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干澀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帶著濃重的暮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感。
蘇婉心中一凜，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卻帶著疏離：“掌柜的，打擾了。我們?nèi)寺愤^此地，想暫歇片刻，等天亮就走?！?/p>
門縫后的矮小身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瓜皮帽下那雙被陰影完全覆蓋的眼睛，仿佛在三人身上掃視了一圈。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讓陳默和林哲都感到一股寒意。目光尤其在陳默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陳默感覺自己的幽冥瞳似乎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傳來一陣輕微的灼痛。
“哦……是……生客啊……”老掌柜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天快亮了……規(guī)矩……懂嗎？”
“懂?！碧K婉立刻回答，聲音清晰，“謹(jǐn)遵客棧規(guī)矩?！?/p>
“嗯……”老掌柜似乎滿意了，又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應(yīng)了一聲。木門終于完全打開，發(fā)出更大的“吱呀”聲，露出門內(nèi)昏暗的景象。
一條狹窄、光線昏暗的走廊，通向深處。地面鋪著磨損嚴(yán)重的青磚，墻壁是斑駁的木板，掛著幾盞同樣昏暗的油燈，燈焰如豆，勉強(qiáng)驅(qū)散一小片黑暗?？諝庵心枪申惻f的氣息更加濃郁，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某種草藥焚燒后的奇異甜香。
老掌柜佝僂著背，像個移動的影子，無聲地側(cè)身讓開道路。他始終低著頭，帽檐的陰影遮住了整張臉，只有那雙干枯如雞爪、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露在外面，做了個“請”的手勢。
三人魚貫而入。林哲緊張地吞咽著口水，緊緊跟在蘇婉身后，眼睛不敢亂瞟。陳默強(qiáng)打精神，幽冥瞳在昏暗的光線下自動調(diào)節(jié)，視野變得更加清晰，卻也更加……污濁。
在幽冥瞳的視野里，這客棧內(nèi)部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墻壁上斑駁的痕跡，赫然是無數(shù)重疊交錯的、暗淡的血手印和抓痕！地板的青磚縫隙里，滲透著暗紅色的、如同干涸血跡的污漬！空氣中彌漫的甜香，源頭是墻角幾個不起眼的銅制小香爐，里面燃燒的并非普通香料，而是一種灰白色的、不斷扭曲蠕動的膏狀物，散發(fā)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尸油混合迷魂草的氣息！那看似昏黃的油燈燈焰，核心處燃燒的竟是一小團(tuán)跳躍的、綠色的陰磷鬼火！
整個客棧內(nèi)部，都籠罩在一層粘稠的、散發(fā)著腐朽死氣的灰白色陰霧之中！
“嘔……”強(qiáng)烈的視覺和嗅覺污染讓陳默胃里一陣翻騰，他趕緊低下頭，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深看”。
老掌柜佝僂著身子，像個無聲的幽靈，引著三人穿過昏暗的走廊。走廊兩側(cè)有幾扇緊閉的房門，門板老舊，門縫里漆黑一片，聽不到任何聲音，卻隱隱散發(fā)著令人不安的寒意。陳默經(jīng)過其中一扇門時，幽冥瞳不受控制地捕捉到門縫下方，似乎有一縷濕漉漉的、如同水草般的黑色長發(fā)緩緩縮了回去……
“客官……這邊請……”老掌柜在一處小小的、同樣昏暗的柜臺前停下。柜臺后面是一排排空著的木格，像是放鑰匙的地方。老掌柜從柜臺下摸索著，拿出三把樣式古樸、沉甸甸的黃銅鑰匙，鑰匙上系著褪色的紅繩。
“樓上……甲字三號……乙字五號……丙字七號……”老掌柜的聲音如同夢囈，將鑰匙分別遞給三人。遞鑰匙時，他那干枯的手指有意無意地碰觸到陳默的手背。
冰冷！僵硬！如同死尸般的觸感！
陳默猛地一縮手，鑰匙差點掉落。一股陰寒的氣息順著接觸點瞬間侵入他的手臂，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老掌柜似乎毫無所覺，依舊低著頭，沙啞地說道：“熱水……在樓下灶房……自己取……餓了……灶房有粥……”他頓了頓，帽檐下似乎發(fā)出了一聲極其輕微、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是漏氣的風(fēng)箱，“記住……天黑前……回房……鎖好門……聽到什么……都別應(yīng)……別開門……”
最后幾句話，他說得異常緩慢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蘇婉立刻躬身：“謝掌柜提醒，我們記住了?！彼舆^鑰匙，不著痕跡地拉了拉陳默和林哲的衣袖，示意他們趕緊離開柜臺。
三人拿著冰冷的黃銅鑰匙，在老掌柜那如同實質(zhì)的、陰影籠罩的“注視”下，快步走向通往二樓的狹窄樓梯。樓梯是木質(zhì)的，踩上去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在死寂的客棧里格外刺耳。
上了二樓，光線更加昏暗。一條同樣狹窄的走廊，兩側(cè)是緊閉的房門，門上掛著刻著房號的木牌（甲字、乙字、丙字）。空氣更加陰冷，那股奇異的甜香混合著陳腐的氣息，讓人昏昏欲睡。
“分開住，還是……”林哲緊張地看著幽深的走廊，小聲問。
“分開！客棧規(guī)矩之一，每個房間只能住一個‘客人’?！碧K婉壓低聲音，語速飛快，“記住掌柜的話！天黑前必須回房鎖門！聽到任何動靜都別管！特別是……”她看了一眼陳默，“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好奇心！拿了鑰匙，各自回房！什么都別碰！等天亮！”
三人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房間。陳默的是丙字七號，在走廊最深處。
推開沉重的、布滿劃痕的木門，一股更加濃郁的霉味和灰塵味撲面而來。房間很小，只有一張硬板床，一張破舊的木桌，一把歪斜的椅子。窗戶被厚厚的、骯臟的布簾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絲光也透不進(jìn)來?？諝饽郎萌缤瑝?zāi)埂?/p>
陳默反手鎖好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和疼痛。他摸索著走到床邊，也顧不上臟，直接癱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幽冥瞳的灼痛感依舊強(qiáng)烈，視覺中的污濁景象雖然因為疲憊而有些模糊，但依舊存在。他閉上眼睛，試圖休息，但腦海中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白骨階梯、跪伏的靈魂）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與血棺中門徒扭曲的靈魂影像、與轎夫跪拜時涌入的信息碎片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漩渦。
我是誰？那些畫面……是什么？那個跪著的靈魂……為什么讓我感到憤怒和……熟悉？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敲門聲，突兀地在門外響起。
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間和走廊里，卻如同驚雷！
陳默的身體瞬間繃緊！心臟狂跳起來！
誰？！
蘇婉？林哲？不可能！他們應(yīng)該也回自己房間了，而且蘇婉強(qiáng)調(diào)過不能串門！掌柜的？更不可能！
篤……篤……篤……
敲門聲再次響起，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毛的耐心和……詭異。
陳默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他想起了老掌柜的警告：聽到什么……都別應(yīng)……別開門……
他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厚重的木門。幽冥瞳不受控制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試圖穿透門板，看清外面的東西。
視野穿透了木質(zhì)的門板，變得模糊而扭曲。他“看”到門外走廊昏暗的光線下，站著一個……矮小的、佝僂的身影輪廓！
輪廓很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似乎穿著寬大的、漿洗發(fā)白的舊式布褂？頭上……好像還戴著頂瓜皮小帽？
是……是那個老掌柜？！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來干什么？
篤……篤……篤……
敲門聲第三次響起。這一次，伴隨著敲門聲，一個蒼老、沙啞、帶著一絲古怪笑意的聲音，貼著門縫，幽幽地飄了進(jìn)來：
“客官……灶房的粥……熬好了……香得很吶……開門……趁熱……喝一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