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規(guī)模不小的數據維護項目最終順利與政府簽下了合作意向書。塵埃落定。
當晚的慶功宴設在南城最高端的濱江酒店。
巨大的水晶吊燈懸在挑高的宴會廳中央，流光溢彩，將每個人的笑容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璀璨的金邊。
觥籌交錯間，衣香鬢影，笑語喧嘩。空氣中混合著高級香水、昂貴酒水和食物的香氣，形成一種富足而令人微醺的味道。
方啟明自然是主角之一，端著酒杯紅光滿面，穿梭在人群中，接受著四面八方涌來的恭賀和吹捧。桑寧作為項目組的主要對接執(zhí)行人之一，被安排在晚宴的重要位置上。
她依舊安靜，穿著行政部統(tǒng)一安排的、式樣保守過時的深藍色套裙，像一只誤闖入五彩花園里的灰麻雀，沉默地縮在光影邊緣的沙發(fā)一角，抱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果汁，和整個喧囂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宴會的流程過了大半，我避開又一波圍上來試圖攀談寒暄的面孔，端著半杯威士忌走到安靜的露臺吸煙區(qū)。剛點燃一支煙，方啟明喘著氣從里面擠了出來，身后跟著一個下屬。
“哎呀嚴總！您在這！”方啟明臉上帶著熱絡過頭的笑，但眼神深處透著點尷尬。
他走到我身邊，聲音壓低了些：“那個……嚴總，有個事兒……甲方那邊幾位重要的領導，對咱們項目團隊的技術構架還有幾個細節(jié)上的問題……想再當面請教一下……那邊……是點名要看桑寧經手過的方案草圖……可您看桑助理今晚這身……”
他搓著手，有些難以啟齒，眼神往會場里面某個角落瞟了一眼：“她……她那個衣服，還是去年的行頭，看起來確實有點……那個……不夠……正式。當著甲方那些領導……還有旁邊那幾個競對公司代表的面……咱們這面子……總不能讓人小瞧了去不是？”
我靠在冰涼的露臺大理石欄桿上，指間的香煙煙霧被夜風吹得筆直上揚。
遠處江面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像落入水面的碎鉆。片刻靜默，我將煙蒂摁熄在旁邊的黃銅煙灰缸里。
“走吧?！蔽肄D身朝場內走去。方啟明愣了一下，趕緊跟上。
我徑直走向停車區(qū)。
泊車的小弟訓練有素地拉開了勞斯萊斯幻影厚重的后排車門。方啟明識趣地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小聲而殷切地對司機報了一個地名——南城最高端的奢侈品購物中心。
車子平穩(wěn)地滑入主干道的車流。
桑寧坐在后排我斜對面靠窗的位置，身體依舊繃得筆直，雙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指尖無意識地絞著那一點廉價的化纖布料。
窗外快速掠過的霓虹燈光在她年輕卻過分慘白疲憊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她像是終于忍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者對這突如其來的行程感到極度不安，身體微微朝中間的方向傾斜了一下，猶豫了許久，才鼓起幾乎全部勇氣，用蚊子振翅般微弱的聲音，試探著問：“嚴……嚴總……我們……怎么改道了？”
她的眼神像受驚的小鹿，帶著茫然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慶功宴……那邊……”
“裙子太廉價，”我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里，閉目養(yǎng)神，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像是在點評一件無關緊要的餐具，“換了。”
車子在霓虹流彩的高端商場門前無聲滑停。
桑寧被帶進了商場頂層的奢華禮服定制區(qū)。
與樓下的喧囂截然不同，這里流淌著肖邦的夜曲，空氣里彌漫著冷氣運轉和真皮木材混合的特殊氣味。
燈光被調到最柔和的狀態(tài)，巨大的落地試衣鏡纖塵不染。穿著熨帖套裙的導購小姐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經過精確訓練的微笑，迎了上來。
當她們的目光在看清桑寧身上那件過時的舊套裙時，那絲專業(yè)微笑的弧度幾不可查地僵硬了零點一秒，隨后立即恢復如常。
一套套華麗得如同藝術品般的晚禮服被取來。
我坐在角落寬大的單人絲絨沙發(fā)里，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fā)扶手上緩慢敲擊著，如同某種倒計時的節(jié)拍器。
水晶杯里的蘇打水冰塊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
桑寧在導購的幫助下進入試衣間。
她的聲音很小，隔著厚重的帷幕傳來，帶著惶惑和推拒：“這個……會不會太……”她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些繁復的花邊或大膽的剪裁。
“小姐，這款非常適合您，腰線設計是最新的流行……”導購溫和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您試試就知道了?！?/p>
第一套是復古的墨綠色天鵝絨，深V設計開叉直到腰際，后背則是一片完整的空無。
當她被導購扶著、幾乎是踉蹌著走出來時，燈光下那突兀暴露出來的一片雪背和纖細腰肢讓她整個人羞得像只煮熟的蝦米，手忙腳亂地想要去遮掩。
她的臉和那截暴露的皮膚紅成了一片，幾乎不敢抬眼看向沙發(fā)這邊。
“換?！?/p>
她逃也似的退回試衣間。
第二套是酒紅色的亮片魚尾，緊緊地裹住她的身體，勾勒出年輕飽滿的曲線。
胸口裝飾著繁復的褶皺和水晶釘珠，耀眼得令人暈眩。
鏡子里映出的那個身影幾乎像換了一個人——一種被強行修飾過的、不自然的艷麗。
桑寧像是不認識鏡子里的人，嘴唇嚅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只有肩膀在輕微抖動。
“再換?！?/p>
第三套……第四套……
最終，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款絲緞質地的白色禮服上。
設計極簡，幾乎沒有任何贅飾，只是一整片質地精良、泛著象牙白珍珠光澤的斜裁絲綢。一邊是極其纖細的肩帶，另一邊肩膀全然裸露。
胸口的位置大膽地開出一道低而深邃的弧線，卻巧妙地用絲綢本身的褶皺和柔韌度，維持住一種欲露還休、搖搖欲墜的脆弱美感。
整件衣服如同流動的月光貼在她身上，柔軟卻不容抗拒地凸顯出她胸脯柔和的起伏和纖秾合度的腰線輪廓。
燈光下，絲綢在她略顯緊張而輕輕起伏的身體上流動著微光。
桑寧被迫站在試衣間門口那片光暈里，接受著導購在她身后細致調整肩帶角度的手。
她的眼神慌亂地無處安放，身體因為過分裸露而僵硬。
臉上早已不再是單純難堪的潮紅，而是染上了一層迷離的、近乎崩潰的粉紅色澤，從臉頰蔓延到耳根，甚至沿著頸項往下，隱沒在絲緞起伏的陰影深處，像在光天化日下暴露出所有羞于啟齒的秘密。
胸口那驚心動魄的低弧線隨著她急促緊張的呼吸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會不堪重負、絲緞崩裂。
“就它。”我放下手中的水晶杯，冰塊撞擊杯壁發(fā)出清脆的一響。
慶功宴的后半場燈光愈發(fā)明亮，音樂節(jié)奏也變得昂揚。
成功帶來了更加肆無忌憚的喧鬧和放縱。
觥籌交錯的聲音愈發(fā)密集高昂，混合著各色人等放大的笑聲和喧嘩。
空氣里彌漫的香檳、威士忌和雪茄的濃烈氣息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無形而粘稠的網。
不知多少輪的酒精轟炸襲來。
方啟明早已喝得面紅耳赤，舌頭打結，被幾個熱情的下屬和客戶半扶半拖地去角落沙發(fā)“醒酒”了。
一張張帶著酒意和諂媚的臉孔不斷聚攏過來，帶著“深佩嚴總手段”、“貴司技術果真領先”等等大同小異的恭維詞句，試圖將手中滿溢的酒杯遞到我的唇邊。我?guī)е鵁o懈可擊的、公式化的笑意，每一杯都不拒絕，也不豪飲，只是恰到好處地應酬著。
琥珀色的烈酒、氣泡翻涌的金色香檳、濃郁醇厚的紅酒……無數種不同的液體混雜著順喉而下。
喉嚨深處被酒精灼燒得滾燙麻木，胃里像是揣了一團火焰在翻攪。
視線開始微微眩暈，周遭光怪陸離的人影和水晶燈過分炫目的光芒漸漸融為一片模糊晃動的背景。
我知道自己已到了極限，每一寸神經都在酒精的浸泡下發(fā)出危險的警報。
“失陪……一下?！苯K于找到一絲空隙，我對著又一輪遞上的酒杯做了個“暫緩”的手勢，聲音盡力維持平穩(wěn)，但那股疲憊和沙啞無法掩飾。
幾乎是撐著最后一點清醒的意志力，拒絕了助理的攙扶，獨自離開了那令人窒息的主宴會廳。皮鞋踩在厚厚地毯上無聲無息。
酒店二十八層的VIP休息套房在走廊盡頭。
刷卡進門，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的喧嘩。頂級隔音材料的墻壁使得這里一片死寂，只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搏動的聲音。
踉蹌著推開內嵌在墻壁里的私人衛(wèi)生間門。
幾乎是同一瞬間。
一個人影帶著一股甜膩的花果洗發(fā)水香氣和決絕的熱度，從門側的陰影里猛地撲了出來！像一枚裹挾著所有野望的小型炮彈，狠狠撞進我的懷里。
冰涼濕潤的雙臂瞬間攀上脖頸，滾燙而柔軟的嘴唇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顫抖和瘋狂，不容分說地覆蓋下來。
急促、毫無章法、帶著一股近乎啃咬力道的親吻粗暴地落在我的唇上、下巴、脖頸……每一次觸碰都灼熱得如同烙印。
我試圖推開她，手臂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濃重的酒精麻痹著思維和肌肉，視線模糊旋轉。
那雙冰涼細瘦的手已經向下，以一種令人發(fā)指的速度和果斷，探進了同樣在酒精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