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外，暴雨傾盆，屋檐下積水成洼，水面上倒映著微弱的燈火。
屋內(nèi)，血腥味尚未散盡，地上殘存著青面煞潰散時留下的黑霧痕跡。
謝硯靠在墻邊，臉色蒼白，氣息不穩(wěn)。
他望著對面站著的蘇檀，那女子滿身是血，卻站得筆直，目光如刀，毫不退讓。
她剛剛以一己之力逼出百年煞鬼，代價是體內(nèi)無根命的劇烈反噬。
即便如此，她仍未倒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腳步聲，像是踏碎了雨夜的寂靜。
“吱呀——”
門被推開，風(fēng)雨卷入，一道高大身影立于門檻之上。
來人一襲玄色官袍，胸前繡著鬼判獨有的陰紋圖騰，腰間懸掛鬼判令，面容冷峻，眉宇間藏著一股壓抑多年的怨氣。
林昭，鬼判，謝硯昔日同僚。
屋內(nèi)的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
“謝硯?！绷终验_口，聲音平靜無波，“你擅自干涉陰陽秩序，帶活人涉入陰司事務(wù)，擾亂生死簿冊，現(xiàn)奉命將你押回陰司受審?！?/p>
謝硯冷笑一聲，緩緩起身，撐著墻壁站直身子：“林昭，你不是來抓我的。”
林昭沉默片刻，視線掠過謝硯，落在蘇檀身上。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異樣，隨即恢復(fù)冰冷。
“我是來確認(rèn)……她是否真是‘無根命’之人?！?/p>
蘇檀聞言，心頭一震，不動聲色地抬眸打量眼前這位傳說中的鬼判。
對方氣勢凌厲，舉手投足皆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但她敏銳察覺到，他對謝硯的態(tài)度，并非單純公務(wù)。
她心中念頭一閃而過，忽然上前一步，語氣挑釁：“那你現(xiàn)在確認(rèn)了？”
林昭未應(yīng)，只靜靜地看著她。
蘇檀瞇起眼，故意激怒道：“你堂堂鬼判，連一個活人都不敢動，是不是怕我體內(nèi)的無根命反噬你？”
此話一出，氣氛驟然緊繃。
謝硯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卻被林昭抬手制止。
只見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墨符，輕輕一拋，符紙飄落在蘇檀面前。
“你體內(nèi)氣息紊亂，若不盡快鎮(zhèn)壓，撐不過半月?！绷终训_口，“這枚鬼符，能壓制無根命的暴動，你自己決定用不用?！?/p>
蘇檀接過鬼符，指尖觸碰的一瞬間，便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強大陰力。
她沒再言語，只低頭盯著手中符紙，心中已有判斷：這鬼判，果然不同尋常。
謝硯看著這一切，忽然開口：“林昭，當(dāng)年的陰差失蹤案，你脫得了干系嗎？”
林昭神色不變，但
“你以為這些年我不查嗎？”他緩緩道，“可真相，未必是你想聽的?！?/p>
謝硯盯著他，一字一句：“那你為何一直按兵不動？”
林昭沉默許久，最終只是低聲吐出一句話：“你護(hù)不住她太久?！?/p>
語罷，他轉(zhuǎn)身欲走。
謝硯身形微晃，似要追上，卻被林昭冷冷掃了一眼：“別逼我說出不該說的話?！?/p>
他走了，腳步沉重，仿佛踩在謝硯的心口上。
屋內(nèi)重新歸于死寂，只有窗外雷聲隱隱。
蘇檀抬頭看向謝硯，輕聲道：“你和他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謝硯沒有回答，只是緩緩閉上雙眼，仿佛陷入某種痛苦回憶。
不知過了多久，老宋頭端著一碗熱粥走進(jìn)來，笑著招呼：“你們都累了，先吃點東西吧?！?/p>
蘇檀接過粥碗，笑了笑：“謝謝您，宋爺?！?/p>
老宋頭擺擺手，慈祥地道：“你是我們家小檀兒，哪有謝不謝的。”
屋外風(fēng)更大了，烏云翻涌，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逼近。
但此刻，誰也沒注意到，老宋頭低頭時，眉心閃過一抹詭異的紅光。
就像，一只看不見的眼睛，在黑暗中悄然睜開。
蘇檀抬眸時，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他眉心。
那一瞬，她眼神微凝。
老宋頭眉心深處，似乎有一道極淡的紅光在蠕動，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蟄伏其中。
她不動聲色地放下粥碗，起身走向角落的針線筐，隨手取出幾根縫衣鐵針，指腹輕輕一摩挲——針尖泛起微微血光。
她曾替無數(shù)死人收尸，見過太多被邪祟附體的人，那股陰氣藏得再深，也逃不過她的五感。
而此刻的老宋頭，分明不是他自己。
謝硯察覺到她的異樣，睜開眼，無聲問她：怎么了？
蘇檀沒有回答，而是緩緩靠近老宋頭，臉上依舊掛著笑：“宋爺，我剛想到個事兒……”
她話音未落，老宋頭猛地抬頭，雙瞳驟然轉(zhuǎn)為漆黑，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聲音沙啞低沉：“你發(fā)現(xiàn)得太快了……可惜，已經(jīng)晚了?！?/p>
下一刻，他猛然撲向蘇檀！
電光火石之間，蘇檀側(cè)身閃避，手中鐵針疾出，直刺其眉心！
“啊——！”老宋頭慘叫一聲，身體劇烈抽搐，一道黑影從他天靈蓋竄出，化作一只厲鬼，面目猙獰，怨氣滔天。
謝硯早已起身，袖中墨符翻飛，就要鎮(zhèn)壓。
厲鬼卻突然張口，嘶吼出一個字：
“祭……”
一字出口，它身形潰散，魂魄炸裂，只留下空氣中一絲腐朽血腥的氣息。
義莊重歸寂靜，唯有窗外風(fēng)雨如舊。
蘇檀喘著氣，看著地上老宋頭倒地昏迷的身體，眉頭緊蹙。
謝硯走上前，撿起地上殘存的魂氣碎片，指尖一拂，竟從中抽出一段記憶畫面——
那是陰司祭祀堂的一隅，香火繚繞間，一群身披白袍的供奉者跪拜在一座古老的石碑前，口中念念有詞。
而在他們面前的，赫然是一個身穿素衣、命格奇特的少女畫像……
“這不是……”謝硯神色驟變。
“無根命?！碧K檀低聲道。
謝硯眼神冷了幾分，將那團(tuán)魂氣收入袖中，語氣凝重：“這厲鬼生前是陰司祭祀堂的供奉者之一，‘祭’字背后，恐怕藏著一場針對你的古老儀式?！?/p>
他說著，忽然看向窗外——遠(yuǎn)處山林深處，隱約可見一座塵封已久的祭壇輪廓，在夜雨中若隱若現(xiàn)。
石門上，依稀刻著一行字：
“命歸無根，魂鎖陰陽?！?/p>
雷聲轟鳴，烏云翻涌，天地之間仿佛有某種力量正在悄然覺醒。
謝硯回頭看向蘇檀，眼中暗流涌動：“我們，必須去那里一趟?！?/p>
蘇檀點頭，目光堅定。
屋外風(fēng)雨愈烈，而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第6章 祭壇之下藏輪回
雨勢未歇，烏云低垂如壓城之幕。
義莊內(nèi)殘燭搖曳，謝硯與蘇檀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中讀出決心。
厲鬼臨死前的“祭”字，成了他們唯一能追尋的線索。
而那座在記憶碎片中浮現(xiàn)的古老祭壇，正藏匿于陰司邊境荒山深處。
“你確定要去？”謝硯低聲問她。
蘇檀將斗笠戴上，雨水順著帽檐滑落：“我這一路被陰煞追殺，替人收尸換口飯吃，卻從未害過一人。若這命真有大用，他們憑什么拿我當(dāng)祭品？”
她說得平靜，卻字字帶血。
謝硯沉默片刻，袖中墨符翻飛，在掌心凝成一道偽裝符印，輕輕覆上蘇檀額頭。
剎那間，她的氣息變得晦澀難辨，像是陰司供奉者的魂影投形。
他也換上一襲白袍，兩人便如真正的祭祀者般，踏入夜雨深山。
林昭悄然尾隨其后，身形隱于霧氣之中，未曾現(xiàn)身，只一雙冷眼暗中觀察。
三更時分，廢棄祭壇終于映入眼簾。
它藏于群山之間，石階斑駁，青苔遍布，仿佛沉睡了百年。
可越是寂靜，越透著詭異。
風(fēng)吹過時，隱約傳來嗚咽之聲，似亡魂哭泣。
蘇檀走在最前頭，腳步輕穩(wěn)，五感敏銳地捕捉著每一絲異樣。
果然，剛踏進(jìn)祭壇外圍，腳下的石板便微微下陷。
“別動。”她低喝一聲，迅速退后一步。
謝硯立刻明白機關(guān)所在，指尖劃過一道墨線，封住陣眼。
“你還真是膽大?！彼Z氣里多了一分贊許。
“活下來的人都膽大。”蘇檀沒有回頭，“只是有些人運氣沒我好?！?/p>
他們一路破解數(shù)道機關(guān)，終于抵達(dá)主殿。
殿門厚重如鐵，推開門那一刻，一股陰寒撲面而來。
青銅鼎立于中央，鼎底銘文密布，泛著幽光。
謝硯上前幾步，目光掃過那些古篆，臉色驟變。
“無根命……是魂鎖？”他喃喃自語，聲音微顫。
蘇檀也走近，看著那行刻在鼎底最深處的文字：
——“命歸無根，魂鎖陰陽?！?/p>
她緩緩開口：“難怪他們會選中我，原來不是要我送命，是要我鎮(zhèn)命?！?/p>
“沒錯?！敝x硯低聲道，“‘魂鎖’千年才現(xiàn)一次，唯有無根之人，才能鎮(zhèn)住陰陽裂縫。若你真的成為祭品，你的魂魄將永遠(yuǎn)被困在這鼎中，維系兩界平衡?！?/p>
空氣陡然凝固。
蘇檀卻笑了，笑得冷靜而決絕：“那我就把鎖鏈折斷?！?/p>
話音剛落，一陣陰風(fēng)猛然席卷整個大殿！
轟??！
整座祭壇劇烈震動，銅鼎嗡鳴不止。
一道黑影自殿頂墜下，瞬間化作百丈高的鬼相！
青面獠牙，雙目猩紅，渾身纏繞著濃郁到幾乎實質(zhì)化的煞氣。
“我要的是陽世之身！”它張開巨口，發(fā)出嘶吼，“不是你們這些腐朽的規(guī)矩！”
下一瞬，鬼爪橫掃而出，撕裂空間，直取蘇檀！
謝硯暴喝一聲，手中墨符燃起，迎向那鋪天蓋地的煞氣！
“快退！”
蘇檀卻并未后退，反而迎著他沖來的方向疾步而上，手中早已備好的銀針破空而去，精準(zhǔn)刺入鬼影眉心煞點！
青面煞怒吼，身形略顯遲滯。
就在這短暫的間隙，謝硯已然結(jié)印，口中念咒，一道金光符文貼在空中，逼退鬼影。
然而，青面煞雖受創(chuàng)，卻不退反進(jìn)，反而張口吐出一口煞氣，直指銅鼎！
剎那間，鼎中騰起一股幽藍(lán)火焰，火光中浮現(xiàn)出一道巨大的裂縫，如同通往陰界的入口正在緩緩開啟！
“不好！”謝硯瞳孔緊縮。
他猛地轉(zhuǎn)身，看向蘇檀，咬牙低喝：“守住鼎！”
蘇檀點頭，毫不猶豫地奔向青銅鼎，雙手按在鼎沿，試圖壓制那股涌動的陰力。
然而，鼎中火光暴漲，竟將她整個人卷入其中！
“蘇檀！”謝硯驚怒交加，不顧一切沖上前去。
林昭終于現(xiàn)身，站在殿外陰影中，靜靜看著這一切，神色復(fù)雜。
就在蘇檀即將被徹底吸入裂縫之際，謝硯一把抓住她的手，陰力狂涌，硬生生將她拉回現(xiàn)實！
但他的手臂已被陰火燒得焦黑，魂魄開始渙散。
蘇檀瞪大眼：“謝硯！”
他卻只是看著她，眼神溫柔而堅定，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你說過，我們是生死搭檔?！?/p>
他抬手，輕輕拂過她額前濕發(fā)，低聲說：“這一戰(zhàn)，由我來守你?！?/p>
下一瞬，他周身陰力沸騰，一道古老的咒語在他口中響起，引動天地異象！
陰差歸魂咒，以自身魂火為引，封鎖空間裂縫。
而他，已不惜燃燒自己最后的魂火，只為護(hù)她周全。
謝硯燃燒魂火的那一瞬，整個祭壇仿佛都為之一靜。
他周身陰力沸騰如潮，掌心結(jié)印間咒語低吟，音節(jié)古老晦澀，帶著穿透生死的力量。
他的身形在幽藍(lán)火焰中逐漸虛化，皮膚開始焦黑剝落，魂魄也在劇烈燃燒中緩緩潰散。
可他的眼神始終清明，牢牢鎖定蘇檀的臉。
“活下去?！彼p聲說，將最后一絲殘存的陰力注入她體內(nèi)，像是將畢生修為、將那百年執(zhí)守，盡數(shù)托付于她。
隨后，他的身影如風(fēng)中殘燭，忽地一顫，徹底湮滅在烈焰之中，連灰燼都不曾留下。
大殿內(nèi)死一般寂靜。
銅鼎仍在震顫，空間裂縫仍未完全閉合。
青面煞發(fā)出癲狂的笑聲，猩紅雙眼盯著那即將成型的裂口，獰聲道：“陰陽鎖已破，兩界再無屏障！我要以你之命，換我重歸陽世——”
它猛然撲向蘇檀！
而就在此刻，一道凌厲至極的目光從下方升起。
蘇檀雙膝跪地，渾身鮮血與雨水交織，眼中卻燃起前所未有的光。
她顫抖著伸手入懷，取出謝硯臨行前交給她的那枚陰差玉牌，指尖毫不猶豫咬破，在空中畫出血色符文。
血珠滾落，符文成形，她仰頭怒吼：
“命是我自己的，誰也別想鎖我！”
話音落下，血符驟然亮起，金光沖天而起，照亮整座祭壇！
那道光芒竟似撕裂了黑暗，直沖蒼穹，連烏云都被逼退數(shù)里，露出一線清明。
青面煞慘叫一聲，鬼影被逼退數(shù)丈，驚怒交加：“不可能！你不過是個凡人！”
但蘇檀已不再回應(yīng)，她雙手緊扣玉牌，任由金光流轉(zhuǎn)全身，仿佛有某種古老的契約在這一刻被喚醒。
銅鼎中的火焰忽然倒卷，空間裂縫開始劇烈抖動，仿佛有一只無形巨手正試圖將其強行縫合。
林昭立于殿外陰影中，瞳孔微縮，低聲喃喃：“這是……陰司封印遺術(shù)？她怎會？”
祭壇震動不止，仿佛天地都在為這一幕哀鳴。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大局已定時——
異變突生。
血符金光陡然一黯，隨即猛地收縮，盡數(shù)回流至蘇檀手中的陰差玉牌之中。
而那枚本應(yīng)堅不可摧的玉牌，在眾人驚駭?shù)哪抗庀拢骨娜涣验_了一道細(xì)如發(fā)絲的縫隙……
風(fēng)停了，雨止了，連青面煞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整個祭壇陷入詭異的沉寂。
只有蘇檀的心跳，在這死一般的安靜中，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