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半個小時后,張勇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地趕到了。
“走!去食堂卸貨!”張勇招呼一聲,兩人驅(qū)車來到食堂后門。
此時食堂里燈火通明,正是工人們吃晚飯的高峰。
張勇熟門熟路地鉆進后廚,不一會兒,食堂主任老馬帶著兩個幫廚出來了。
“喲,小張,這次陣仗不小啊,還開車來的?”老馬看著車斗里裹得嚴嚴實實的“蛋山”,有點意外。
“馬主任,托您的福,這趟順當!”張勇笑著遞上煙。
老馬指揮著幫廚小心翼翼地卸貨、清點。
韋東毅早已把自己那份二十個蛋拿了出來。
“一、二、三……六百!整好!”老馬點完數(shù),臉上露出難得的滿意笑容,“行啊小張,一個沒碎!以往能有個五百八九就不錯了!好!”
他爽快地給張勇開了簽收單。
張勇接過單子,招呼韋東毅:“走,趁財務室李姐還沒走,趕緊把賬報了!”
兩人小跑著來到財務室,正趕上李姐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哎喲,我的張大采購!”李姐一看是張勇,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您可真會挑時候!踩著下班的點來報賬?要不……明兒請早?”她作勢要鎖抽屜。
“別介啊李姐!”張勇趕緊陪著笑臉,把簽收單和采購發(fā)票遞過去,“您看,就這一張單子,兩分鐘的事!食堂那邊剛交接完,我是一步?jīng)]敢停??!幫幫忙,幫幫忙!”
李姐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坐下,噼里啪啦地撥著算盤,又仔細核對了單據(jù),才慢悠悠地數(shù)出十六塊兩毛五分錢給張勇,嘴里還念叨著:“下回再這樣卡著點,我可真不伺候了!革命工作也要講效率嘛!”
“是是是,李姐教訓的是!下回一定早來!辛苦您了!”張勇連聲道謝,拉著韋東毅退了出來。
“餓壞了吧?走,吃飯去!”張勇揉著咕咕叫的肚子。
食堂里依舊熱鬧。
排隊打飯時,韋東毅看到了窗口后面一個熟悉的面孔——劉嵐,電視劇里那個潑辣直爽的幫廚女工。
當然,此刻的劉嵐對韋東毅是全然陌生的。
兩人打了飯菜,找了個角落坐下。
棒子面粥,雜合面窩頭,一份沒什么油水的燉白菜。
張勇啃著窩頭,壓低聲音對韋東毅說:“整個流程,從找貨源、談價格、人情往來、收貨驗貨、運輸防護、到廠里交接、財務報銷,大概齊就是這么回事。我能教你的,也就是個框框。這里頭的分寸、火候、門道,還得靠你自己慢慢去碰、去琢磨。記住,采購這碗飯,三分靠本事,七分靠人面兒?!?/p>
韋東毅默默點頭,心中對這位看似油滑實則經(jīng)驗老到的同事多了幾分真心的感謝:“勇哥,謝了。”
吃完飯,兩人在廠門口分開。
韋東毅推著那輛廠里配發(fā)的八成新“永久”牌二八大杠出來。
車很沉,通體鋼架,用料扎實得像個鐵疙瘩。
他走到門衛(wèi)室,看見警衛(wèi)隊長王鐵錘正叼著煙卷看報紙。
王鐵錘是個退伍軍人,一臉絡腮胡,面相憨厚。
“王隊,抽支煙?!表f東毅遞過去一支牡丹。
王鐵錘接過煙,就著韋東毅劃著的火柴點上,咧嘴一笑:“下班了?今天開車出去那趟,動靜可不小啊!”
“替同事跑趟腿,練練手?!表f東毅寒暄著。
正說著,看見易中海和劉海中并肩走出廠門。
他跟王鐵錘打了聲招呼,趕緊蹬上車追了過去。
“爸!上車,我載您回去!”韋東毅穩(wěn)穩(wěn)地把車停在易中海身邊。
易中海一看是兒子,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帶著點得意對劉海中笑道:“老劉,瞧見沒?我兒子接我來了!今兒個你就自個兒腿兒著回去吧!”
劉海中背著手,目光在韋東毅那輛锃亮的自行車上掃了幾個來回,酸溜溜地說:“老易,你可真舍得下本兒啊,自行車都給配上了?”
易中海笑呵呵地糾正:“這回你可說岔劈了!這車是東毅他們科里給配的!工作需要!”
“嚯!”劉海中拉長了調(diào)子,努力掩飾著心里的不平衡,“干部嘛,配輛車也是應該的!應該的!”
他嘴上說著“應該”,眼里那點藏不住的羨慕嫉妒恨卻像針一樣扎出來。
有些人鉆營一輩子也爬不上去,有些人一落腳就站在了高處。
人比人,氣死人。
韋東毅拍拍后座:“爸,坐穩(wěn)了!二大爺,我們先走了!”
他用力一蹬,載著易中海匯入了下班的人流車流。
劉海中站在原地,看著父子倆遠去的背影,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嘴里低聲咒罵:“易中海這老東西,真是走了狗屎運!”
自行車在坑洼的路上顛簸。
易中海抓著后座架子,問起白天的事:“聽柱子說,你今兒開車出去了?真會開?”
“嗯,大學里摸過方向盤??评镉休v舊車,正好幫同事去鄉(xiāng)下拉點雞蛋?!表f東毅解釋。
“有這手藝,咋沒分你去運輸隊?司機可是好活計。”易中海有些不解。
“工作是學校安排的。再說,學了那么多年,就為當個司機,不是白瞎了?”韋東毅頓了頓,“哦對了爸,我包里還有二十個雞蛋,同事給的?;厝プ寢尳o您煎兩個,下酒!”
易中海一聽“雞蛋”,警覺心立刻提了起來:“雞蛋?哪來的?可不能拿廠里的東西??!”聲音都透著緊張。
“您放一百個心!”韋東毅趕緊解釋,“是同事自己掏錢買的,感謝我?guī)退苓@一趟,硬塞給我的?!?/p>
易中海這才松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嗯,那就好。記住,廠里的一針一線都不能沾。往后缺什么短什么,跟爸說,別動歪心思?!?/p>
回到四合院前院,天已擦黑。
只見三大爺閻阜貴正拿著個破搪瓷缸子,慢悠悠地給他窗臺下那幾盆半死不活的月季澆水。
那水澆得心不在焉,水珠大半灑在了磚地上。
閻老西的心思,全院皆知。
他下班早,就愛在這個點兒“澆花”,實則是“澆”給下班回來的人看,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掃視著進院的人,特別是傻柱和許大茂。
傻柱的飯盒油水足,可從來沒他的份。
許大茂下鄉(xiāng)放電影回來,自行車把上總掛著些山貨野味,倒是時常能分潤他一點“意思”,所以院里大小事,三大爺多少向著點許大茂。
韋東毅和易中海推著車進來。
過那高高的木門檻時,易中海還伸手幫著抬了下沉重的后輪。
這老“永久”,真是死沉死沉。
“喲!東毅!”三大爺?shù)哪抗饬⒖甜ぴ诹四禽v新車上,故作驚訝地提高了嗓門,“這剛上班沒兩天吧?自行車都蹬上了?”
他說話時,眼神卻瞟向易中海,意思不言而喻——這車是不是你給買的?
易中海哪能不懂他那點心思,笑呵呵地接話:“老閻,這你可猜錯了!這是東毅他們采購科給配的工作用車!采購員嘛,老得往鄉(xiāng)下跑,沒個車轱轆,光靠兩條腿哪行?你看人許大茂,不也是廠里給配的車?”
“哦,對對!工作需要!工作需要!”三大爺連連點頭,臉上笑著,心里那點小算盤落了空,不免有些失落。
韋東毅把車支好,停在閻家窗根下。
韋東毅打開易中海幫他拎著的帆布挎包,從里面掏出兩個用草紙小心包好的雞蛋,遞了過去:“三大爺,今兒跟同事下鄉(xiāng)收雞蛋,他勻了我點。您家人多,解曠解娣他們正長身體呢,這兩個蛋您拿著,晚上給他們蒸個蛋羹添點油水。”
閻阜貴一瞧那白生生的雞蛋,臉上瞬間笑開了花,褶子都擠到了一處,忙不迭地接過來,嘴里客氣著:“哎呦呦!這怎么好意思!東毅啊,還是你想著三大爺!咱們院這幾個小輩里,就數(shù)你最有出息,最懂禮數(shù)!”
他掂量著雞蛋,手感沉甸甸的。
韋東毅笑了笑,壓低聲音:“三大爺,這蛋是我同事私人情分,攏共也沒多少。您老知道就行,可別往外說。要是都來要,我可真沒轍了。走了啊,我媽還等著呢?!?/p>
他推起車,和易中海并肩往里走。
從中院穿行的路上,遇到探頭探腦的鄰居,韋東毅便主動笑著解釋幾句:
“科里配的工作車,方便下鄉(xiāng)跑腿……”
“是啊,剛?cè)ハ愫永它c雞蛋回來……”
車把上掛著的帆布包里,隱約透出圓滾滾的輪廓。
易中海在一旁,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腰桿挺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