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住的清輝院，朱漆大門在夜色里泛著冷光。剛邁進門檻，就見丫鬟小翠攥著帕子抹眼淚，見了我，忙不迭行禮：“小姐，夫人疼得厲害，您快些進去。” 廊下的宮燈在風(fēng)里搖晃，把人影扯得歪歪扭扭，像要把人往未知里拖。
掀開門簾，沈氏歪在羅漢床上，鬢發(fā)散亂，手按著心口，額角的汗把劉海都打濕了。見我進來，她勉強扯出笑：“念念，快過來?！?聲音虛得像紙糊的，一戳就破。
我忙走到榻前，握住她冰涼的手：“夫人，可是舊疾犯了？” 沈氏另一只手搭上我的，指甲掐進肉里，疼得我一哆嗦，卻聽她道：“念念，你娘走得早，這些年，我待你可曾有半分虧待？” 昏暗的燈光映著她蒼白的臉，眼尾的皺紋都透著說不出的意味。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垂眸，盯著帕子上被攥得變形的并蒂蓮，這話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在喉嚨里，沉得厲害。
沈氏突然咳嗽起來，喘著氣道：“那你便聽我一回，明日，去見見城南顧家的公子?！?咳嗽聲里，混著窗外的風(fēng)聲，把“顧家”二字吹得支離破碎，卻又清清楚楚落進耳朵。
正疑惑，里間的屏風(fēng)后突然傳來衣料窸窣聲。我猛地抬頭，就見道影子一閃，再看時，只剩搖曳的燭影。心突突跳得厲害，沈氏卻已閉了眼，輕聲道：“去吧，阿翠伺候你回去?！?那只手松開的瞬間，我分明看見她指甲縫里，有絲若有若無的青，像沾了深宅里的青苔。
回到住處，阿桃氣呼呼地絞著帕子：“夫人這是拿病逼著您應(yīng)下親事！” 我沒說話，把帕子展開又疊起，那朵并蒂蓮被揉得沒了形狀。窗縫里漏進夜風(fēng)，帶著清輝院的藥香，纏在帳幔上，攪得人睡不著。
后半夜，迷迷糊糊剛要入夢，窗欞突然“咔嗒”響了一聲。我瞬間清醒，攥緊帕子，就見個黑影翻窗而入。月光照亮那人半張臉，竟是陸硯！
“你……” 我剛要喊，他已伸手捂住我嘴，檀香混著夜氣撲過來，和夢里的味道分毫不差。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帕子上的并蒂蓮硌得掌心生疼，是他？真的是他？
“別喊。” 他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碎了夜色，“我娘找你，是不是說親事？” 溫?zé)岬暮粑髟谀樕?，燙得我腦子發(fā)昏，那些綺夢里的片段，和眼前真實的他重疊，晃得人分不清虛實。
我點了點頭，他的手猛地收緊，指節(jié)抵在唇上，疼得我眼尾發(fā)酸。卻聽他又道：“別應(yīng)她?！?三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窗外的風(fēng)聲都似弱了幾分，只剩他的氣息，濃得化不開。
正怔愣，他已翻窗而出，青緞長衫掃過窗臺上的月季，花瓣簌簌落在帕子上，紅艷艷的，像淌在衣襟上的血。我攥著帕子，任由心跳如鼓，這夜，注定無眠。 風(fēng)卷著花瓣，落在帳幔里，那抹紅成了夜里最灼眼的印記，把綺夢與現(xiàn)實，燒得愈發(fā)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