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崔明遠站在淋浴噴頭下,讓滾燙的水流沖刷著他的身體。浴室里霧氣彌漫,
鏡子上凝結了一層厚厚的水珠,模糊了他的倒影。他喜歡這種感覺——被溫暖包圍,
卻不必看清自己。三十二歲,獨居,平面設計師。這些標簽構成了崔明遠的社會身份,
卻無法描述他內心的真實狀態(tài)。水流順著他的脊背流下,帶走了一天的疲憊,
卻帶不走那種如影隨形的空虛感。"明天還要交那個LOGO設計..."他機械地想著,
手指無意識地搓揉著左臂內側的幾道淡粉色疤痕。那是上個月留下的,
當時客戶否定了他的第七稿方案,用郵件發(fā)來一大段修改意見,
最后還加了一句"專業(yè)設計師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崔明遠關掉水龍頭,
浴室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水滴從花灑滴落的聲響。他擦干身體,
穿上那件已經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睡衣,站在霧氣未散的鏡子前。他用手掌擦出一片清晰,
盯著鏡中的自己——深陷的眼窩,凌亂的胡茬,嘴角下垂的弧度。這張臉看起來疲憊而陌生。
回到臥室,他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的藍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收件箱里又多了三封未讀郵件,全部標記著"緊急"。崔明遠感到一陣眩暈,
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他深吸一口氣,點開第一封郵件,是客戶催促項目進度的。
"崔先生,
我們希望明天上午十點前能看到修改后的方案..."窗外的雨不知何時開始下了,
雨滴敲打著玻璃窗,像是無數細小的手指在輕輕叩門。崔明遠盯著屏幕,字幕開始扭曲變形,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一滴淚水落在鍵盤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我做不到..."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崔明遠猛地合上筆記本,黑暗重新籠罩了房間。他蜷縮在床上,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
仿佛這樣能阻止自己分崩離析。抑郁癥就像一只無形的手,一點一點掏空他的內臟,
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明遠,這周末回家吃飯嗎?
你爸釣了條大魚。"崔明遠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最終只回復了一個"好"字。
他不想讓父母擔心,每次回家都強迫自己表現得像個正常人——微笑,聊天,
吃光母親做的菜。但每次離開時,那種偽裝帶來的疲憊都讓他想立刻消失。
鬧鐘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崔明遠知道明天還要早起完成那個該死的LOGO,
但他的大腦拒絕思考任何與工作有關的事情。他起身走向浴室,
從抽屜深處摸出那把剃須刀片。當冰冷的金屬貼上皮膚時,崔明遠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
疼痛像是一道閃電,短暫地照亮了他內心的黑暗。血珠滲出,沿著手臂滑落,
滴在白色瓷磚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紅花。
"這樣不對..."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但很快被更大的虛無淹沒。
崔明遠靠在浴室墻上,慢慢滑坐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
直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拉回現實。"崔先生?崔先生你在嗎?"是鄰居王阿姨的聲音。
"我聞到有煤氣味,你沒事吧?"崔明遠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關燃氣熱水器的閥門。他掙扎著站起來,用毛巾草草包扎了傷口,
穿上長袖睡衣去開門。"我沒事,王阿姨。剛才在洗澡可能沒關好。"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王阿姨狐疑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濕漉漉的頭發(fā),"你看起來不太好,要不要去醫(yī)院?
""真的沒事,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崔明遠說著,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抓住門框才沒有倒下。"不行,我得叫救護車!"王阿姨堅決地說,已經掏出了手機。
崔明遠想阻止她,但黑暗如潮水般涌來,他最后的意識是自己倒在了王阿姨的懷里。
第二章消毒水的氣味。這是崔明遠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感受。他緩緩睜開眼睛,
刺眼的白光讓他立刻又閉上了眼。"崔先生,您能聽到我說話嗎?"一個溫和的女聲問道。
崔明遠再次嘗試睜開眼睛,這次適應了光線。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女醫(yī)生站在床邊,
手里拿著病歷本。"我...這是哪里?"他的喉嚨干澀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市中心醫(yī)院急診科。您因為一氧化碳中毒被送來的,好在程度不深。"女醫(yī)生微笑著說,
"我是林醫(yī)生。除了中毒,我們還發(fā)現您手臂上有自殘的傷口,需要心理科會診。
"崔明遠的心沉了下去。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臂,發(fā)現已經被妥善包扎。
"我...那只是個意外。"他低聲說,不敢看醫(yī)生的眼睛。林醫(yī)生嘆了口氣,
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崔先生,根據您的血液檢查,我們還檢測到您正在服用抗抑郁藥物。
您最近有按時服藥嗎?"崔明遠沉默了。事實上,他已經斷藥兩周了。
那些小小的白色藥片讓他感覺遲鈍,像個沒有情緒的機器人。他討厭那種感覺,
寧愿忍受情緒的劇烈波動。"我忘了..."他最終說道。
"抑郁癥不是靠'忘記'就能好的。"林醫(yī)生的聲音依然溫和,但帶著不容忽視的嚴肅,
"您需要專業(yè)的心理幫助。我已經聯系了心理科的蘇醫(yī)生,她一會兒會來看您。
"崔明遠想拒絕,但一陣突如其來的哽咽堵住了他的喉嚨。他轉過頭看向窗外,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多么諷刺,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
他卻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因為自己差點殺死自己。林醫(yī)生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緒波動,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息一會兒吧,我去看看蘇醫(yī)生來了沒有。"醫(yī)生離開后,
崔明遠終于讓眼淚流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為自己的愚蠢行為感到羞愧?
還是為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感到恐懼?或許只是因為太累了,累到無法再繼續(xù)假裝一切都好。
半小時后,一位戴著圓框眼鏡、扎著馬尾辮的女醫(yī)生走了進來。"崔先生?
我是心理科的蘇瑾。"她的聲音比林醫(yī)生更加柔和,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韻律。
崔明遠勉強坐起身,擦了擦眼角。"蘇醫(yī)生...我真的不需要...""不需要什么?
"蘇瑾微笑著問,"不需要幫助?不需要理解?還是不需要有人告訴你,抑郁癥不是你的錯?
"崔明遠愣住了。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他緊鎖的某部分心門。"我...不知道。
"他誠實地說。蘇瑾點點頭,從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崔先生,
能告訴我最近一次感到快樂是什么時候嗎?"這個問題讓崔明遠陷入了沉思。快樂?
那是什么感覺?他記得大學時和朋友們通宵打游戲的笑聲,
記得第一次設計作品被客戶采納時的成就感。但這些記憶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遙遠。
"記不起來了。"他最終承認。蘇瑾在本子上記了幾筆,然后抬頭看著他。
"抑郁癥最狡猾的地方就是它會讓你忘記快樂的感覺,甚至忘記自己曾經快樂過。
但這不代表快樂不存在了,只是暫時被遮住了。"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儀器,
看起來像是溫度計。"這是情緒溫度計,從1到10,1表示極度抑郁,10表示非??鞓贰?/p>
您現在覺得自己在哪一級?"崔明遠思考了一會兒。"2...或者3?"蘇瑾點點頭。
"記住這個數字。治療過程中,我們會經常用到它。"她頓了頓,"崔先生,
您愿意嘗試門診治療嗎?不需要住院,每周來一次就可以。"崔明遠想拒絕,
但某種微弱的好奇心阻止了他。如果有一種方法能讓他不再感覺如此破碎,為什么不試試呢?
"好。"他輕聲說。蘇瑾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太好了。今天您可以先休息,
明天我們會安排一些基礎評估。另外..."她猶豫了一下,"您需要有人來接您出院嗎?
"崔明遠搖搖頭。"我自己可以。""好吧。"蘇瑾遞給他一張名片,
"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任何時候需要幫助都可以打給我。記住,崔先生,
尋求幫助不是軟弱,而是勇氣的表現。"崔明遠接過名片,上面除了聯系方式,
還手寫著一行字:"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萊昂納德·科恩"第三章一周后,崔明遠坐在蘇瑾的診室里。
這是一個布置得不像醫(yī)院的房間——暖色調的墻壁,舒適的布藝沙發(fā),窗臺上擺著幾盆綠植。
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在地毯上形成柔和的光斑。"這周的情緒溫度計讀數怎么樣?
"蘇瑾問道,手里拿著記錄本。崔明遠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
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數字和時間。"最高到過4,大部分時間在2或3徘徊。
""有注意到什么規(guī)律嗎?什么情況下數值會高一些?"崔明遠思考了一會兒。
"前天晚上...我煮了一碗面,加了蔥花和辣椒油,熱騰騰的。
吃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感覺好一點。"蘇瑾微笑著記下來。"很好,
這就是我們說的'小確幸'。抑郁癥治療不是要立刻達到10分,
而是先找到那些能讓分數提高一點點的瞬間,然后慢慢累積。"她合上本子,
"今天我想和你聊聊認知行為療法。簡單說,就是識別那些消極的自動思維,
然后挑戰(zhàn)它們的真實性。"崔明遠皺起眉頭。"聽起來像是自我欺騙。""不,是自我覺察。
"蘇瑾耐心解釋,"比如,當你想到'我一無是處'時,問問自己:這是事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