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疼醒的。不是那種循序漸進的疼。是像有把生銹的鋸子,正從五臟六腑里往外拽的疼。
眼皮沉得像粘了膠水,費力掀開一條縫,首先鉆進眼里的是水晶燈?;蔚萌吮牪婚_眼的那種,
掛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碎光灑下來,照得周圍人的臉一半亮一半暗,像戲臺上的面具?!竼?,
這不是江少之前帶在身邊的那個嗎?」「穿得這么寒酸也敢來這種場合?」「小聲點,
沒看見江少正摟著蘇家小姐嗎?這是來搞事的吧?」嗡嗡的議論聲像蚊子一樣鉆進耳朵,
我想抬頭,脖子卻僵得動不了。直到一只锃亮的皮鞋狠狠踹在我的小腿上。「砰」的一聲,
我整個人往前撲去,手掌按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擦出幾道血痕。疼。鉆心的疼。
不光是手,肚子里那股子墜痛更兇了,像有什么東西正順著骨頭縫往下流?!噶滞?,
你他媽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一個男人的聲音,又冷又狠,像冰錐子扎進肉里。
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西裝革履,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眉眼間全是不耐煩。
這張臉……有點眼熟。在哪見過?腦子里像塞了團亂麻,無數(shù)碎片在沖撞——出租屋的泡面,
電腦前的猝死,還有……一張孕檢單?孕檢單?我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
薄薄的白裙子底下,那里正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缚词裁纯??」
男人居高臨下地拽住我的頭發(fā),迫使我仰起頭,「別以為懷了個野種就能賴上我江家,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周圍爆發(fā)出一陣哄笑。我這才發(fā)現(xiàn),
他另一只手正摟著個穿香檳色禮服的女人。那女人妝容精致,嘴角噙著笑,
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路邊的垃圾?!附剑瑒e跟她置氣了,」女人嬌滴滴地開口,
手指劃過男人的胸口,「蘇伯伯還在等我們呢,被這種人臟了眼多不好?!菇?。對,
他叫江辰。這個名字像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的鎖。我不是在公司加班猝死了嗎?
怎么會變成林晚?變成這個被相戀三年的男友當(dāng)眾羞辱的可憐蟲?
原主的記憶洶涌而來——她是個從小鎮(zhèn)來的姑娘,憑著考上名牌大學(xué)的韌勁留在了這座城市,
在一次兼職中認(rèn)識了江辰。他對她許過無數(shù)諾言,說要娶她,
說要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昨天,她拿著孕檢單想給他驚喜,
卻在他車?yán)锇l(fā)現(xiàn)了另一支口紅,還有他和眼前這個蘇家小姐的親密照片。她沒忍住,
沖到了這場決定江家未來的商業(yè)酒會上。然后,就有了現(xiàn)在這一幕?!负灹怂??!?/p>
江辰從西裝口袋里掏出幾張紙,「啪」地甩在我臉上。是一份協(xié)議。
標(biāo)題赫然寫著「自愿解除關(guān)系協(xié)議書」,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本人林晚自愿放棄腹中胎兒撫養(yǎng)權(quán),并承諾永不糾纏江辰及其家人,
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不簽!」原主的情緒殘留著,喉嚨里像堵了塊石頭,「江辰,
你不能這么對我!這也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江辰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他蹲下來,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林晚,你不會真以為我愛過你吧?
跟你玩玩而已,你還當(dāng)真了?」他的手指突然戳向我的肚子,力道大得嚇人?!高@個孽種,
越早消失越好?!箘⊥此查g席卷了全身,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附剑 ?/p>
我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里,「你會遭報應(yīng)的!」「報應(yīng)?」他嗤笑一聲,
反手一巴掌甩在我臉上?;鹄崩钡奶蹚哪橆a蔓延開,帶著鐵銹味的液體從嘴角流出來。
「我告訴你,在這座城市,我江家就是天。」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我抓皺的襯衫,
語氣里滿是不屑,「你這種貧民窟爬出來的賤貨,連讓我江家沾晦氣的資格都沒有?!惯@時,
一個打扮雍容華貴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是江辰的母親。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只是拉著江辰的胳膊,語氣嫌棄:「辰兒,跟這種人廢話什么?別耽誤了和蘇家的正事?!?/p>
然后,她對著旁邊的保安揚了揚下巴:「把她拖出去,別臟了這里的地?!?/p>
兩個保安立刻上前,像拎小雞一樣架起我的胳膊。我掙扎著,嘶吼著,可身體軟得像一攤泥。
肚子里的血流得越來越多,浸透了白色的裙擺,像一朵爛在地上的花?!附?!我詛咒你!」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你一定會后悔的!」他背對著我,摟著蘇家小姐的腰,
連頭都沒回。周圍的嘲笑聲、閃光燈的咔嚓聲,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我的五臟六腑。
保安把我拖出酒店大門,狠狠扔在臺階下。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我。八月的雨,
怎么會這么冷?我躺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雨水混著血水流進眼睛里,澀得發(fā)疼。不遠(yuǎn)處,
酒店的落地窗后,江辰正舉著酒杯,和那個女人相視而笑,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肚子里的疼痛越來越輕了。我知道,那個還沒來得及成形的孩子,沒了。意識模糊間,
我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猝死前的樣子——每天加班到深夜,吃著最便宜的泡面,
為了一個項目熬得掉頭發(fā),就為了在這座城市站穩(wěn)腳跟。那時候我總說,等賺夠了錢,
就找個喜歡的人,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多可笑。無論是上輩子的我,還是這輩子的林晚,
都活得像個笑話。雨越下越大,砸在臉上生疼。我慢慢蜷起身子,用最后一點力氣,
把那張被雨水泡得發(fā)皺的協(xié)議撿起來。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
可我好像能看到江辰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江家?蘇家?豪門?我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
眼里的淚水已經(jīng)被雨水沖干凈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恨意。你們不是覺得我卑賤嗎?
不是覺得我可以隨意踐踏嗎?等著。我林晚,從地獄爬回來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一個個拽下來,讓你們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要讓江辰知道,他今天丟掉的,是他這輩子再也求不回來的東西。
我要讓這座城市所有看不起我們這種「底層人」的人看看——野草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而我這把火,會把他們的好日子,燒個精光。雨還在下。但我知道,天總會亮的。
而天亮之后,就是他們的死期。我是被凍醒的。出租屋的窗戶破了個洞,
深秋的風(fēng)裹著雨絲灌進來,打在臉上像小刀子。我掙扎著坐起來,小腹傳來一陣鈍痛。
低頭一看,身上還穿著那件沾滿血污的白裙子,裙擺已經(jīng)硬得像紙板。
桌子上放著半碗沒吃完的泡面,是原主昨天剩下的。胃里空得發(fā)慌,可一想到江辰那張臉,
就惡心得想吐。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我劃開接聽鍵,
里面?zhèn)鱽矸繓|尖利的聲音:「林晚!這個月房租到底還交不交?不交趕緊給我滾蛋!
別以為懷了野種就能賴著不走!」「野種」兩個字像針一樣扎耳朵。我捏緊手機,
指甲嵌進掌心:「今天下午就交?!埂缸詈檬沁@樣!」房東「啪」地掛了電話。
我掀開被子下床,腿一軟差點摔倒。鏡子里的女人面色慘白,眼下烏青,
左臉上還留著清晰的巴掌印。這就是林晚,一個被愛情和現(xiàn)實聯(lián)手打垮的可憐人。
但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她了。我翻遍了整個出租屋,只在床板下找到一個皺巴巴的信封,
里面有三張皺巴巴的十塊錢,還有一張泛黃的學(xué)生證。照片上的林晚扎著馬尾,眼里有光,
不像現(xiàn)在這樣死氣沉沉。學(xué)生證上寫著:青藤大學(xué)計算機系。我愣住了。
原主竟然是名牌大學(xué)計算機系的?記憶碎片涌上來——江辰說「女孩子搞編程沒前途」,
說「我養(yǎng)你就夠了」,說「你只要乖乖在家等著我就好」。原來不是她沒本事,
是被那個男人的 PUA 廢掉了。桌角堆著幾本編程書,封皮都磨掉了。我隨便翻開一本,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筆記,字跡清秀有力。心臟突然跳得厲害。我上輩子就是個碼農(nóng),
猝死前還在改代碼。老天爺這是……給了我一條活路?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面試的公司打來的。「林小姐是嗎?」HR 的聲音冷冰冰的,「抱歉,
我們公司不招……嗯,背景不太干凈的人?!埂副尘安桓蓛??」我皺眉?!赣腥舜螂娫拋碚f,
你敲詐勒索前男友,還懷孕賴賬。」HR 頓了頓,語氣更尖了,「我們可不敢用這種人?!?/p>
掛了電話,我冷笑一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干的。江辰就是要把我逼到絕境,
讓我在這座城市活不下去。我捏著那三十塊錢,走到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兩個最便宜的饅頭。
啃著干硬的饅頭,看著玻璃窗外車水馬龍,突然覺得很可笑。
昨天還在酒會上風(fēng)光無限的江家少爺,今天就能把前女友逼到啃饅頭。這世界的規(guī)則,
從來都是強者定的。我打開原主的舊電腦,開機花了十分鐘,風(fēng)扇響得像拖拉機。
郵箱里全是催債郵件,還有幾封是江辰的朋友發(fā)來的,內(nèi)容不堪入目,全是嘲諷和侮辱。
我沒刪,全都?xì)w檔存好。然后點開瀏覽器,搜索「 freelance 編程接單」。
頁面加載了半分鐘才出來。第一個單子是給一家小超市做收銀系統(tǒng),報酬五百塊。
夠交房租了。我咬著饅頭,手指在鍵盤上敲起來。代碼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東西,
哪怕?lián)Q了具身體,手感也沒丟。從中午寫到半夜,窗外的雨停了,
我終于敲完了最后一行代碼。提交的時候,手心全是汗。第二天中午,
甲方打來了電話:「林小姐,你的代碼寫得真干凈!能不能再幫我們加個庫存預(yù)警功能?
再加三百塊。」掛了電話,我看著銀行卡里到賬的八百塊,第一次笑了。不是冷笑,
是真的覺得,日子好像有了點盼頭。交了房租,買了點大米和咸菜,剩下的錢全充了話費。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臺機器一樣連軸轉(zhuǎn)。白天接各種小單子,從修網(wǎng)站漏洞到寫小程序,
只要給錢就干。晚上研究原主的筆記,把丟掉的知識一點點撿回來。累了就趴在桌上睡會兒,
餓了就煮白粥就咸菜。小腹的疼痛漸漸好了,
但醫(yī)生說的話總在耳邊響——「以后懷孕的幾率,不到百分之五?!姑看蜗氲竭@句話,
我就會把江辰的錄音筆拿出來聽?!改氵@種女人,連生孩子都不配?!?/p>
「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早就踹了你?!鼓切憾镜脑挘癖拮右粯映橹彝芭?。
有天晚上,我正改代碼,突然有人砸門?!噶滞?!開門!」是江辰的聲音,帶著酒氣。
我心里一緊,趕緊把錄音筆藏進床板縫里,然后把電腦屏幕關(guān)掉。門被踹得砰砰響,
夾雜著他的咒罵:「你以為躲著就有用?我告訴你,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
我也能把你找出來!」我捂住嘴,不敢出聲。過了半小時,外面沒動靜了。我悄悄走到門邊,
透過貓眼往外看——江辰摟著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嘴里還念叨著「那個賤貨……」我靠在門上,后背全是冷汗。他還沒放過我。這天之后,
我接的單子開始被惡意投訴。客戶說我的代碼有漏洞,可明明測試的時候好好的。
有人在接單平臺上匿名發(fā)帖,說我收了錢不干活,還附了幾張模糊的照片,
一看就是從酒會上拍的。我的賬號很快被凍結(jié)了。斷了收入來源,我又陷入了困境。
就在我快撐不下去的時候,以前接的一個小單子的甲方聯(lián)系了我?!噶中〗?,
我們公司想開發(fā)一個 AI 語音助手,預(yù)算不高,但希望能有點新意?!?/p>
對方是個剛創(chuàng)業(yè)的年輕人,說話很誠懇,「我看了你之前寫的代碼,覺得你有想法,
要不要試試?」AI 語音助手。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如果能讓 AI 模仿某個人的聲音呢?我看著床板縫里露出的錄音筆邊角,
心臟狂跳起來?!肝医?。」我說,「但我有個條件,核心算法得由我來設(shè)計?!?/p>
對方猶豫了一下,答應(yīng)了。拿到第一筆啟動資金五千塊的時候,我去了趟電子市場,
買了個二手麥克風(fēng)?;氐匠鲎馕?,我把錄音筆里的內(nèi)容導(dǎo)進電腦。372 段錄音,
全是江辰的辱罵和嘲諷?!笍U物?!埂复赖孟褙i?!埂敢皇俏?,你早就餓死了。」
我戴著耳機,一遍遍聽,把他的聲線、語氣、停頓都記在本子上。然后開始寫算法。
把那些惡毒的語音片段拆解、重組,再輸入大量的溫情語句進行訓(xùn)練。白天和甲方溝通需求,
晚上對著電腦熬到天亮。有次太困了,一頭撞在鍵盤上,額角磕出個包,流了血也沒察覺。
就這樣熬了一個月,第一個測試版本出來了。我對著麥克風(fēng)說:「說句情話?!?/p>
音箱里傳出一個聲音,和江辰的一模一樣,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遇見你,
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刮毅对陔娔X前,眼淚突然掉了下來。不是因為感動,是因為痛快。
江辰,你看。你最看不起的編程,成了我的活路。你最惡毒的語言,
被我變成了最動聽的情話。你不是覺得女人沒用嗎?我偏要用你最厭惡的方式,爬得比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