赫然標(biāo)注著:“母親”。
信息內(nèi)容只有冰冷簡潔的一行字,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間刺穿了江晚最后殘存的一絲幻想和支撐:
>**【讓她簽完最后三份文件,江晨的信托基金就徹底歸你了。】**
時(shí)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賀凜刻骨的恨意,陸澤虛偽的維護(hù),周圍所有帶著惡意的目光和低語,都像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yuǎn)。只有手機(jī)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每一個(gè)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燙進(jìn)她瀕臨崩潰的腦子里。
江晨的信托基金……歸你了……
姐姐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也被他們算計(jì)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陸澤所謂的“保護(hù)”,所謂的“妻子”身份,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她從頭到尾,都只是他們母子用來攫取姐姐遺產(chǎn)的工具!一個(gè)頂著姐姐影子、任人擺布、用完即棄的可憐蟲!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shù)谋撑迅腥缤[般席卷而來,瞬間沖垮了江晚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長久以來積壓的恐懼、屈辱、憤怒、還有對姐姐深埋心底卻從未敢言說的愧疚,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從她喉嚨里撕裂而出,蓋過了所有的喧囂。
她猛地掙脫了陸澤的懷抱!那股爆發(fā)力之大,讓猝不及防的陸澤都踉蹌了一下。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江晚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徹底瘋狂的幼獸,跌跌撞撞地沖出人群,撞翻了侍者托盤上的香檳杯。金色的液體和破碎的玻璃在她身后飛濺,如同她此刻碎裂的世界。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急促而慌亂,她只有一個(gè)念頭——逃離這個(gè)地獄!逃離這些吃人的目光!逃離身后那兩個(gè)將她推入深淵的男人!
她沖出了觥籌交錯(cuò)、令人窒息的主宴會(huì)廳,冰冷的夜風(fēng)瞬間灌入肺部,帶來一陣刀割般的刺痛。走廊空曠而寂靜,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瘋狂的心跳聲在回響。她踉蹌著奔向通往地下停車場的電梯,手指顫抖著瘋狂地按著下行鍵。
電梯門緩緩打開,她一頭沖了進(jìn)去,背靠著冰冷的金屬轎廂壁,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眼淚無聲地洶涌流淌。
叮。
電梯到達(dá)地下二層。門一開,一股混雜著汽油和灰塵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諘绲耐\噲隼餆艄鈶K白,一排排豪車如同沉默的怪獸。
江晚跌跌撞撞地跑向陸澤那輛扎眼的銀色賓利,手指哆嗦著在昂貴的手包里摸索車鑰匙。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冰冷鑰匙的瞬間,一個(gè)高大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車旁。
賀凜。
他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等在這里,背靠著冰冷的承重柱,指間夾著一支明明滅滅的煙。慘白的燈光將他本就深刻的輪廓勾勒得更加冷硬,陰影里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正沉沉地、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和惡意,盯著她。
江晚的動(dòng)作瞬間僵住,渾身的血液似乎再次凝固??謶窒癖涞奶俾查g纏繞上她的心臟。
賀凜緩緩?fù)鲁鲆豢跓熿F,青白色的煙霧繚繞在他陰郁的面容前,更添幾分不真實(shí)的森然。他沒有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gè)厚厚的牛皮紙信封。
啪!
信封被他隨手甩出,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在賓利副駕駛的車窗玻璃上。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停車場里格外刺耳。
信封口沒有封牢,隨著撞擊散開。
一疊照片如同被風(fēng)吹散的落葉,嘩啦啦地滑落出來,一部分粘在冰冷的車窗上,一部分散落在車旁的地面。
照片的主角,全是江晚。
有她在深夜空無一人的公司茶水間,捧著廉價(jià)速溶咖啡,望著窗外霓虹默默流淚的側(cè)影,狼狽而脆弱。
有她在陸家那個(gè)巨大卻冰冷的“家”里,穿著睡衣,抱膝蜷縮在客廳沙發(fā)角落,眼神空洞地看著沒打開的電視屏幕,像個(gè)被遺棄的玩偶。
甚至還有一張,是她獨(dú)自在姐姐江晨的墓碑前,無聲跪坐,肩膀劇烈聳動(dòng),顯然是痛哭到脫力。冰冷的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單薄的衣衫,照片上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悲涼和絕望。
每一張照片,都精準(zhǔn)地捕捉到她最狼狽、最無助、最不堪一擊的瞬間。每一個(gè)角度,都充滿了冰冷的窺視感和刻意的羞辱。
“看看你這副樣子,”賀凜終于開口了,聲音比地下停車場的空氣還要冷,帶著濃濃的、令人作嘔的憐憫和刻骨的譏誚,“裝都裝不像。”
他彈了彈煙灰,隔著散落的照片和冰冷的車窗玻璃,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江晚慘白如紙的臉。
“你的演技,”他嗤笑一聲,每一個(gè)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進(jìn)江晚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連江晨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p>
連江晨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長久以來積壓的所有情緒——被當(dāng)作替身的屈辱,被賀凜無休止羞辱的憤怒,對姐姐死亡的痛苦和隱秘的負(fù)罪感,還有剛剛陸澤母親那條信息帶來的滅頂背叛——在這一刻,被賀凜這句極致的輕蔑徹底點(diǎn)燃,轟然爆炸!
“啊——?。。 ?/p>
江晚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尖叫,那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瘋狂和毀滅一切的沖動(dòng)!她不再是那個(gè)只會(huì)顫抖、只會(huì)流淚、只會(huì)逃跑的驚弓之鳥!
在賀凜略帶錯(cuò)愕的目光中,她猛地拉開車門,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狠狠坐進(jìn)駕駛座!鑰匙粗暴地插進(jìn)鎖孔!
嗡——!
賓利V8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而憤怒的咆哮,瞬間點(diǎn)燃了死寂的停車場!
強(qiáng)烈的車燈驟然撕裂黑暗,兩道刺目的光柱如同復(fù)仇之劍,直直射向靠在柱子上的賀凜,將他臉上那絲錯(cuò)愕和陰鷙照得無所遁形!
下一秒,在引擎兇猛的嘶吼聲中,沉重的銀色賓利像一頭掙脫鎖鏈的鋼鐵巨獸,沒有絲毫猶豫,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朝著賀凜所站的位置,狠狠撞了過去!
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嘯叫,橡膠燒焦的刺鼻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巨大的車頭在賀凜的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就在車頭即將吞噬那道身影的千鈞一發(fā)之際,賀凜憑借著驚人的反應(yīng)和身體本能,猛地向旁邊撲倒!
砰!嘩啦——!
沉重的撞擊聲和刺耳的金屬刮擦聲、玻璃碎裂聲同時(shí)炸響!
賓利的車頭狠狠撞在了賀凜剛才倚靠的承重柱上!車頭瞬間凹陷變形,引擎蓋扭曲翹起,安全氣囊“嘭”地彈出!碎裂的車燈玻璃如同冰晶般四散飛濺!承重柱表面的水泥被刮掉一大片,露出里面猙獰的鋼筋!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只剩下引擎蓋下冒出的縷縷白煙,和刺鼻的汽油味、橡膠燒焦味混合在一起。
江晚被彈出的安全氣囊狠狠砸在胸口,震得她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耳鳴不止。她趴在方向盤上,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喉嚨。
幾米外,賀凜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摔倒在地,昂貴的西裝沾滿了灰塵和油污。他迅速撐起身,臉上被飛濺的石子劃開一道細(xì)小的血口,幾縷黑發(fā)凌亂地垂落在額前,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地盯著駕駛座里的江晚,震驚、暴怒,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瘋狂光芒在眼底翻涌。
隔著破碎的前擋風(fēng)玻璃,隔著彌漫的煙塵,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狠狠碰撞!
江晚猛地抬起頭,散亂的發(fā)絲粘在滿是淚痕和冷汗的臉上,那雙曾經(jīng)總是盛滿怯懦和驚惶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火焰,亮得驚人,也冷得刺骨。
她死死盯著車外那個(gè)同樣狼狽不堪的男人,破碎的玻璃映出她扭曲卻異常清晰的影像。
“賀凜!”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不顧一切的瘋狂和挑釁,穿透混亂的現(xiàn)場,狠狠砸向?qū)Ψ?,“那你怎么不去地獄里找她???!”
說完,她不再看賀凜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的臉色,也不管車頭還在冒著煙,猛地掛上倒檔!引擎再次發(fā)出痛苦的咆哮!
在賀凜驚怒交加的目光中,在遠(yuǎn)處終于被驚動(dòng)、開始有人跑來的混亂腳步聲里,那輛車頭嚴(yán)重?fù)p毀、如同受傷猛獸的銀色賓利,帶著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和一路拖曳的火星,以一種近乎失控的姿態(tài),瘋狂地倒出停車位,然后猛地一甩車尾,咆哮著沖進(jìn)了地下車庫更深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碎片、刺鼻的氣味、扭曲的承重柱,以及站在廢墟邊緣、臉頰帶血、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的賀凜。他死死盯著那輛車消失的黑暗甬道,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眼底翻涌的,是滔天的怒意,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徹底點(diǎn)燃的、更加危險(xiǎn)的東西。
引擎的咆哮和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聲在空曠冰冷的地下車庫里瘋狂回蕩,如同瀕死野獸的嘶吼。那輛銀色賓利帶著車頭猙獰的傷口和一路拖曳的刺目火星,像一道失控的銀色閃電,狠狠扎進(jìn)更深沉的黑暗甬道,瞬間被吞噬。
濃烈的橡膠燒焦味、汽油味混雜著灰塵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賀凜的肺葉上。臉頰被碎石劃破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滲出的血珠沿著下頜線緩緩滑落,帶來一種冰冷的黏膩感。他撐在地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沾染著油污和灰塵。
混亂的腳步聲和驚呼聲由遠(yuǎn)及近,像一群受驚的鳥雀,打破了這短暫的、充滿暴戾的死寂。酒店的安保、被驚動(dòng)的賓客,正朝著這片狼藉的現(xiàn)場涌來。
賀凜緩緩站起身,動(dòng)作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后的、蓄勢待發(fā)的僵硬。他抬手,指腹用力擦過臉頰的傷口,將那點(diǎn)猩紅抹開,在冷白的燈光下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暗痕。昂貴的西裝外套在剛才的撲倒中被粗糙的水泥地面刮破,肩頭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深色的襯里。
他看也沒看那些正在靠近的人影,陰鷙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死死釘在賓利消失的那個(gè)黑暗入口。那里只剩下空洞的回音和翻滾的煙塵。
“江…晚…”
兩個(gè)字,幾乎是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出來,帶著血腥氣和一種前所未有的、被徹底冒犯的狂怒。不再是之前那種居高臨下的、帶著施虐快感的輕蔑和憎惡。這一次,是棋子在棋盤上突然暴起掀翻了桌子,是溫順的羔羊亮出了染血的獠牙!是一種脫離掌控的、純粹的、想要將其徹底碾碎的暴戾!
他賀凜,什么時(shí)候被人這樣指著鼻子詛咒下地獄?什么時(shí)候被人開著車,像碾死一只蟲子一樣撞過來過?!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穿著酒店安保制服、身材壯碩的男人氣喘吁吁地率先跑到近前,臉上帶著驚魂未定和職業(yè)性的緊張:“先生!先生您沒事吧?這…這怎么回事?需要報(bào)警嗎?我們馬上……”
“滾!”
賀凜猛地轉(zhuǎn)過頭,暴戾的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狠狠劈在安保臉上。那眼神里的血腥氣和毫不掩飾的殺意,讓訓(xùn)練有素的安保都瞬間噤聲,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賀凜不再理會(huì)他,也完全無視了周圍越來越多聚集的、帶著驚疑和探究目光的人群。他彎下腰,動(dòng)作帶著一種壓抑的兇狠,一把抓起散落在地上、粘著灰塵和輪胎印的幾張照片。
那是江晚蜷縮在沙發(fā)角落的,眼神空洞的側(cè)影。
照片的邊緣在他用力攥緊的指間變得扭曲。他盯著照片上那張蒼白脆弱、此刻卻讓他恨得牙癢的臉,嘴角緩緩扯開一個(gè)近乎猙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