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姐姐沈玉薇喝下毒酒時，她正梨花帶雨地撲在太子蕭景琰的懷里?！岸脊治?，
”她哭得氣若游絲，“若不是我身子弱，妹妹又怎會……怎會為了我……”太子摟著她，
眉頭緊鎖，聲音里是壓抑的怒火與心疼：“薇薇，不關(guān)你的事。她一個庶女，能為你去死，
是她的福分。你不要多想，傷了身子，孤會心疼?！蔽业?，當朝丞相沈廷，站在一旁，
沉痛地附和：“殿下說的是。月兒能護住薇薇，是她的造化。”我娘，相府主母柳蕓，
更是用帕子拭著眼角，看著沈玉薇，滿眼都是憐惜：“我的傻薇薇，你就是太善良了。
為了一個庶女，把自己哭成這樣，何苦呢？”我的靈魂飄在半空，冷冷地看著這荒唐的一幕。
毒酒穿腸爛肚的劇痛仿佛還殘留在我的魂魄上。他們一口一個“庶女”，一聲聲“福分”，
卻不知道，那杯毒酒，本就是沖著太子妃未來的位置，沖著沈玉薇來的。他們更不知道，我，
沈清月，才是相府真正的嫡長女。而那個被他們捧在手心，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沈玉薇，
不過是奶娘偷梁換柱，塞進來的冒牌貨。我的死，對他們而言，
不過是掃掉了一塊礙眼的絆腳石。我看著他們圍著沈玉薇噓寒問暖，
看著下人準備將我的尸身用一張草席卷了，扔去亂葬崗。這時，我娘柳蕓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對身邊的管家吩咐道：“去把那死丫頭院子里的東西都清了，晦氣。
別留著，一把火燒干凈，免得沖撞了我們薇薇的喜氣。”1管家領(lǐng)了命，帶著幾個粗使婆子，
罵罵咧咧地走向我那座府中最偏僻、最破敗的小院。我的靈魂也跟著飄了過去。
那是我住了十六年的地方。冬冷夏熱，墻皮剝落，連窗戶紙都是破的。
與沈玉薇那座三進三出、亭臺樓閣、炭火熏香的“玉清苑”相比，我的“殘月居”，
簡直就是相府的貧民窟。婆子們嫌惡地捏著鼻子，一腳踹開我的房門。里面空空蕩蕩，
幾乎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幾本被翻爛了的舊書，
還有一個掉漆的木梳。“真他娘的窮酸！”一個婆子啐了一口，
“還以為能順點什么好東西呢。”她們手腳麻利地將我的衣物被褥扔到院子中央，
準備付之一炬。最后，管家從床下拖出一個落了灰的舊木箱。他本想直接扔進火堆，
卻覺得箱子有些分量，便好奇地打開了。箱子里，沒有金銀，沒有珠寶，
只有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襁褓。那是一塊上好的云錦，即便過了十六年，依舊流光溢彩。
更重要的是，襁褓的一角，用金線繡著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圖樣，旁邊，
還有一個小小的“月”字。這是大周朝的規(guī)矩，只有嫡長女的襁褓，才有資格繡上金鳳。
管家是個老人，在相府待了半輩子，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捧著那襁褓的手，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斑@……這不可能……”他連滾帶爬地捧著襁褓，
沖向了主院。此刻，我娘柳蕓正親自給沈玉薇喂著安神的湯藥。“薇薇乖，
喝了藥好好睡一覺，什么都過去了?！鄙蛴褶笨吭谒龖牙?，享受著這份獨一無二的母愛，
嘴角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就在這時，管家瘋了一樣地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將襁褓高高舉過頭頂?！胺蛉?！夫人您看！這是……這是在二小姐房里找到的！
”柳蕓不悅地蹙眉：“什么東西，大驚小怪的，沒看到薇薇正在休息嗎？
”可當她的目光落在管家手中那塊熟悉的云錦和刺目的金鳳圖樣上時，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她手一抖，湯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這……這是……”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像是看到了鬼。她猛地撲過去，
一把搶過那襁褓，手指撫上那只金色的鳳凰，撫上那個“月”字，
眼里的驚恐和難以置信幾乎要溢出來。這塊襁褓，是她親手為自己的嫡長女準備的。
十六年前，她生下一對雙生女，長女取名清月，次女取名玉薇?？珊髞砟棠锔嬖V她，
長女體弱，生下來沒多久就去了，只活下來一個玉薇。她悲痛欲絕，卻也只能接受現(xiàn)實，
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唯一的女兒沈玉薇身上?？涩F(xiàn)在，
這塊本該隨著我一同下葬的嫡長女襁褓，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沈清月的遺物里？
一個荒唐、可怕、讓她渾身冰涼的念頭，瘋了一樣地鉆進她的腦海。
2“不……不可能的……”柳蕓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她捧著那塊襁褓，
像是捧著一塊烙鐵，眼神渙散，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之中。沈玉薇見狀，
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連忙湊過去，故作天真地問：“娘，
這是什么呀？一塊破布而已，您怎么嚇成這樣？”她伸手想去碰那襁褓，
卻被柳蕓猛地一巴掌打開?！皠e碰！”柳蕓的反應(yīng)激烈得嚇人，她雙目赤紅地瞪著沈玉薇，
那眼神，陌生、審視，還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驚懼。沈玉薇被嚇了一跳，委屈地捂著手，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娘……你打我……”往日里，只要她一流淚，
柳蕓早就心疼地把她摟進懷里了。可今天，柳蕓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的臉，
仿佛要從她的眉眼中，看出些什么不一樣的東西來?！澳恪绷|的嘴唇哆嗦著，
想問什么，卻又問不出口。恰在此時，我爹沈廷處理完外面的事，也走了進來。
看到屋里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皺了皺眉：“又怎么了？”當他看到柳蕓手中的襁褓時，
他臉上的表情，和我娘如出一轍。從震驚，到駭然，再到無法接受的驚恐。
“這東西……怎么會在這里？”沈廷的聲音也開始發(fā)顫。柳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猛地抓住他的衣袖，聲音尖利地問道：“老爺！你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們真正的女兒……我們的清月……她是不是……”她后面的話沒說出口，
但那未盡之意，已經(jīng)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沈廷的心上。沈廷的身子晃了晃，
臉色比紙還白。他想起了十六年來的一幕幕。想起了我從小到大，是如何的沉默寡言，
如何的逆來順受。想起了沈玉薇是如何的嬌蠻任性，又是如何的備受寵愛。一個嫡女，
一個庶女，天壤之別。他一直覺得理所當然。可如果……如果身份從一開始就錯了呢？
如果那個被他漠視、被他厭棄、被他當成棋子隨意犧牲掉的沈清月，才是他真正的嫡長女呢？
這個念頭讓沈廷如遭雷擊，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不敢再想下去?！皝砣耍?/p>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去！馬上去把當年負責照顧小姐的李奶娘給我找來！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3李奶娘，就是沈玉薇的親生母親。當年，她和我娘柳蕓差不多同時生產(chǎn)。
她生下沈玉薇后，自己的丈夫就因病去世了，她走投無路，便托關(guān)系進了相府，
當了我和沈玉薇的奶娘。后來，她說我的身體太弱，需要精心照料，便主動請纓，
將我?guī)г谏磉厯狃B(yǎng)。而沈玉薇，則留在了我娘的身邊。再后來，她就告訴所有人，
嫡長女沈清月，已經(jīng)“夭折”了。而我，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庶女”，
頂著同樣的名字，被養(yǎng)在了偏院。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丞相的風流債，
是我爹在外面留下的私生女，礙于主母的顏面，才被安上了一個庶女的名頭。這些年，
李奶娘靠著“撫養(yǎng)嫡小姐有功”，在相府里過得十分體面。沈玉薇更是沒少接濟她，
讓她晚年生活富足安逸。相府的侍衛(wèi)很快就在城外的一處莊子里找到了她。
當她被帶到我爹娘面前時，她還一臉的茫然和不解。“老爺，夫人，這么晚了，
叫老奴來是有什么要緊事嗎？”柳蕓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塊金鳳襁褓，
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臉上。“李翠蓮！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么！”李奶娘看到那襁褓，
瞳孔驟然一縮，臉上血色盡失，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她知道，一切都完了?！罢f！
”沈廷一腳踹在她心口，目眥欲裂，“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的清月……我的女兒到底在哪里！”李奶娘被踹得吐出一口血，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她知道自己死路一條，反而生出了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她抬起頭，看著沈廷和柳蕓，
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老爺，夫人，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沒錯，
是我換了兩個孩子。”“我的薇薇，才是老爺您和外室生的女兒。而你們真正的嫡長女，
早就被我……”她話說到一半，故意停頓了一下，享受著我爹娘臉上那絕望痛苦的表情。
“不！你胡說！”柳蕓尖叫著撲上去，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我的月兒沒死！
你把我的月兒還給我！”“夫人，您別激動啊?！崩钅棠锉黄媚樕l(fā)紫，卻還在笑，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們的嫡長女，當然沒死?！薄八痪褪莿倓偺嫖业霓鞭焙认露揪?，
被你們用一張草席卷了扔去亂葬崗的那個嗎？”轟——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
在我爹娘的腦子里炸開。柳蕓掐著李奶娘的手猛地松開，整個人向后倒去，
若不是沈廷及時扶住，她已經(jīng)癱倒在地。
“你說什么……你說……清月她……她就是……”沈廷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笆前?。”李奶娘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老爺，夫人，
你們不覺得很可笑嗎？你們把自己親生的嫡長女，當成一個卑賤的庶女養(yǎng)了十六年，
對她百般折辱，萬般嫌棄?！薄胺炊盐业呐畠海粋€真正的庶女，捧在手心里當成寶，
讓她享盡了榮華富貴?！薄白詈?，還讓你們的親生女兒，替我的女兒去死。
”“哈哈哈哈……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李奶娘的笑聲，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
凌遲著我爹娘的心。他們呆立在原地，面如死灰。
那些被他們刻意忽略、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畫面，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4我爹想起來了。有一年冬天，天降大雪，沈玉薇吵著要一件火狐皮的大氅。他二話不說，
就派人快馬加鞭，去北地獵了一張最好的火狐皮回來，請京城最有名的繡娘，連夜趕制。
沈玉薇穿上新大氅，在雪地里笑得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而那時，我也跪在雪地里。
因為沈玉薇不小心打碎了他最心愛的一只前朝花瓶，卻哭著指向我，說是我干的。
他甚至沒有問一句，就罰我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三個時辰。我當時穿著單薄的夾襖，
凍得渾身發(fā)紫，嘴唇烏青。我抬頭看著他，眼里沒有淚，只有一片死寂。
他當時只覺得我這個庶女天生性子冷硬，不知悔改，心中愈發(fā)厭惡?？涩F(xiàn)在他才知道，
那不是冷硬，那是被傷透了心之后的絕望。他罰跪的，是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嫡親女兒。
我娘也想起來了。我和沈玉薇八歲那年，一同入學讀書。沈玉薇愚笨，女紅功課樣樣不行。
而我過目不忘，琴棋書畫，一學就會。夫子每次都夸我聰慧，對我青睞有加。沈玉薇嫉妒，
便在我娘面前哭訴，說我故意搶她風頭，讓她在眾人面前難堪。于是，
我娘便不許我再去學堂了。她說：“一個庶女，讀那么多書做什么？
將來還不是給人家做妾的命。安分一點，別總想著跟你姐姐爭?！彼H手折斷了我的筆，
撕碎了我的書。我當時看著她，平靜地問：“娘，就因為我是庶出，
所以我就什么都不能擁有嗎？”她冷漠地回答：“是?！币粋€“是”字，
將我所有的希望和期盼，打入了萬丈深淵?？涩F(xiàn)在她才知道，她親手毀掉的，
是她嫡長女本該璀璨奪目的未來。她把真正的明珠，當成了魚目，棄之如履。
卻把一粒礙眼的沙礫，擦拭得锃亮，視若珍寶?；诤?！無盡的悔恨，像潮水一般，
將他們淹沒。“啊——！”柳蕓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夫人！夫人！”沈廷也慌了神，一邊抱著柳蕓，一邊指著李奶娘，嘶吼道，“拖下去！
給我拖下去！亂棍打死！亂棍打死！”李奶娘被侍衛(wèi)拖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就響起了她凄厲的慘叫和求饒聲。可這一切，都無法平息沈廷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抱著昏迷的妻子，看著一旁嚇得面無人色、瑟瑟發(fā)抖的沈玉薇，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沈家，欺君罔上，用一個庶女冒充嫡女，與皇家結(jié)親。
這是誅九族的大罪！5沈玉薇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不是傻子。
當李奶娘說出真相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她享受了十六年的富貴和寵愛，
她即將到手的太子妃之位，她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上。如今，
謊言被戳破了。她從云端跌落，即將摔得粉身碎骨。不，她不甘心！憑什么？
憑什么沈清月一生下來就是高高在上的嫡女，而她就是卑賤的庶女？她不服！
她已經(jīng)過慣了眾星捧月的生活，她絕對不要再回到過去那種食不果腹、任人欺凌的日子！
她必須自救！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太子，蕭景琰。只要她能成為太子妃，
只要她能誕下皇長孫，那即便是假的，也能變成真的！到時候，誰還敢說她不是相府嫡女？
沈玉薇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她擦干眼淚，跌跌撞撞地沖出了相府，直奔東宮。
我看著她的背影，冷笑一聲。天真。你以為蕭景琰愛你嗎？他愛的，
從來都只是“相府嫡女”這個身份，以及這個身份背后，
我爹沈廷所代表的整個文官集團的支持。沒有了這個身份，你沈玉薇，在他眼里，
連路邊的一根草都不如。果然，當沈玉薇哭哭啼啼地跑到東宮，
將事情添油加醋地對蕭景琰說了一遍后，蕭景琰的臉上，沒有半分心疼和憐惜。
只有冰冷的、毫不掩飾的嫌惡和震怒?！澳阏f什么？”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你不是沈廷的嫡女？”“殿下，我……”沈玉薇還想狡辯，“我雖然不是，
可爹娘待我如親生，他們……”“閉嘴！”蕭景琰猛地起身，一腳踹翻了身邊的椅子，
“沈玉薇，你好大的膽子！你們沈家，好大的膽子！”“竟敢欺騙孤，欺騙父皇！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眼神陰鷙得可怕。
他不是在為沈玉薇的身世感到難過，他是在為自己被愚弄而感到憤怒。他堂堂太子，
未來的皇帝，竟然差點娶了一個冒牌貨，一個卑賤的庶女為妻！這要是傳出去，他蕭景琰，
將成為全天下的笑柄！“殿下，我愛你啊！我是真心愛你的！”沈玉薇撲上去，
想抱住他的腿，卻被他嫌惡地一腳踢開?！皾L開！別用你的臟手碰孤！
”蕭景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吧蛴褶?，
你以為孤看上的是你這個人嗎？孤看上的，是你的身份！是沈相的權(quán)勢！”“現(xiàn)在，
你什么都不是了?！薄澳銓聛碚f，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了。”他一字一句，都像最鋒利的刀，
將沈玉薇最后一點希望和尊嚴，切割得支離破碎。
6“不……不會的……”沈玉薇癱坐在地上，失神地搖頭，“殿下，
你不能這么對我……我們就要成婚了……請柬都發(fā)出去了……”“成婚？”蕭景琰冷笑一聲，
那笑聲里充滿了嘲諷，“與你？一個欺君罔上的冒牌貨？”“沈玉薇，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孤告訴你，這門婚事，從現(xiàn)在開始，作罷！”“不僅如此，孤還要立刻進宮面見父皇，
將你們沈家欺君罔上、偷梁換柱的丑事，原原本本地稟告父皇！”“你們沈家，
就等著滿門抄斬吧！”說完，他再也不看沈玉薇一眼，拂袖而去，直奔皇宮。大殿里，
只剩下沈玉薇一個人。她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