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軍訓第一天,我就盯上了隔壁班那個叫董湘云的女孩。她暈倒時迷彩帽飛出去的弧度,
成了我整個青春期的執(zhí)念。高中分班表張貼那天,我擠在人群里瘋狂尋找她的名字。
指尖劃過“高二(3)班”名單時,心臟突然停跳——她的名字緊挨著我的?!霸S云天,
”班主任念到,“你和董湘云負責收發(fā)作業(yè)?!闭麅赡?,我像守著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每一次指尖的微觸,每一次她發(fā)絲拂過作業(yè)本的瞬間,都在我心底無聲地刻下印記。
直到大學迎新舞會上,她踩著我的腳問:“許同學,你初中是不是總偷看我?
”我揉著發(fā)痛的腳尖苦笑:“豈止初中。”“那這本《飛鳥集》的書簽,
”她晃著夾在書里的軍訓合照,“你打算什么時候要回去?
”---軍訓照的邊角已經被手指磨得微微發(fā)白,像褪了色的時光一角,
固執(zhí)地貼在我錢包最深處。照片里,十五歲的許云天曬得黝黑,嘴唇干裂,
表情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別扭的僵硬??晌业哪抗猓瑓s總是越過那個笨拙的自己,
越過前排烏泱泱一片同樣頂著烈日的新生腦袋,固執(zhí)地、偷偷地落向照片的右上角。那里,
是隔壁班的方陣。鏡頭只模糊地框進了一個側影。一個女孩,同樣穿著肥大的迷彩服,
帽子戴得有點歪,一縷汗?jié)竦膭⒑U吃诠鉂嵉念~角。她微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删褪沁@樣一個模糊的側影,卻像一枚滾燙的烙印,
在我十五歲那年的盛夏,猝不及防地刻進了心底。她叫董湘云。這個名字,
在我心底默念了千百遍,每一次都帶著隱秘的悸動。那天的太陽,
毒得能把操場上的塑膠跑道曬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空氣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漿,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教官的吼聲在蒸騰的熱浪里扭曲變形,
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過來。汗水像無數(shù)條不安分的小溪,
沿著我的脊椎、額角瘋狂地往下淌,迷彩服的后背早已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又濕又黏。
我站得雙腿發(fā)麻,意識在高溫和疲憊的雙重夾擊下開始昏沉地漂浮。就在這時,
隔壁方陣傳來一陣壓抑的驚呼和騷動,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我下意識地偏過頭。
目光穿過兩排汗津津、同樣搖搖欲墜的身體縫隙。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軟軟地向下滑倒,
像被烈日烤蔫了的花莖。那頂草綠色的迷彩帽,在她倒下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道輕輕掀起,
脫離了她的發(fā)頂。它沒有立刻墜落,而是極其短暫地在灼熱的空氣中滯留了那么一瞬,
劃出一道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拋物線,才悄然無聲地落在滾燙的塑膠地面上。
倒下的是董湘云。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頂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帽子上,
心跳聲在耳膜里擂鼓般炸響,蓋過了教官嚴厲的呵斥和周圍嗡嗡的議論。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那道短暫懸浮的、草綠色的弧線,
像一道驟然劈開混沌的光,刺得我雙眼生疼。那弧線落進眼里,烙在心上,
成了我整個懵懂青春里,最清晰、最灼熱的一個印記。高中入學,
巨大的紅色公告欄前永遠水泄不通。剛升入高二的我們,即將面臨文理分科后的重新洗牌。
空氣里彌漫著汗味、新書本的油墨味,還有少年少女們對未來隱隱的緊張與期待。
我像一條缺氧的魚,奮力撥開一層又一層攢動的人潮,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擂動。
指尖帶著汗,在冰冷光滑的玻璃公告欄上急切地滑動,掠過一串串陌生的名字。
高二(3)班……高二(3)班……找到了!目光焦灼地掃過名單,像探照燈一樣搜尋。
一個、兩個、三個……熟悉的、不熟悉的……沒有?心一點點往下沉。
就在指尖帶著某種絕望的慣性滑向末尾時,一個名字像帶著靜電的烙鐵,
猛地撞入眼簾:董湘云。緊接著,就在她的名字上方,僅僅隔著一個名字的位置,
三個字清晰得刺眼:許云天。轟!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涌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被猛地抽空,
留下一種近乎真空的眩暈。
周遭所有的喧囂——同學的嬉笑、家長的叮囑、紙張翻動的嘩啦聲——驟然間被拉遠、模糊,
變成一片毫無意義的背景噪音。世界失焦了,只剩下玻璃上那兩個緊緊挨著的名字。
指尖還停留在冰冷的玻璃上,隔著薄薄一層阻礙,卻感覺心臟就在指腹下瘋狂地搏動、沖撞,
幾乎要破膛而出。呼吸徹底停滯,喉嚨干得發(fā)緊。她…和我…在同一個班?
同一個高二(3)班?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所有理智。
我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擠出人群的,只記得腳步虛浮,像踩在軟綿綿的云端,
每一步都帶著不真實的輕飄。陽光從未如此耀眼,空氣里仿佛都跳躍著金色的塵埃。
那道從軍訓時就橫亙在我和她之間的無形壁壘,在這一刻,轟然倒塌。開學第一天,
教室里的空氣還殘留著暑假的慵懶和新學期的躁動。
桌椅碰撞聲、久別重逢的嬉笑聲、書本翻動的嘩啦聲混雜在一起。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高大的梧桐樹篩下細碎的光斑,在嶄新的課本上跳躍。心不在焉地整理著文具盒,
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著門口每一個進出的腳步聲。直到那個身影出現(xiàn)。董湘云背著雙肩包,
和幾個女生說笑著走進教室。她似乎長高了一點,頭發(fā)剪短了些,露出白皙的脖頸,
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像一株清新的水仙。她隨意地掃視著教室,
目光掠過我這片區(qū)域時,沒有任何停頓,自然得如同掠過一片空白。我像被那目光燙到,
猛地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研究鉛筆盒里一根筆芯的生產日期。
心臟在胸腔里不爭氣地撞了幾下,隨即被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包裹。她果然不記得我,或者說,
她的世界里,從未有過一個在軍訓時偷看她的隔壁班男生。雖然同班了,我們之間,
依舊隔著無形的距離。班主任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姓李,說話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方言尾音。
他站在講臺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開始宣布班委和課代表名單。“語文課代表,
”李老師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教室的嗡嗡聲,“董湘云?!倍嬖茟曊酒饋恚?/p>
微微欠身,臉上帶著得體的淺笑,很快又坐下。“嗯,董湘云負責收作業(yè)?!崩罾蠋燑c點頭,
目光在花名冊上移動,“那么,發(fā)作業(yè)……”他頓了頓,像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面上一道細小的劃痕?!霸S云天,
”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被老師清晰地念出來,“你和董湘云搭檔一下,
你負責把批改好的作業(yè)發(fā)下去?!蔽恕涸俅螞_上頭頂。
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動作僵硬得像生銹的機器人。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引得周圍幾道好奇的目光投過來。
我甚至能感覺到董湘云也朝這邊看了一眼,那目光平靜無波,不帶任何探究的意味。
“好…好的,老師?!焙韲蹈蓾?,發(fā)出的聲音帶著自己都嫌棄的沙啞和微弱。我坐下,
手心一片冰涼黏膩的汗。巨大的不真實感籠罩著我。我和她?搭檔?收發(fā)作業(yè)?
這個在心底盤旋了兩年、遙不可及的名字,此刻竟然以一種如此平凡、如此接近的方式,
和我產生了現(xiàn)實的聯(lián)結。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窗外梧桐樹的光斑在課本上跳得更歡了,仿佛也在嘲笑我的手足無措。高中兩年,
就在這單調又隱秘的節(jié)奏中滑過。但“收發(fā)作業(yè)”只是那漫長暗河表面偶爾泛起的漣漪。
真正滋養(yǎng)那份執(zhí)念的,是無數(shù)個細碎到幾乎被忽略、卻在我心底被無限放大的瞬間。
**清晨的交匯。** 她總是很準時,帶著一種沉靜的秩序感。收作業(yè)時,她走到我桌邊,
放下那疊本子。“許云天,作業(yè)?!甭曇羟辶枇璧?,像初春剛解凍的溪水。
我每次都需要極力克制,才能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那么慌亂。抬頭接過本子的瞬間,
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掠過她的臉——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
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臉頰細膩得能看到一層細小的絨毛。
她的手指干凈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偶爾指尖會輕輕擦過我的手背或手指,
那微小的、轉瞬即逝的觸感,像細小的電流,帶著微麻的暖意,
能讓我一整個上午都心神不寧,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種奇異的酥麻感。**午后的圖書館。
** 我們班的座位區(qū)和她常坐的靠窗位置隔著兩排書架。我喜歡在午休時去那里,
假裝看書或寫作業(yè),視線卻總是不受控制地穿過書架的縫隙,捕捉她的身影。
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傾瀉而下,將她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暈里。她看書時很專注,
偶爾會無意識地用筆尾輕輕點著下巴,或者把一縷滑落的碎發(fā)別到耳后。那個小小的動作,
帶著不自知的溫柔。有時她會蹙眉思考,有時嘴角又會揚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像平靜湖面投下的一顆小小石子,在我心里漾開圈圈漣漪。有一次,她似乎遇到了難題,
輕輕嘆了口氣,抬起頭,目光毫無預兆地投向了我這邊。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低下頭,
心臟狂跳,臉燒得厲害,胡亂翻著書頁,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余光里,
感覺她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才又緩緩移開。那幾分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走廊的偶遇。** 課間走廊總是人聲鼎沸。
我常常會“恰好”在她去辦公室或洗手間的路上與她擦肩而過。
有時她抱著一摞作業(yè)本或試卷,走得有些吃力,我會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或者在她經過時微微側身,避免撞到她。有一次,
她抱著的物理卷子最上面幾張被風吹得快要飛起來,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伸出手,
幫她按住了那幾張卷子的一角。她的手也按在上面,
我們手指的側面短暫地、毫無準備地貼在了一起。兩人都愣了一下。
她飛快地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帶著一絲驚訝,
隨即化為一個極淡的、帶著感謝意味的點頭,輕聲說:“謝謝。” 聲音很輕,
幾乎被周圍的嘈雜淹沒,但我聽得清清楚楚。
那聲“謝謝”和指尖殘留的、不同于收作業(yè)時更直接的觸碰感,讓我站在原地,
直到上課鈴刺耳地響起才回過神。**教室里的氣息。
** 她身上總有一種很淡的、干凈的香氣,不是濃郁的香水,
更像是某種清爽的洗發(fā)水混合著陽光曬過衣物的味道,偶爾還帶著一點書本的油墨氣息。
這縷氣息在收發(fā)作業(yè)時最為清晰。當她放下作業(yè)本離開,那縷氣息還會短暫地停留在空氣中。
我會下意識地深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那點微弱的香氣刻進記憶里。有時發(fā)作業(yè),
我會特意把她的本子放在最上面,在放到她桌面之前,
指尖會無意識地、極其短暫地拂過封面上她娟秀的名字——“董湘云”。那三個字,
仿佛帶著某種魔力。**沉默的注視。** 上課時,我的座位斜后方就是她。
有時老師講題,我會裝作不經意地微微側頭,目光飛快地掃過她的側臉。
陽光勾勒出她挺翹的鼻梁和專注的輪廓。她思考時會微微咬著下唇,
做題時筆尖在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這些細微的聲響和畫面,構成了我課堂上隱秘的背景音。
有時她會突然抬起頭看向講臺,目光掃過前方,我立刻正襟危坐,假裝認真聽講,
只有自己知道耳根在發(fā)燙。**她的“嗯”。
** 每次我接過作業(yè)本后說的那聲干巴巴的“謝謝”,
她的回應永遠只是一個極輕的“嗯”。沒有多余的情緒,簡潔利落。但就是這一個字,
卻成了我每天清晨最期待的回應。它像一枚小小的印章,
蓋在了我們那短暫又規(guī)律的交匯時刻。我會在心底反復咀嚼這個“嗯”的音調,
是微微上揚帶著點柔和?還是平平淡淡毫無波瀾?不同的語調會讓我揣測她今天的心情。
這近乎病態(tài)的揣摩,成了我暗戀時光里隱秘的甜蜜煎熬。**角落的刻痕。
** 那是一次極其偶然又鬼使神差的行為。某個晚自習結束,
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的同學和我。日光燈管發(fā)出輕微的嗡鳴,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我收拾書包,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桌面右下角一塊略顯粗糙的地方——那里似乎被什么東西刮掉了一點漆面。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帶著滾燙的溫度鉆入腦海。我?guī)缀跏瞧磷『粑?,用圓規(guī)尖銳的尾端,
在那塊小小的、隱蔽的角落里,極其緩慢、又無比用力地,
刻下了三個字母:**D X Y**刻痕很深,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虔誠和隱秘的宣泄。
刻完的瞬間,心臟狂跳,像做了賊一樣迅速用書本蓋住那個角落,臉頰燒得厲害。從此,
那個角落成了我心底最深的秘密據(jù)點。每次坐在那里,
指尖或書本邊緣無意識地蹭過那凹凸不平的刻痕,
就像觸碰到了心底最滾燙、最不敢示人的部分。它像一個沉默的圖騰,
標記著我無處安放的、洶涌的喜歡。這些碎片,像散落在時間長河里的珍珠,
被我一顆顆小心拾起,珍藏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它們無聲無息,卻一點一滴地累積、沉淀,
讓那個在軍訓烈日下驚鴻一瞥的模糊側影,漸漸變得清晰、立體、生動起來。
我看到了她的沉靜專注,她的偶爾蹙眉和小小笑意,她指尖的溫度和發(fā)梢掠過的微風,
她身上干凈的氣息和那一聲簡潔的“嗯”。每一次微小的接觸,每一次無言的注視,
都在我心底刻下更深的印記。那份最初的悸動,早已在日復一日的無聲觀察和隱秘觸碰中,
發(fā)酵成了更為深沉、更為固執(zhí)的喜歡。時間久了,我甚至開始習慣并沉迷于這種隱秘的守望。
那個在軍訓暈倒、迷彩帽劃出弧線的女孩,
早已和眼前這個平靜專注、帶著淡淡香氣的董湘云融為一體。只是,我依舊不確定,
在她平靜無波的表象之下,是否還記得那個遙遠的夏天,是否……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留意?
這份漫長的、無聲的暗戀,是否終究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大學新生報到季,
校園里四處都是蓬勃的喧囂。巨大的橫幅在風中獵獵作響,
各色社團的招新攤位前擠滿了好奇的新生。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
穿過被梧桐樹蔭覆蓋的主干道,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那些熱鬧的攤位。突然,
視線被一張色彩斑斕的海報吸引。海報上,
一對身著華麗舞服的男女定格在一個優(yōu)雅而充滿張力的旋轉動作上。背景是閃爍的舞臺燈光。
海報頂端,幾個藝術字體醒目地寫著:“‘青春飛揚’新生雙人舞大賽,點燃你的舞臺夢!
火熱報名中!”雙人舞大賽?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那個在高中圖書館陽光里偶爾淺笑的側影,那個在走廊與我指尖短暫相觸的身影,
毫無預兆地浮現(xiàn)在眼前。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