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母逼我去給謝暄做妾。謝暄不想納我,自請去寺里修行。夜雨霖鈴,山階濕滑。
他手執(zhí)紙傘,立于佛寺前。冷聲叫我去死。后來,我隨夫君回京述職,順道給外祖母賀壽。
謝暄也在。久別重逢,他堪堪抬眼,清冷眸子一瞥。卻見我身旁的郎君,
長了張和他有幾分相似的臉。謝暄追了出來,扯斷了腕間的佛珠,雙目赤紅?!盖鷳?yīng)憐,
你出息了。」「敢找替身了?」可我身旁的夫君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副硇郑?/p>
說不定當(dāng)替身的?!埂敢恢笔悄??!?雨下個沒完。藏古寺的鐘聲撞破濕漉漉的霧氣,
沉沉地蕩開。京中多雨成災(zāi),險(xiǎn)些沖垮了城外的堤壩。圣上下旨,命國師開壇作法祈天。
京中有頭臉的官員和家眷,皆得派人到場。我隨陸鶴玉上京述職,恰逢此次開壇。
檀香混著水汽。我撐著把素面油紙傘,聆著遠(yuǎn)處高臺上的法師頌?zāi)罱?jīng)文?!浮∏鷥??」
衣袖被人輕輕扯動。側(cè)過頭。撞見一雙頗為驚喜的眸子。是沈嬋。當(dāng)年,
嫡姐時(shí)常在宴席上當(dāng)眾給我難堪,罰我不準(zhǔn)吃飯。有回我餓的眼前發(fā)黑時(shí),
是沈嬋悄悄塞給我一塊溫?zé)岬睦踝痈?。京中與我有些交情的貴女。也唯有她了。
沈嬋湊近了些,看見我盤上去的頭發(fā),有些激動地探詢:「三年未見,過得可還順?biāo)???/p>
浮云一別,已過三年。我從深閨嫁人,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少女。而沈嬋清麗的眉眼間,
也添了幾分穩(wěn)重和沉靜。我反握住她的手,心頭涌上暖意,笑問:「嬋兒,我已嫁得良人。」
「你呢,可有心儀的郎君?」沈嬋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爹娘說若我尋不到中意的,
便養(yǎng)我一世?!股虼笕伺c夫人鶼鰈情深,膝下有兩子一女。自然對唯一的小女兒百般疼愛。
我們交換了繡著小字的羅帕。沈嬋像忽想起了什么,猶豫著道:「對了,聽我二哥哥說,
你離京不久,謝家公子和家里鬧得挺兇,險(xiǎn)些不顧家中阻攔,獨(dú)自雇船南下去臨安尋你?!?/p>
沈嬋惋惜地?fù)u搖頭:「可惜,他擔(dān)著寺中典客使的職分,要協(xié)辦番邦朝貢,最后只得作罷。」
傘沿的水珠滾落。茫茫雨霧中,重檐歇山只剩下模糊而沉重的輪廓。當(dāng)初與謝暄決絕時(shí),
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冷雨。濕透的山階又滑又冷,雨勢又急。我跌跌撞撞摔了好幾個跟頭,
一身狼狽地爬上后山。只為求謝暄不要出家。更為解釋花朝宴上那場意外。
不是我要故意攪黃他與崔皎華的婚事。也不是我處心積慮簪了長公主最愛的海棠。
雨順著臉頰流下。不知過了多久,我手臂叩的酸軟,寺門終于為我打開。謝暄一手執(zhí)傘,
一手提著孤燈?;璋禑粲爸?,勾勒出他清瘦料峭的輪廓。傘面穩(wěn)穩(wěn)地罩著他自己,
不曾向我這邊傾斜半分。他居高臨下睨著我:「曲應(yīng)憐,你要知道,當(dāng)初要是沒有我,
你早就死在你嫡姐手上了?!埂肝艺婧蠡诰饶??!埂肝夷锊≈?,
唯一的心愿便是看我娶崔家小姐過門?!埂鸽y道就因?yàn)槲夷锊幌矚g你,不準(zhǔn)你入門做正妻,
你就要如此報(bào)復(fù)她?」「因?yàn)槟悖藜遗c我退了親事,你還有什么臉面來求我?」
他往前一步,傘沿的水簾幾乎要甩在我臉上。「你應(yīng)該去死才對。」謝暄的嗓音比山雨更冷。
穿透雨簾砸在我心上。當(dāng)初,是他告訴我。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活著才是本事?,F(xiàn)在,
他恨不得我去死,換回他與崔皎華的婚事?!复汤病埂剂纤核榈穆曇?。
濕漉漉的青石板上,一柄匕首落地?!附袢?,我與你割袍斷義,」事情再無轉(zhuǎn)圜余地。
「你與我去佛祖面前立誓,此生此世,不再糾纏。」殿外驚雷炸響。佛桌前的紅燭火焰向上,
淚流向下。我與謝暄的緣分。徹底盡了。細(xì)雨滴答,像無數(shù)細(xì)碎的鼓點(diǎn),敲打著舊日的瘡疤。
……回過神來。沈嬋挽著我的手,倚在我的肩:「不聊這些糟心的事了?!?/p>
「還不知你那郎君品行如何?相貌又如何?」她笑著踮起腳尖,
指著遠(yuǎn)處高臺上的朦朧身影問:「你瞧,國師旁邊的法師倒是生的一副好皮相,
只是瞧著有些眼熟?!埂改慵依删臉用部杀鹊纳纤俊刮翼樦囊暰€,寥寥望了一眼。
隔著雨幕,國師身邊確站著一道欣長的身影。是謝暄。他穿著祭祀法袍,口中念著經(jīng)文。
比起三年前,謝暄面容更為清瘦,宛如一尊玉面菩薩。沈嬋沒親眼見過謝暄,
只在她二哥哥口中聽過一些事,認(rèn)不出他也是尋常。如今再見,只覺釋然。
我語氣沒什么起伏,就像在討論路邊一朵開得不錯的野花?!缸匀??!?/p>
「什么人都比不上我夫君俊俏?!股驄纫宦牐蹆盒Τ闪嗽卵溃骸溉缃裨倏?,
倒和從前的曲應(yīng)憐不一樣了。」「想必這郎君待你是極好的?!刮覐澊揭恍Γ豢芍梅?。
祈福已到尾聲,人群漸漸散了。沈家兩位哥哥早早等在門口。沈嬋笑著鉆進(jìn)馬車。
邀我下次一同去望湖樓吃茶。另一旁,停著一輛青帷馬車。我扭過頭,看向廟門外。
已有熟悉的身影在等候。陸鶴玉披著一件青竹色外氅,細(xì)雨沾濕他肩頭少許布料。
看見我出來,他臉上漾開清淺笑意,朝我伸出手。他扶我進(jìn)馬車,
目光落在我沾了泥水的繡鞋上,眉眼間溫柔更盛。「羅襪定也濕透了,回家先用熱水暖暖?!?/p>
陸鶴玉知道今日有雨。早早在馬車上備下更換的鞋襪。這樣小的事,陸鶴玉總是放在心上。
陸鶴玉將我微涼的手?jǐn)n進(jìn)掌心,眼中是融融暖意:「今日是外祖母壽辰?!?/p>
「到時(shí)她老人家若知道我娶了你,定會開心的合不攏嘴?!龟扂Q玉曾和我說過,小時(shí)候,
他外祖母待他極好。他娘不得謝家寵愛,挑不得什么好姻緣。嫁給陸家時(shí),
他爹還只是個鄰縣小小舉人。謝家對陸鶴玉一家冷眼相待。每逢過年初二去外祖家拜年,
連塊綠豆糕都吃不上。還是外祖母護(hù)著他。當(dāng)年他父親蒙冤,闔家倉促離京流放江南。
只有外祖母不顧非議,偷偷遣人送來了盤纏。后來,陸鶴玉父親沉冤昭雪,京中官員纏斗。
圣上見陸鶴玉父親年邁,便給了個臨安閑職,不必在京城每日上朝操勞。
陸鶴玉也因此重拾書本。他天資聰穎又肯苦讀,去年春闈一路考到殿試,最終名列二甲進(jìn)士。
陸鶴玉側(cè)過頭,溫?zé)岬暮粑鬟^我的額發(fā)?!溉缃瘢偹隳芴锰谜鼗貋斫o她老人家拜壽。
」他頓了頓,目光溫柔地描摹著我的眉眼。「也想讓外祖母見見你?!埂缸屗魄疲?/p>
她的孫兒有福氣,娶回來一個頂好頂好的姑娘?!刮乙性谒膽选?/p>
偏頭看著他滿臉期許的模樣。我心中有些愧疚。因?yàn)樵?jīng)。我與他外祖母差點(diǎn)有過一面之緣。
2九歲那年,我還在江南,和娘相依為命。那時(shí)娘病的起不來身。娘給了姨母一錠銀,
讓姨母帶我上京找那個便宜爹。我不去。娘又哭又氣,用盡了力氣掐我的手臂:「你這么小,
還沒有過活的手藝,將來大了也無爹娘罩著你,留你在世上孤零零一個人,可如何是好?」
我用小手抹著淚,一不做二不休:「那我就坐在村口,等娘來接?!鼓锪R我呆子傻子。
可她又何嘗不是。當(dāng)年爹來臨安治水三年,何曾說過在京城有過家?給娘包下畫舫,
共賞西湖煙雨,匆匆露水情緣。讓我去認(rèn)這樣的人做爹,我死也不依。娘最后沒法了,
枯瘦的手死死攥著我:「你若不去,我到了黃泉也不等你!」「當(dāng)年的事彼此皆有苦衷,
你爹見到你后,他會改?!拐f完這句后,娘閉上了眼。她不是不知道我爹不會回來,
只是不愿相信。日子本就過的苦,想用騙自己尋得一點(diǎn)蜜。曲府朱漆大門前人來人往。
我只敲了一聲,便有婢女匆匆將我拉了進(jìn)去。我爹坐在正堂,
眉頭一挑:「你果真是柳氏之女?」我像曲家惹上身的火。認(rèn)也不是,趕也不是。那日,
我穿了自己最好看的一身衣裙。我爹上下打量著我裙上的補(bǔ)丁,不悅道:「我記得,
每月都有寄十兩現(xiàn)銀過去,都被你們娘倆吃進(jìn)肚子里去了?」十兩?
可我和娘分明一文也未見著。大夫人連忙打圓場:「既來了,便是我們曲家的二小姐,
不過幾兩銀子,妾身日后定會待她似親女,和鸞星是一樣的?!刮业林槪骸付〗??
她穿成這樣分明叫京城的人都在看我笑話!叫我曲家不得不收了這個女兒!」
「想我曲文正一世清廉,家中從無妾室,名聲都被你毀了!」鸞星。應(yīng)憐。
大夫人是爹命中的紅鸞星。而我和娘,只能靠他一點(diǎn)憐惜過活?;鼐┖?,
時(shí)有京中女眷賞花拜月。嫡姐淺淺勾唇一笑,
冰冷刀鋒貼上我的臉頰:「她能孤身走那么遠(yuǎn)的路上京,還怕餓么?」「你們瞧瞧,
這細(xì)皮嫩肉的,適不適合用來做人皮娃娃?」我年紀(jì)小。因驚懼嚇出了一身冷汗。
嫡姐命人將我綁了扔到了偏房,不管不顧。第二日,我餓的眼冒金星,聽見小廝說有客來訪。
門被撞開了。一柄劍光閃過,砍斷了綁在我身上的繩索。外頭的陽光實(shí)在晃眼。暈過去前,
我只瞧見救我的人劍上有條垂下的玉墜子。上頭的紋樣雕刻成錦鯉。他知曉我有了自裁之意,
急急勸慰:「死是最容易的事,活著才叫本事呢,你若死了,傷害你的人也不會愧疚不是么?
」「終是不值得。」恩人的嗓音像是救我出苦難的菩薩。不多時(shí),謝暄隨父來府邸。
京中權(quán)勢盤根錯節(jié),爹為攀附權(quán)勢,特意讓謝暄認(rèn)了我和嫡姐做義妹。
謝暄見我在海棠樹下蓋著書睡著了。站在遠(yuǎn)處替我遮住刺眼的朝陽。見我醒來,
謝暄輕笑一聲:「你倒有趣?!埂改慵掖蠼憬氵€在呼呼大睡,你倒早早起來讀書了?!?/p>
我紅著臉剛想逃。卻見他腰間佩劍上的玉墜子紋樣,與那日救我的人一般無二。
我激動開口喚他一句恩人。倒把謝暄嚇了一跳。謝暄不惱,桃花似的眼瞇起來,
掐住我的臉蛋問:「本少爺是你哪門子恩人???」我一五一十的說出他救我一事。
謝暄沉思片刻,也沒否認(rèn),折扇輕敲在我腦袋上?!讣纫獔?bào)恩,那便先存著?!?/p>
「待本少爺哪日高興,自會同你說。」因?yàn)檎J(rèn)真讀書,我有了些作詩的文采。
我爹不知為何醉酒痛哭,深夜跑到我的院子里,沖我訴說著對娘的思念愛戀。
府里的人見風(fēng)使舵,開始叫我二小姐,日子開始好過一些??傻琅f不記得我的生辰。
但謝暄記得。每年都能收到他送我的生辰禮。京城貴女出生時(shí),
爹娘會給孩子打上一副玉鐲金鐲。而我娘給我的銀鐲,在上京時(shí)被姨母當(dāng)了。今年,
謝暄似乎也忘了我的生辰。我有些心慌,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低垂的長睫遮住一片心事。謝暄察覺,挑眉問我:「怎么來回晃悠,今日的菜不合你的口味?
」我絞著帕子說,有些結(jié)巴:「方才吃多了,消、消食?!怪x暄哦了一聲,
眼神狡黠:「莫不是在期盼今年的生辰禮吧?」「我又不是你郎君,哪有年年都送的道理?」
我垂下了頭,眼圈不自覺地紅了。對啊。謝暄又不是我郎君……哪有每年他過生辰,
義妹巴巴上趕著給他送紫毫硯臺文墨的……許是看夠了我狼狽的樣子。謝暄像變戲法似的,
閑閑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在我面前展開。帕子上頭的玉鐲小巧瑩潤。
尺寸像是為我量身定做。他彎著一雙眼,撫上我哭紅了的眼:「傻子,別哭了。」
「我怎么會忘記呢?」「你在我這,終究是和旁人不一樣的?!挂娢抑棺×搜蹨I,
謝暄噗嗤一笑:「你也太膽小了,若哪天我去給旁人過生辰了?!埂肛M不是汴河里的水,
流的都是你的淚?」不是我膽小。是小時(shí)候看見娘就是這樣。等了一年又一年。
所以我許了一個生辰愿望?!钢x暄,你永遠(yuǎn)不要騙我好不好?」3我及笄那年。
謝暄迫不及待想讓他祖母見見我。他說祖母慈愛,若她做主,我定能嫁進(jìn)來。
我送上臨安的茶,立在堂下,手心微汗。隔著屏風(fēng),先見到的是謝大夫人。她飲著茶,
嗓音不容置疑:「我問你,臨安與京城,有何不同?」我答不上來。
謝母極輕地冷笑一聲:「臨安尋常能見的茶葉,不過走了幾日水路,
在這京城就搖身一變成了上等好茶?!埂覆皇且?yàn)樗鹳F,而是因?yàn)橹魅思蚁牒扰R安的茶?!?/p>
「喜歡的時(shí)候花多少金銀都不要緊?!埂笌兹蘸?,也就喝膩了。」下人們垂首侍立,
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出氣。謝母話說到這個份上,起身:「想必老太太此刻還未起身,
今日就不必見了?!埂戈褍?,送客罷。」謝暄因?yàn)橄胍⑽冶卉浗诩摇?/p>
差點(diǎn)被謝大人打斷兩條腿。不久后,花朝宴開在御苑。貴女紛紛簪花敷粉。我縮在角落,
只想做個影子??傻战闫铺旎牡赝熳∥业母觳玻瑢⑽依街醒?,
簪上一朵灼灼海棠:「妹妹今日氣色真好,正配這海棠?!归L公主目光掃過滿園春色。
落到我的鬢角時(shí),她眉頭緊皺。海棠是長公主最愛的花樣。眾目睽睽之下,拉扯只會更難看。
花朝宴由長公主親自下帖宴請。我逃不掉。嫡母忽然上前,對著長公主深深一福,
假意替我說話:「長公主息怒,都是妾身教導(dǎo)無方,這丫頭從小在鄉(xiāng)野長大,眼皮子淺,
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計(jì)較?!埂高@說來也是緣分,妾身瞧著,海棠是有情的花。」
「這孩子年紀(jì)到了,怕是有意中人了呢。」長公主原本被我擾了興致,現(xiàn)下又發(fā)問:「哦?
是哪家的公子?」「既如此,簪上海棠倒是事出有因?!沟漳讣泵卦挘骸甘侵x家大公子?!?/p>
「只是妾身自知家世不匹配,如今求了長公主賜婚,讓她去給謝家公子做個侍妾,也算圓滿。
」「放肆!」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崔相夫人顧不得身后崔皎華的阻攔,霍然起身,
臉色鐵青:「曲夫人!我崔家女兒尚未過門,你便要當(dāng)眾往我未來女婿房里塞人?」
「這上不得臺面的庶女,你這是存心羞辱我崔家嗎?!」謝暄的母親更是氣的臉色發(fā)白,
狠狠剜了我一眼。宴席不歡而散。嫡姐慢悠悠踱步到我身旁:「癡心妄想的東西,
看清楚了么?」「謝暄因?yàn)槟惚淮藜彝擞H,你如今,連他的妾都掙不上。」下一瞬。
我扇了嫡姐兩巴掌?!纲v人!」嫡姐捂著臉?biāo)缓鹬?,臉頰迅速腫起。此刻,
我臉上的紅妝花的像鬼。她看向我空洞的眼,許是做賊心虛,又打不過我。
「……我定要和爹告狀!」我知道。這是我在京城最后的日子。我有點(diǎn)想念阿娘了。
我想告訴她。有些人當(dāng)下不會做的事,一輩子也不會改。就算改,也不是因?yàn)閻邸?/p>
而是因?yàn)橹啦徽撛鯓?,想要的人和事,一輩子也回不來了。這京城。我呆夠了。
可謝暄不應(yīng)該被我連累。他于我有恩。謝暄在家本就艱難,
若因退了親事被謝大人發(fā)怒打斷雙腿。我這輩子都不會好過。那日瓢潑大雨。
我在崔府門前不停磕頭。請求崔家不要因我退了與謝家的婚事。我也永遠(yuǎn)不會做謝暄的妾。
崔皎華提著素紗燈推門而出:「曲家妹妹,我已同謝暄說明,此事只關(guān)乎我與他,
退婚的事情與你無關(guān),是我自己想退的?!埂改悴槐刈载?zé)?!购髞?,謝暄被謝家逼上藏山。
我擔(dān)心謝暄的腿傷,馬不停蹄地上山尋他??芍x暄一席僧衣,眼中再無波瀾。他說。
若我要還他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就同他在佛祖面前割袍斷義。他說。是我害他母親重病不起。
是我害他不得不出家來向崔家表忠心。我不如崔皎華出身高貴,不如她嫻靜有禮。
得不到他父親母親的喜愛,害得他雙腿落下病根。水無定,花有盡。人生長在別離。
4青帷馬車碾過濕漉漉的石板路。在謝府門前停下。
門房小廝小跑著迎了上來:「可是陸大人?」「老爺夫人等候多時(shí)了?!龟扂Q玉神色淡然,
只微微頷首,伸手穩(wěn)穩(wěn)扶我下車。剛踏進(jìn)前廳,謝大人和夫人已聞聲快步迎出,
臉上堆著熱絡(luò)地笑意,目光在陸鶴玉和我身上梭巡。謝大夫人看見我時(shí),笑意瞬間凝滯,
帶著幾分驚愕:「……這位姑娘倒是沒見過似的。」「莫不是外甥心愛的通房?」
陸鶴玉將我護(hù)在身后,臉色驟變:「舅母慎言,這是我妻應(yīng)憐?!埂竿襾砭橥庾婺纲R壽。
」謝大人不動聲色提點(diǎn)道:「今日是娘的壽辰,夫人別失了分寸?!谷缃耜懠沂苁ド现匾?。
謝家也不再擺臉色給陸鶴玉瞧。謝大夫人被訓(xùn)斥一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走過來同我致歉:「外甥和外甥媳婦遠(yuǎn)道而來,是做舅母的唐突了?!?/p>
陸鶴玉命小廝將賀禮奉上,沒有理會謝大夫人的話?!笐?yīng)憐聽說外祖母喜歡飲清淡的茶?!?/p>
「這是應(yīng)憐特意為祖母備的寶云茶?!?/p>
他笑道:「這寶云茶原是辯才法師在龍井獅峰山種下的,多少金銀都換不來呢?!?/p>
一聽到賀禮是臨安的茶葉。謝大夫人的臉色更差勁了,強(qiáng)撐著道:「……外甥媳婦有心,
想必老夫人定會喜歡?!拐f罷,陸鶴玉對身旁的小廝說:「煩請引路,鶴玉先去拜見外祖母。
」穿過內(nèi)院,來到謝老夫人的壽安堂,卻撞見了嫡姐。嫡姐也來賀壽,
甜滋滋地喊著謝家老夫人祖母。
可謝老夫人身旁的婢女不動聲色打斷嫡姐:「曲大姑娘送來的瑤臺玉鳳確實(shí)難得,
這份孝心老夫人心領(lǐng)了,只是老夫人鼻竅敏感,送來的花脂粉氣實(shí)在太重,
擺在屋里怕是要咳喘難止?!鼓擎九?dāng)[明了是不肯收她這份禮。
嫡姐掩飾不住面上難堪的神情,強(qiáng)撐著道:「既如此,我再挑些好的來……」「曲大姑娘?!?/p>
謝老夫人沉聲發(fā)話:「有些東西,命中不屬于自己,強(qiáng)求不得?!埂缸鋈艘彩侨绱?,
若做了些壞事?lián)p了陰德,那便不好了?!埂咐仙黼m人老,眼卻明。這謝家上上下下爛透了,
老的教不好小的,老身難辭其咎,可老身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謝家又是林氏掌家,
有些事老身想管,卻力不從心?!埂钢挥幸皇??!埂溉裟阋M(jìn)謝家的大門,
那就等老身棺材板蓋緊后再說。」婢女連忙替老夫人順氣:「老夫人,您大喜的日子,
何必說這晦氣的事……」「曲大姑娘,若您還有一點(diǎn)孝心,便離開謝府吧,
免得沖撞了老夫人……」被平頭白臉訓(xùn)斥一頓,嫡姐絞著帕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我有些詫異。嫡姐何時(shí)同謝家扯上關(guān)系了?陸鶴玉為我解惑,
低聲道:「自從表兄三年前被逼出家,他便執(zhí)意斷了紅塵念想,在京中的名聲便不太好了?!?/p>
「世家貴女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你這位嫡姐曲鸞星,不知怎的,執(zhí)意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