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只有鍋里燉著的雞湯還在咕嘟咕嘟冒泡。
白氣徒勞地往上爬。
三姑被我那一眼釘在原地。
涂著厚粉的臉僵了片刻。
隨即像燒開的壺,猛地炸了:
“陳峰!你什么眼神!什么態(tài)度!三姑我費(fèi)心費(fèi)力給你張羅,你還敢給我甩臉子?”
她肥厚的手掌“啪”地拍在油膩的塑料桌布上。
震得碗碟哐當(dāng)亂跳。
“不識好歹的東西!”
“就是!”
二嬸立刻尖聲幫腔。
細(xì)長的眉毛快挑到發(fā)際線。
“三姐一片苦心喂了狗!陳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十郎當(dāng)歲,要錢沒錢,要房沒房,廠子里混個小組長頂天了!人家姑娘攤上你這么個窩囊廢,才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媽!你跟個廢物較什么勁!”
表弟陳浩嚼著雞骨頭。
含糊不清地嗤笑。
油光锃亮的下巴朝我一努。
“他也就配撿撿破爛!三姑介紹的這‘菩薩’,他跪著求都求不來呢!”
每一句都像淬了冰的鞭子。
抽在空氣里。
也抽在我爸媽佝僂的脊背上。
我媽眼圈通紅。
死死攥著衣角。
我爸的頭埋得更低了。
幾乎要縮進(jìn)肩膀里。
那只按著我媽的手。
指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
三姑夫一直沒吭聲。
捏著小酒盅。
慢悠悠地咂摸著。
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仿佛眼前這場針對他老婆侄子的羞辱。
不過是道下酒的小菜。
我慢慢抬起手。
指尖有點(diǎn)涼。
碰到了兜里那個持續(xù)震動的硬塊。
屏幕的光從布料縫隙里透出來。
幽藍(lán)一片。
我把它掏出來。
沒看是誰。
拇指劃開。
屏幕上跳出來的是林銳。
我的特別助理。
只有一條簡短到極致的信息:
【陳總,騰達(dá)制造(法人:張貴發(fā))的收購方案,董事會已全票通過。文件待簽?!?/p>
張貴發(fā)。
我三姑父的名字。
冰冷的藍(lán)光映著我眼底最后一點(diǎn)溫度。
也熄滅了。
“嗬......”
一聲短促的氣音從我喉嚨里擠出來。
像嘆息。
又像笑。
我抬起頭。
臉上沒什么表情。
目光掃過三姑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掃過二嬸刻薄的嘴角。
掃過表弟滿臉的鄙夷。
最后落在我三姑父------張貴發(fā)那張故作沉穩(wěn)、實(shí)則寫滿幸災(zāi)樂禍的臉上。
我伸手。
夠向桌中間那瓶喝了一半的廉價白酒。
劣質(zhì)玻璃瓶身沾滿了油膩的指紋。
“三姑,”我聲音不高。
甚至帶上點(diǎn)奇異的平靜。
手指穩(wěn)穩(wěn)地握住冰涼的瓶頸。
“您說得對?!?/p>
我手腕一傾。
清亮的酒液嘩啦啦倒進(jìn)三姑面前那個豁了口的粗瓷杯里。
一直滿到杯沿。
幾乎要溢出來。
滿桌人都愣住了。
連叫囂得最兇的二嬸都忘了詞。
狐疑地盯著我。
我放下酒瓶。
杯沿的液體晃了晃。
映著頭頂慘白的節(jié)能燈光。
“我這種廢物,”我看著三姑驚疑不定的眼睛。
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開一個弧度。
冰冷得像刀鋒。
“確實(shí)配不上好姑娘?!?/p>
三姑臉上剛露出一絲“算你識相”的得意。
我話鋒陡然一轉(zhuǎn)。
像淬了毒的冰錐。
精準(zhǔn)地刺向她和她身邊那個一直作壁上觀的男人:
“不過,三姑父......”
張貴發(fā)捏著小酒盅的手指。
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
“等您家那個寶貝廠子,”我的聲音清晰地敲在驟然死寂的空氣里。
帶著一種殘忍的韻律。
“下個月底正式關(guān)門大吉的時候------”
我頓了頓。
目光轉(zhuǎn)向旁邊正幸災(zāi)樂禍啃著雞爪的表妹陳嬌嬌。
“表妹嫁人,”我盯著陳嬌嬌瞬間僵住、沾滿油漬的臉。
一字一頓。
“記得,一定提前通知我。”
滿屋死寂。
只有我最后幾個字。
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清脆又瘆人:
“我一定,給她包個最大的‘破產(chǎn)’紅包。”
“啪嗒!”
三姑面前那個倒?jié)M了酒的粗瓷杯。
被她顫抖的手猛地帶倒。
酒液混著油污。
潑了她一身。
也順著桌沿滴滴答答。
淌下油膩骯臟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