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宿》第五章:懷疑的種子
大野抱著幾根粗壯的角鋼回來時,額頭上的青筋還在突突直跳。他把鋼材往地上一扔,發(fā)出哐當(dāng)巨響,在這死寂的旅館里顯得格外刺耳。“把這玩意兒釘死在門板上?!?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吞了砂紙,“我看它還怎么撞。”
悟找來電鉆,嗡鳴聲打破了暫時的平靜。我和健太扶著角鋼,大野掄起錘子猛砸鋼釘,每一下都震得虎口發(fā)麻。金屬與木頭碰撞的聲音里,我總覺得能聽見別的聲響 —— 像是指甲刮擦金屬的銳鳴,細(xì)若游絲,卻纏得人頭皮發(fā)緊。
“這樣總行了吧?” 健太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把汗。他的目光掃過被角鋼牢牢固定的壁櫥門,卻不敢與我們對視。鐵鏈依舊繃得緊緊的,在門板上勒出深深的印痕,像是某種無聲的控訴。
里美突然指向壁櫥頂部,那里的墻壁滲出一片深色的水漬,正順著墻角緩緩?fù)绿??!八谏厦妗!?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一直都在?!?/p>
我們猛地抬頭,天花板的霉斑里果然藏著團蠕動的陰影,像無數(shù)頭發(fā)糾結(jié)成的網(wǎng)。電鉆的嗡鳴聲突然變調(diào),悟驚呼一聲扔掉工具 —— 鉆頭不知何時纏滿了濕漉漉的黑發(fā),那些發(fā)絲還在瘋狂地往機器里鉆。
“夠了!” 健太突然大吼,一腳踹在角鋼上,“全是他媽的幻覺!雅也受傷是意外,這破木頭響是正?,F(xiàn)象,你們非要自己嚇自己嗎?”
“那你解釋下這個!” 我抓起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舉到燈光下。他的指縫里沾著些暗紅色的碎屑,和壁櫥門板上的印記一模一樣,“你明明看到了里面的東西?!?/p>
健太猛地抽回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拔铱吹绞裁戳??” 他梗著脖子反駁,聲音卻越來越小,“就是堆爛棉花……”
“夠了?!?大野突然開口,打斷了我們的爭執(zhí)。他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地板上的水漬,那些液體正以詭異的速度滲入木頭,“今天先到這兒吧,再待下去要出人命?!?/p>
沒人反對。我們幾乎是逃著離開落椿旅館的,直到坐進卡車?yán)?,還能聽見身后傳來若有若無的抓撓聲,像是嵌在耳膜上的魔咒。
回去的路上誰都沒說話。車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山道兩旁的樹影扭曲著伸向天空,像無數(shù)只手臂在黑暗里揮舞。悟突然 “啊” 了一聲,指著儀表盤 —— 水溫表的指針正瘋狂轉(zhuǎn)動,紅色的刻度線像道正在滲血的傷口。
“怎么回事?” 健太猛踩油門,卡車卻發(fā)出聲哀鳴,速度越來越慢,“剛才還好好的……”
最終,卡車在離市區(qū)還有幾公里的地方拋錨了。我們站在路邊,冷風(fēng)吹得人直打哆嗦,手機依舊沒信號。遠(yuǎn)處的山林里傳來幾聲狼嚎,更添了幾分詭異。
“我去前面看看有沒有人家?!?大野撿起根樹枝當(dāng)拐杖,“你們在這兒等著?!?/p>
他走后,健太突然蹲在地上,雙手插進頭發(fā)里?!皩Σ黄稹?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種壓抑的哭腔,“我不該買這破地方的,里美,對不起……”
里美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遞給他張紙巾。她的臉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紙,手腕上的淤青更明顯了,青黑色的痕跡像條正在收緊的蛇。
悟坐在路邊擺弄他的設(shè)備,屏幕上跳動著雜亂的波形圖。“你們聽?!?他突然把耳機遞給我,“這是我在旅館錄到的?!?/p>
我戴上耳機,一陣嘈雜的電流聲過后,傳來那熟悉的抓撓聲 —— 咔,咔,咔。緊接著,是個極其微弱的童音,含混不清,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姐姐…… 我好冷……”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摘下耳機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斑@是什么?”
“不知道。” 悟搖搖頭,鏡片反射著手機屏幕的光,“但這絕對不是自然現(xiàn)象,頻率太規(guī)律了,像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有人在刻意模仿?!?/p>
就在這時,里美突然指向遠(yuǎn)處的山坡。我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月光下,有個小小的人影正站在那里,穿著件褪色的和服,懷里抱著什么東西,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們。
“那是……” 健太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沒等我們反應(yīng)過來,那人影突然消失了,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墨點。
大野帶著戶農(nóng)家的人回來時,我們還愣在原地。那戶人家的老婆婆看著我們,眼神怪怪的,嘴里念念有詞:“落椿那邊的客人啊…… 很多年沒見過了……”
“您知道那旅館?” 我忍不住問。
老婆婆的臉色沉了下去,擺擺手不愿多說:“幾十年前就不該建在那兒…… 山里的東西,是不能隨便驚動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噩夢。
夢里我又回到了雪見之間,壁櫥門敞開著,里面的黑暗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那抓撓聲就在耳邊,越來越響,越來越急。我想跑,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
突然,一只蒼白的小手從壁櫥里伸出來,抓住了我的腳踝。那只手冰冷刺骨,指甲縫里塞滿了濕泥。我低頭看去,只見個穿著和服的小女孩從黑暗里爬出來,她的臉埋在頭發(fā)里,只能看見一雙黑洞洞的眼睛。
“姐姐……” 她的聲音黏膩膩的,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陪我玩吧……”
我猛地驚醒,渾身冷汗。窗外的天已經(jīng)亮了,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道明亮的光帶??晌铱傆X得,那片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東西正盯著我。
上班時我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耳邊有抓撓聲。同事遞給我文件時,我看見他的指甲縫里沾著點灰綠色的粉末,像極了從落椿旅館帶出來的霉斑。
中午吃飯時,悟突然發(fā)來條消息,只有段音頻。我戴上耳機,里面?zhèn)鱽斫√穆曇?,像是在夢囈:“墻…?墻里有東西…… 別開門……”
我心里咯噔一下,回?fù)苓^去,卻提示對方已關(guān)機。
下午剛下班,我就接到了里美的電話,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遙,你快來!健太他不對勁!”
我趕到健太家時,里美正站在門口等我,臉色慘白?!八炎约烘i在房間里,說什么也不開門,嘴里一直念叨著墻里有聲音?!?/p>
我試著敲了敲門:“健太?是我,遙?!?/p>
里面?zhèn)鱽硪魂囯s亂的響動,接著是健太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別進來!它跟著我回來了!在壁櫥里…… 它想出來……”
我和里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恐懼。里美突然指向客廳的角落,那里立著個和落椿旅館里一模一樣的舊壁櫥,是健太昨天從旅館拉回來的。
壁櫥門板上,不知何時多了幾道新鮮的抓痕。
咔…… 咔……
輕微的刮擦聲從里面?zhèn)鱽?,在寂靜的房間里,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我突然想起老婆婆的話 —— 山里的東西,是不能隨便驚動的。
而我們,不僅驚動了它,還把它帶回了家。
那一瞬間,我終于明白,有些詛咒,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它會像霉斑一樣,悄無聲息地蔓延,直到吞噬掉所有的光。
壁櫥里的抓撓聲越來越響,門板開始微微晃動。里美緊緊抓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
我知道,這場噩夢,才剛剛開始。而落椿旅館里的那個東西,已經(jīng)不再滿足于在黑暗里低語了。
它想要的,是更多的陪伴。
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