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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阿姊的假清高 三柒魚 19568 字 2025-08-08 04: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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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靈堂風波,姑母對阿姊沈鶯鶯那點僅存的憐憫也徹底化為烏有。

登舟離鄉(xiāng)那日,江水滔滔。姑母立在船頭,望著漸遠的故土,只對我淡淡言道:

「日后,我會按月派人將一份月銀送去給你阿姊,也算全了沈家這點血脈情分?!?/p>

我輕輕搖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意:

「姑母不必費心,阿姊……早已被閨學除名,且靈堂之上,聲聲泣血,言道『有手有腳,自食其力』。何苦再送銀錢,平白折了她的『傲骨』?!?/p>

眼前仿佛又浮現前世景象——阿姊口口聲聲說「進繡坊養(yǎng)我」,實則懷揣著那「琴動京城」的虛妄癡夢,拋下我,頭也不回地隨情郎遠赴那紙醉金迷之地。

一去經年,音訊杳無。唯有一次,托人捎來一句淬著冰碴的冷語:

「我自顧不暇,你好自為之!」

貧寒如巨石,猝然壓上我稚嫩肩頭。

為求果腹,每夜須至學堂左近大戶人家漿洗衣物,冰水刺骨,常熬至三更。

白日里,疲憊如附骨之疽,屢屢在夫子講學時昏然睡去,課業(yè)遂一落千丈。

從蒙學翹楚,最終竟連尋常鄉(xiāng)野女塾也需勉強方能踏入。

多年后,姑母府上重逢,閑話間才知曉當年她雖然沒有帶我同行,卻始終暗中命人按月資助我讀書。

奈何我年幼懵懂,那些維系性命、托舉前程的銀錢,竟悉數交于阿姊之手。

她面上高喊「自食其力,不受施舍」,背地里卻將那予我的活命錢、求學資,盡數吞入囊中。

彼時夜夜對燭,常自嗟嘆:

「若當年得姑母資助,不必為半斗米折腰,不必在寒夜冰水中浸泡十指……是否便能心無旁騖,一舉叩開那心儀書院之門?」

今既重活一世,此等機緣,我定要死死攥在掌心,絕不容他人染指。

姑母宅邸,深藏于江南水鄉(xiāng)煙波深處。

庭院深深,花木扶疏,處處透著清雅與安寧。

待暑氣稍退,我便轉入姑母精心鋪路的江南頂尖女院——蘭蕙書院。

為彌補荒廢根基,追趕同窗,我焚膏繼晷,晝夜苦讀。

入書院后,更是心無旁騖,再未探聽阿姊半分音訊。

前塵舊怨,似已隨江南的清風流水滌蕩而去。

直至一日散學,我獨坐書齋整理筆記,一封字跡潦草、力透紙背的信箋出現在我面前。

展開一閱,字里行間皆是難抑的亢奮:

「婉兒,天降鴻運!昨日游湖,竟得遇京城掌樂之官樂正大人。大人親口盛贊我琴音清越,如空谷幽泉,頗具大家風骨!已允諾不日便與我立契,推薦我入京獻藝。阿姊不日便能憑真本事揚名立萬,掙下潑天富貴。

豈似你……只知攀附姑母這等商賈門戶,那沾著銅臭腌臜的銀錢,你捧在手里,用著……不嫌膈應得慌?」記憶如潮,轟然翻涌。

前世此時,阿姊也遇到一個油頭粉面、自稱「通京城樂府門路」的「掮客」。

她難得紆尊降貴親至書院尋我,塞給我?guī)變伤殂y,眉飛色舞描繪著京城的錦繡繁華、貴胄云集。

身上那條廉價杭綢裙裾,染著俗艷刺目的桃紅,面上脂粉涂抹得斑駁不堪,如同戲臺上滑稽的角兒。

她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嗤笑道:

「京城那些貴女,不過仗著投了個好胎,會穿衣打扮罷了,有何稀罕?待阿姊一曲動京城,不知比她們高貴多少。」

阿姊容貌不過清秀,離那「色藝雙絕」的境界,簡直云泥之別。

書院中便有位同窗,自幼習琴,師從名家,所費何止千金?琴技已臻化境。

而阿姊,不過隨市井俚曲哼唱幾段,連宮商角徵羽也難辨識周全,何談「大家風骨」?

我察覺其中蹊蹺叢生,提筆蘸墨,字字警醒:

「阿姊,京城重地,龍蛇混雜,騙局層出。此『樂正』來歷不明,身份務須詳加查證。莫輕信虛妄承諾,更不可輕易交付銀錢財物,謹防人財兩空,追悔莫及?!?/p>

她的回信來得極快,字跡愈發(fā)潦草,力透紙背的皆是惱羞成怒:

「沈婉兒!你此言何意?是認定阿姊無能,不配成名?還是嫉妒我命好,即將飛上枝頭?什么騙財騙色,你小小年紀,心思竟如此齷齪。我命由我不由天,休要胡言亂語,壞我前程。」

后來,她果如我所料,被那「樂正」與「掮客」聯手設局,騙去紋銀百兩,報了那所謂「三月速成琴藝」的荒謬課程。

待她捧著那「學成」的幌子,滿心期待「入宮獻藝」時,那兩人早已鴻飛冥冥,杳無蹤跡。

我曾追問她,那百兩紋銀是怎么來的。

她目光閃爍,支吾其詞,避而不答。

如今想來,那定是姑母按月匯予她、本應屬于我的那份膏火之資。

「那便預祝阿姊早日名動京師,得償所愿。」

我提筆寫下回信,心中古井無波,再無半分漣漪。

果然,信末她又添了幾行蠅頭小字,扭捏作態(tài):

「那樂正大人說……薦我入宮獻藝,需……需紋銀百兩打點關節(jié)……疏通門路……此乃宮中慣例……」

她手中沒了姑母的銀兩,自然捉襟見肘,原形畢露。

我心中厭煩已極,筆鋒陡然轉冷:

「阿姊……可是要向姑母借錢?」

心思被赤裸裸戳穿,她瞬間惱羞成怒,信中字句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有手有腳,何須借錢?我怎么可能和你一樣貪慕虛榮、依附他人。再說……那掮客已允諾,此銀可立借據,待我入宮獻藝得了豐厚賞賜便能償清,此乃投資!」

何其諷刺,何其雙標。

想起前世,我寒窗苦讀,終得考取州府女學,卻苦于高昂束修。

恩師憐惜,予我一份官府「官貸助學」的章程,言此乃寒門登天之梯。

我如獲至寶,連夜填好申借文書,字字斟酌。

卻被她闖入屋中,劈手奪去,在我驚愕的目光中,將那張承載希望的紙,撕得粉碎。

「借貸?」她尖聲厲斥,滿面鄙夷。

「借貸與沿街乞討有什么區(qū)別!你自己未能考取官費名額,便莫要走此歪門邪道。傳揚出去,我沈家顏面何存?」

「此乃官府善政,多少寒門學子借此魚躍龍門。」我急聲辯解。

「待我學成,自有能力償還?!?/p>

她冷笑一聲,將手中碎紙狠狠擲入炭盆。

火舌瞬間卷起,將那「青云路」化為飛灰。

「我是為你好,小小年紀便背負巨債,日后如何立身處世?如何談婚論嫁?」

言罷,拂袖而去,背影決絕。

待我失魂落魄,欲尋恩師再討一份文書時,卻驚聞我的州府女學入學名額,已被偷偷改為一所束修低廉、地處偏僻的鄉(xiāng)野女塾。

那輕飄飄的錄取文書,竟已送至夫子案頭。

我何時改過志愿文書?

猛回頭,撞見阿姊躲閃不及的眼神。

她離家多時,偏在我考學塵埃落定之際「關懷備至」,連填寫文書這等私密事,亦「熱心」陪同在側。

能窺見我文書密押,能模仿我字跡者……除了她還有誰。

我渾身冰冷,聲音發(fā)顫:

「是……你改的?」

她竟揚起下巴,理直氣壯,仿佛施了天大的恩惠:

「我替你查過了,那女塾束修全免。你非要不自量力,舉債去讀那昂貴女學。我這是為你好,只要肯用心,女塾與州府女學有何不同。我沈家女兒,生來便該有這份傲骨。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p>

彼時被她這番顛倒黑白、恬不知恥的言論氣得渾身戰(zhàn)栗,如墜冰窟。

如今,輪到她欲借錢學那虛無縹緲的「琴藝」,倒成了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投資」。

我冷冷擱下筆,將那封浸透著貪婪與虛偽的信箋隨手置于一旁。

如同前世她撕碎我的助學文書一般,決絕地,斬斷了最后一絲牽連。

自此,恩斷義絕,陌路殊途。


更新時間:2025-08-08 04: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