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兩點，手術燈刺得我睜不開眼，麻醉還沒上，我腹部撕裂般疼。大出血。
耳邊醫(yī)生急促地喊著：“宮口未全開，臍帶脫垂，胎心驟?！獪蕚鋼尵龋?/p>
”我扯著氧氣面罩，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一樣，發(fā)不出聲。忽然，
手術室外傳來腳步聲?！凹覍倌兀亢炞?！保大還是保小！”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保大。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一貫冷靜，像是在匯報財務情況。
醫(yī)生問他：“如果母體情況無法控制，需要終止胎兒搶救，也同意嗎？”他沒有猶豫。
“同意?！蔽衣犚娏恕Ｋ灹俗?。我的孩子，被他簽了死刑。我眼淚一下涌出來，喊不出話，
手軟得抬不起來，只能死死睜著眼，看著燈光下幾個護士把孩子抱走。孩子剛出來時，
嘴巴動了動，指頭抖了一下。那是活的?？伤麤]等。他說“保大”。那一刻，我活著。
可我也死了。孩子被推出去那一刻，我徹底失去了意識。這場手術，我搶救了七個小時。
失血2000毫升，昏迷72小時，醒來那天，屋子里只有一股燒焦的消毒水味。我睜開眼，
天是灰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旁邊的儀器發(fā)著低低的嘟嘟聲。沒有人。只有我一個人。
我知道孩子沒了。我也知道，他把我的命救下來，不是因為他還愛我。
是因為財產還在我名下。三天后，我簽了離婚協(xié)議。冷靜期都沒等，直接“協(xié)議自動生效”。
他給我留下了一套房子、一輛車和一筆“精神賠償款”。五十萬。五十萬，買掉我孩子的命，
買掉我十個月的孕期，買掉我在手術臺上差點喪命的一夜。他甚至沒來見我一面。離婚協(xié)議，
是他秘書帶來的?！扒乜偤苊?，希望您理解?！蔽椅罩P，指尖都在抖。“這就是他的決定？
”秘書點頭，遞上一句：“也是為了您著想?！蔽倚α??！澳阒牢夷翘爝€睜著眼嗎？
”“我親眼看著你們把我兒子抱出去?！泵貢蹲×恕！澳銈兏嬖V我他沒救的時候，
他還動了一下?！薄翱赡銈冞B急救都沒做。”“火化單呢？”“誰簽的？”“他簽的，是嗎？
”我語氣很平靜，眼睛卻開始發(fā)紅。秘書開始后退，
“我……我不知道……”我笑：“沒關系?！薄澳悴恍枰馈?/p>
”“你只要轉告秦敘川——”“從今天起，我這一輩子不再欠他什么?！薄八返模?/p>
我會一筆筆討回來。”我簽了字，離開了醫(yī)院。什么都沒帶，什么也不想留下。
他讓我凈身出戶，我就真凈身出戶。我穿著病號服，裹著外套，
一個人走到醫(yī)院門口的長椅上，坐了整整一夜。有人以為我瘋了，有人說我是死了孩子瘋魔。
沒人知道，我沒瘋。我只是記住了每一個看我笑話的人，每一張簽字的手。我知道，
這個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但我發(fā)誓，以后他只屬于我。不屬于這個世界，
也不屬于那個殺了他的親生父親。一年后。我在西南某個邊境小鎮(zhèn)的婦幼保健站上了戶口。
我抱著一個男孩，
姓名：蘇喬 孩子姓名：秦照 父親信息：無戶口管理員問我：“這個姓……跟你前夫一樣？
”我說：“不一樣，我前夫姓秦，這個照，是我寫的?！薄澳钭觥选?，光明的意思。
”“他是我一個人的光。”我走出戶籍大廳，懷里的孩子在睡。是的，孩子沒死。
他被火化的不是我兒子，而是另一個臨產失敗的孩子，被臨時調包了。沒人知道這件事。
除了我，和那個偷偷把孩子抱出去的實習醫(yī)生。
她當時哭著跟我說：“我不忍心……他明明還有心跳……你不簽字，
我們只能照流程處理……”“你一定要活著。”“把他帶走?！蔽一苏荒陼r間，
消失身份，買通關系，給他辦下一個新生兒的完整資料。我從蘇喬變成了“喬蘇”，
從北城的秦太太變成了南城廢棄旅館的洗碗工。我在旅館后廚洗了半年碗，
攢夠錢就逃去下一個城市。孩子出生體弱，我抱著他跑了四個省。直到今天，終于落腳。
我給他起名“秦照”。不是姓秦，而是提醒我：他曾是那個人的兒子。但現在不是了。現在，
他只屬于我。我會一點點，把他重新養(yǎng)活。也會一點點，
把那天夜里我在手術臺上睜著眼看到的每一個人……全部還回去。2.五年后的北城，
春寒料峭。我站在冷柜前，一手拎著豆腐，一手牽著孩子。他已經五歲，個頭高，
五官也慢慢長開。尤其是眼睛——又黑又沉，和那個人一模一樣。我不止一次想過，
把他名字改掉，把那點基因斬斷?？擅看温犓形摇皨寢尅保?/p>
我又忍不住想：哪怕這個世界再壞，他是我在死里撈出來的光。他不該因為姓什么，
被我否定。他叫秦照。但他只姓我心里給的姓?！皨寢?，我想吃那個。
”我順著他手指看過去，是一罐草莓布丁。我點頭：“拿吧?！眲偠紫聹蕚淙。?/p>
忽然聽到身后一道熟悉的聲音：“秦……照？”我整個人僵住。那聲音低啞，
像是從嗓子眼里硬擠出來的。我回頭，迎面看見秦敘川。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
站在冷柜另一邊，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眼神死死盯著我兒子。像見了鬼。他一步步走近，
幾乎是咬著牙開口：“你叫什么名字？”秦照沒看他，繼續(xù)挑貨架上的布丁。我站起身，
把孩子護在身后?！跋壬?，你認錯人了。”他說：“你是誰？”“我？”我微笑，
“我是他媽媽?！薄澳恪彼⒅遥褚创┪业哪??？晌以绮皇钱斈甑奈摇?/p>
頭發(fā)染成栗棕，眼睛做過輕微開內眥，聲音訓練過，不再軟也不再高?！澳憬惺裁矗俊彼麊?。
我答：“喬蘇?！彼樕n白，呼吸急促。“你說他叫什么？”我反問：“你想干什么？
”他說：“他……他像極了我認識的一個人?！蔽尹c點頭：“可惜，不是?！彼朐倏拷?，
被我擋住?！跋壬绻阍倏拷?，我只能報警?！彼f：“你報警也沒用，
我只是……”“只是看見個長得像我死去孩子的男孩。”他語氣開始顫抖，眼神像瘋子。
“我親手……把他送進了火化爐?！薄拔姨焯熳鰤簦瑝粢娝?，夢見他喊我爸爸。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在夢里，他把我抓住，問我：‘爸爸，你為什么不等我一下？
’”“你知道我有多想死嗎？”我沒有回應。我只站在那里，看他失控，看他抓著貨架，
身體一點點滑下去。他瘋了。徹底瘋了。我蹲下去，輕聲對秦照說：“我們去買單。
”他點頭，乖乖牽著我走。我沒回頭。超市門口，秦敘川坐在地上，像個失魂的人。
他眼睜睜看著我牽著一個幾乎與他記憶中兒子一模一樣的孩子走遠，
聲重復：“不是他……不是他……可那是我的孩子……他還活著……一定還活著……”晚上，
秦照在睡覺。我坐在床邊，看著他長長的睫毛，輕輕呼吸?！皩Σ黄穑瑡寢岒_了你。
”我輕聲說。“他是你爸爸?！薄暗悴粫馈！薄八H手把你送進火化爐的那天，
我就在手術臺上看著?！薄澳慊钪?，是因為我藏住了你?！薄澳阋院髸酪磺?，
但不是現在?！薄暗饶阕銐驈姶?，等你能保護自己?！薄皨寢屢慊畹霉饷鳎?/p>
而不是活在謊言里?！钡诙?，秦敘川出現在我住的小區(qū)門口。他等了整整一夜。我下樓時，
他站在大門外，眼神猩紅，臉上帶著一點瘋意。“我查過了?！薄澳阋郧敖刑K喬。
”“你死過一次?！薄昂⒆咏星卣??！薄澳愎室獍岩磺胁仄饋?。
”我平靜看他：“你有證據嗎？”他愣住。“你不是最喜歡講證據嗎？
”“當年醫(yī)生讓你簽字搶救的時候，你不也問‘有沒有數據證明保小能活’？
”“你簽字放棄的時候，不也很果斷？”“你當初把他推進火化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現在？
”他抓著欄桿，指節(jié)發(fā)白：“他是我兒子?。 蔽依湫Γ骸安?，他早就死了。
”“你親手簽的字。”“你親手讓人火化的。”“我只是后來生了個長得像你的人，
跟你沒關系。”他瘋了，砸了門口的宣傳欄，被保安拉走時還在喊：“他是我兒子！
”“江晚清，你不能不認我兒子——”我站在高樓上，看著他像瘋狗一樣掙扎，
突然覺得世界終于公平了一點。這只是開始。我要讓他這輩子活在后悔和瘋魔里。
我要他眼睜睜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卻再也靠近不了半步。3.秦敘川瘋得越來越徹底。
自從在超市看到秦照之后，他連續(xù)三天出現在我住的小區(qū)門口，不吃不喝、不走不睡，
像條困獸，死死盯著我。我沒報警，也沒趕他。我只在第四天早上，把門打開。
他坐在臺階上，頭發(fā)亂成一團，胡茬密布，像從地獄爬回來的人。我遞給他一張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