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在松林上空緩緩沉降,那道被龍鳳虛影環(huán)繞的身影終于清晰起來。
是位身著月白道袍的男子,看上去不過而立之年,面容俊朗得近乎不真實。墨發(fā)如瀑,僅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鳳眸狹長,眼尾微挑,卻無半分妖異,反透著種歷經萬古的淡漠。他赤著雙足,踩在凝聚成形的云氣上,周身流轉的金光里,隱約能看到星辰幻滅的虛影。
“旻陽帝君……真的是您!”楚長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楚靈門后輩楚長風,參見帝君!”
楚傾月雖不知這名號的分量,卻被那股鋪天蓋地的帝威壓得喘不過氣,也跟著跪倒在地。花弄影臉色劇變,握緊了手中的軟劍,眼神里滿是驚懼——她終于明白,為何這股氣息會讓她從骨髓里感到戰(zhàn)栗。
亂古世家慕家老祖,旻陽帝君慕璃。
那個傳說中活了千年、從仙古紀元走到現(xiàn)在的唯一大帝強者。
張淵站在原地,并未跪倒。并非不敬,而是體內那枚玄帝令突然爆發(fā)出灼熱的力量,護住了他的心神。他望著云端上的慕璃,竟從那雙淡漠的鳳眸里,看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復雜。
“起來吧?!蹦搅У穆曇繇懫穑桓?,卻仿佛蘊含著天地法則,落在眾人耳中,先前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瞬間消散,“楚家鎮(zhèn)守帝關千年,勞苦功高,不必多禮?!?/p>
楚長風這才敢緩緩起身,垂首侍立,連頭都不敢抬。
慕璃的目光掠過花弄影,眉頭微蹙:“百花谷的小丫頭,不在你的山谷里煉毒,跑到楚州來湊什么熱鬧?”
花弄影臉色一白,趕緊斂衽行禮:“晚輩花弄影,奉谷主之命,前來協(xié)助楚州抵御魔氣?!彼桓译[瞞,也不敢撒謊——在大帝強者面前,任何心機都如同兒戲。
慕璃沒再理她,目光最終落在張淵身上。那雙能看透萬古的鳳眸微微瞇起,似乎在審視著什么。
張淵只覺渾身氣血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從亙古深處望來,將他的過往、他的掙扎、他的不甘看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識地握緊玄帝令,玉佩的溫熱順著掌心蔓延,讓他勉強穩(wěn)住心神。
“玄帝的氣息……倒是藏得隱秘?!蹦搅У_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張緹那老東西,倒是會給后人留后路。”
張淵心頭一震:“帝君認識家祖?”
“認識?!蹦搅У哪抗怙h向遠方,像是在回憶,“當年玄帝初創(chuàng)大靖,我曾與他在紫宸殿對弈三晝夜。你祖父那時還是個剛入仕的翰林,為了給災民求糧,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倒是個有血性的?!彼D了頓,鳳眸重新落在張淵身上,“他把玄帝令留給你,可知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責任?!睆垳Y想起了玄機子先前的話,一字一句道,“守護大靖,對抗邪魔?!?/p>
慕璃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似贊許,又似嘲諷:“不錯。但你可知,你要對抗的,何止是噬靈魔?”
他抬手一指帝關方向,那里的黑氣雖已收斂,卻仍能感受到一股蠢蠢欲動的邪惡:“噬靈魔封印松動,是有人以精血獻祭,強行撕裂了封印。這背后,是李德全在作祟,更是……”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冷冽,“陳珂默許的?!?/p>
“陛下?”張淵難以置信,“他為何要這么做?”
“因為他怕?!蹦搅У穆曇魩еN洞悉一切的淡漠,“怕你祖父留下的勢力,怕玄帝令召集的舊部,更怕……你身上的‘天子氣’。”他看向張淵,“雍熙四年端陽節(jié),紫微星偏移,紫氣聚于周國公府,這事,你該記得。”
張淵渾身一震。他終于明白,雍熙帝的猜忌,從來不是空穴來風。那場看似偶然的天象,早已為張家埋下了滅門的禍根。
“那他也不能引魔入境??!”楚傾月忍不住開口,“難道他不知道噬靈魔一旦出世,整個大靖都會遭殃嗎?”
“在他眼里,皇權遠比天下重要?!蹦搅дZ氣冰冷,“李德全告訴他,只要借助噬靈魔的力量除掉所有威脅,再以楚靈門的血脈重新封印,便可高枕無憂。這等飲鴆止渴的蠢事,他竟真的信了?!?/p>
眾人聽得心驚膽戰(zhàn)。為了鞏固皇權,竟不惜引魔入境,這等心性,何其可怕!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花弄影問道,語氣里已沒了先前的妖媚,多了幾分凝重,“封印雖暫時穩(wěn)住,可李德全的人還在楚州,說不定還會有動作?!?/p>
“他不敢了?!蹦搅У溃氨咀鸺纫熏F(xiàn)身,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再動帝關分毫?!?/p>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破空之聲。只見一道流光從云京方向飛來,在松林外化作一道身影,竟是個身著蟒袍的太監(jiān),手里捧著一卷明黃的圣旨。
“傳陛下口諭——”太監(jiān)尖細的聲音響起,剛想說下去,看到松林上空的慕璃,臉色瞬間慘白,手里的圣旨“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大……大帝饒命!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慕璃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如冰:“回去告訴陳珂,安分守己,守住他的皇位。若再敢染指帝關,或對張淵動歪心思,本尊不介意,換個聽話的君主?!?/p>
那太監(jiān)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撿起圣旨,化作流光逃向云京,連頭都不敢回。
看著太監(jiān)狼狽逃竄的背影,眾人這才真正體會到“大帝強者”四個字的分量。一句話,便嚇得九五之尊的使者屁滾尿流,這等威勢,世間無人能及。
“帝君,那噬靈魔……”楚長風憂心忡忡地問道。
“封印雖裂,但其本體仍被鎮(zhèn)在帝關之下?!蹦搅蚰亲谏木揲T,“只是獻祭之人的精血與魔氣相融,生出了些‘魔崽子’,散落在楚州各地,需盡快清理?!彼聪虺L風,“此事,便交給你了?!?/p>
“是!屬下遵命!”楚長風躬身應道。
慕璃又看向花弄影:“百花谷的毒術,克制魔氣有奇效。你帶弟子協(xié)助楚靈門,清理魔崽子,本尊可饒你谷中先輩當年盜慕家靈藥之罪?!?/p>
花弄影又驚又喜,趕緊行禮:“多謝帝君!晚輩一定辦妥!”
安排完這些,慕璃的目光重新落在張淵身上:“你呢?接下來打算去哪?”
張淵沉默片刻,道:“去蕓州,找三叔張誠?!彼痤^,眼中帶著堅定,“我要告訴他真相,還要……查清祖父留下的線索?!?/p>
“張誠……”慕璃沉吟道,“你三叔雖是武將,卻心思縝密,這些年在蕓州招兵買馬,暗中培養(yǎng)勢力,倒是個可靠的人?!彼麖男渲腥〕鲆幻逗谏牧钆?,扔給張淵,“拿著這個,到了蕓州,可保你周全。”
張淵接住令牌,只見上面刻著個古老的“慕”字,入手冰涼,卻透著股厚重的力量。
“這是……”
“慕家的通行令。”慕璃道,“天下各州,凡慕家產業(yè),見此令牌如見本尊。李德全的人再猖狂,也不敢動慕家保的人?!?/p>
張淵握緊令牌,心中百感交集。他與這位大帝強者素不相識,對方卻屢屢相助,這份恩情,重如泰山。
“多謝帝君?!?/p>
慕璃擺了擺手,周身的金光開始變得虛幻:“本尊真身還在慕家閉關,這道靈身維持不了太久。你記住,玄帝令不僅能召集舊部,更藏著玄帝的半部《逍遙訣》,若能參透,未必沒有報仇的可能。”
《逍遙訣》?張淵一愣,那不是太祖玄帝的獨門功法嗎?據(jù)說修煉到極致,可臻大逍遙境,與天地同壽。祖父竟將這等秘籍藏在了玄帝令里?
“去吧?!蹦搅У纳碛霸絹碓降?,“楚州之事了結后,會有人去找你。”
話音未落,那道身影已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句縹緲的聲音,回蕩在松林上空:
“大靖的天,該變變了……”
金光散去,天空重新恢復清明。陽光透過松葉灑下,落在眾人身上,帶著暖意。
楚長風望著慕璃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語,最后長嘆一聲:“千年了……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得見大帝真容。”
楚傾月走到張淵身邊,看著他手中的慕家令牌,笑道:“看來你這趟蕓州之行,會順利不少?!?/p>
張淵握緊令牌,又摸了摸懷里的玄帝令和沉香木牌,心中感慨萬千。從云京逃出來時,他以為自己只剩下仇恨和絕望,卻沒想到一路遇到這么多相助之人——靈汐的暗中守護,楚家父女的舍命相護,還有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帝強者的提點。
“多謝你們?!睆垳Y對著楚長風父女和花弄影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謝,日后若有機會,張淵定當報答?!?/p>
“報答就不必了。”花弄影恢復了幾分媚態(tài),笑道,“若真有那一天,不如來百花谷坐坐,讓我好好謝謝你這位‘貴客’?”
張淵笑了笑,沒接話。
楚長風道:“我讓人備了馬車,送你到楚州邊界。過了邊界,再往西南走三百里,就是蕓州地界了?!?/p>
“多謝楚門主。”
“一路保重?!背A月遞給他一個包裹,“里面有些干糧和傷藥,還有我楚靈門的信物,若在途中遇到難處,或許能派上用場?!?/p>
張淵接過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看著眼前的少女,又看了看楚長風和花弄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諸位保重?!?/p>
他轉身,朝著楚州邊界的方向走去。陽光灑在他單薄的背影上,卻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光,帶著種一往無前的堅定。
前路或許依舊坎坷,仇人的勢力或許依舊強大,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玄帝令里的秘籍,慕家的承諾,還有那些暗中相助的力量……都在告訴他,活下去,不僅是為了報仇,更是為了祖父的期望,為了那些守護他的人,為了……即將改變的大靖天。
他不知道慕璃說的“會有人去找你”是誰,也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走出松林,踏上通往蕓州的路。
少年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而楚州的天空,一只雄鷹振翅高飛,盤旋三圈后,朝著西南方向飛去,仿佛在為他引路。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