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大鐘驟然發(fā)出怒吼,穿透城堡層層厚墻,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海灘上,潮水退去,露出一排排灰白與黯黑色相間的嶙峋礁石。
石頭上密密麻麻地寄生著層層牡蠣,看起來猙獰又可怕。
漁民們熟練地挽起褲腳,赤腳踩進冰冷的海水里,佝僂著腰背,手持各樣的鎬子。
鎬子在空中劃出道道弧線,清脆的敲擊聲叮叮當當響徹整片海灘,與潮水拍岸形成一場交響樂。
貝爾隆低頭,凝視滴水都未沾濕的皮靴。
又看了眼仿佛水草一樣依附在礁石上的漁民,心中忽然涌動這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海邊用石頭幾搭了座簡陋的石灶,廚房大娘帶著幾個健壯的男女,將大鍋小心翼翼地搬到灶上。
“王子,都搬來了?!睆N娘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向貝爾隆匯報著。
“我離開后,可有人來廚房嗎?”貝爾隆靜靜佇立在巖石上,平靜地望著漲落的潮水。
亞爾林學士突兀地出現(xiàn)在廚房走廊,這讓貝爾隆心中有些耿耿于懷。
“沒有,沒有其他人來過廚房。”廚娘撓了撓頭。
貝爾隆盡量不去看那黑乎乎的指甲縫,不想深入思考自己常用的飯菜是否出自這雙手。
他的目光掃視過廚娘身后的幾人,見他們神色如常,心中的疑慮才稍稍減輕了一些。
看來,廚娘并沒有說謊。亞爾林出現(xiàn)在廚房走廊,卻沒有進入廚房。
貝爾隆眉頭緊蹙,心里像被貓抓了似的。
他對學士這類群體一直心存警惕,這群人就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老鼠,安靜,無聲,卻掌握了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大多數(shù)貴族家中都有學士服務。學士馴養(yǎng)信鴉,提供遠程通訊。他們提供醫(yī)療服務,教導子女,解答咨詢,一系列服務讓貴族對學士依賴不已。
掌握知識卻地位不高的學士,大量匯聚在學城。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背地里卻會興風作浪。
表面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留下一個騎士監(jiān)工,貝爾隆轉身回到城堡。
此時,餐廳。
韋賽里斯四人圍坐在餐桌上,貝爾隆一進門,立刻收獲了四雙的眼睛的注目禮。
四雙眼睛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幽幽地跟隨貝爾隆轉動。
“怎么都這樣看我?”貝爾隆一臉茫然。
“貝爾隆,你明天一大早還要敲那口鐘嗎?”韋賽里斯揉著抽痛的眉心,心中叫苦不迭。
他當然支持兒子的事業(yè),可大清早鐘聲轟鳴,將人從夢中驚醒,實在是種折磨。
“早嗎?”貝爾隆無辜地看著韋賽里斯?!斑@怎么能算早呢?亞爾林學士都已經(jīng)起床了,我還在廚房外遇見他了?!?/p>
“貝爾隆,鐘聲突然響起,確實有些嚇人了,我的心現(xiàn)在還在撲通撲通亂跳呢?!卑斎崧曁嶙h道,“要不換個方式?”
貝爾隆環(huán)顧四周,雷尼拉和老貝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看起來鐘聲召集方式雖響亮,但確實有點擾民了。
于是他點點頭,說道:“好吧,我明日換個方式召集漁民們?!?/p>
召集人未必非得靠敲鐘,燃起一團熊熊火焰,也可作為信號。
聽說舊鎮(zhèn)的海塔爾家族召集封臣開戰(zhàn),參天塔上便會燃起綠色火焰。
“祖父,君臨可有什么消息傳來?”貝爾隆咬了一口蜂蜜海鳥。
味道還不錯,甜滋滋的。他盡量克制自己的思緒,不去回想廚娘灰撲撲的圍裙和黑色的指甲。
老貝豪爽地大口啃著羊排,灌著葡萄酒。聞言抬起頭來,“什么消息?”
貝爾隆一挑眉毛,似笑非笑地說:“今天早晨有信鴉落到塔樓,亞爾林學士竟然沒告訴您嗎?”
“早上信鴉才到,或許是還沒來得及吧。”老貝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仿佛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亞爾林學士曾立下誓言,對龍石堡誓死效忠。
他相信學士的忠誠與操守。
畢竟,一個人能夠舍棄自己的姓氏與繼承權,只為成為一名學士。
有如此堅定的信念,又怎會輕易被權力與富貴動搖呢。
而且,論權力,大陸上什么能敵過鐵王座上的坦格利安,學士不可能被其他人收買背叛坦格利安。
貝爾隆正欲開口,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語。
“貝爾隆王子,國王來信!”亞爾林風一樣從貝爾隆身邊刮過,步履匆匆地沖到老貝面前。
一卷泛黃的信紙恭恭敬敬地遞到老貝面前,老貝伸出沾滿油漬的手接過,對貝爾隆笑著眨眨眼。
亞爾林學士胡子花白,面容慈祥像個圣誕老人,“又見面了,小貝爾隆王子。您起得可真早?!?/p>
“亞爾林學士,你去廚房做什么?”
貝爾隆見亞爾林會主動和他攀談,正合他意,直截了當?shù)貑柶鹪缟系挠鲆姟?/p>
作為坦格利安的王子,他不需要遵循人情世故,需要他“懂”人情世故的人,不超過一手之數(shù)。
“哈哈哈哈,王子,當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了。睡眠是多么吝嗇的河流,只肯施舍給老年人少得可憐的水?!?/p>
亞爾林學士說話語調習慣性拖得很長,雙手放松地垂在身側,手指上帶著4個戒指,小拇指上多了普通的銅色戒指。
“每次在寂靜中醒來,我在城堡中徘徊。身邊唯一比我還古老,能和我說說話的,只有這座神奇的城堡了?!?/p>
“倒是您怎么去廚房了?那不是一個王子該去的地方?!眮啝柫痔谷坏赜蜇悹柭′J利的眼神。
貝爾隆放下手中的蜂蜜海鳥,緩緩看向這個服務龍石堡多年的老人。
他沉默幾秒,二人之間的空氣凝滯。
堡內常年昏暗,哪怕是早晨,餐廳內仍點著許多蠟燭。
貝爾隆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隨意地敲打扶手上的紋飾。
燭火噼啪一跳,亞爾林視線飄忽,小拇指不自覺地顫抖一瞬。
貝爾隆輕笑一聲,溫和的語氣里帶著幾絲好奇,“亞爾林學士,你是在問“我”?”
亞爾林頭顱微垂,視線專注地盯著三頭龍的紋飾上,“王子,亞爾林只是想更好地為您服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