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寒氣像冰冷的刀子。
瞬間刺透了單薄的棉衣。
白熾燈泡懸在屋檐下。
光線昏黃慘淡。
只能勉強勾勒出大伯高大而僵硬的背影輪廓。
將他腳下踩著的枯葉影子拉得老長。
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聽到我的腳步聲。
沒有回頭。
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零星的爆竹響。
更襯得這小院的死寂。
半晌。
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
屋檐下的燈光落在他半邊臉上。
明暗交界處。
那張往日里不怒自威的臉。
此刻線條繃得死緊。
每一道皺紋里都刻著壓抑到極致的怒意和一種被嚴重冒犯的陰沉。
他盯著我。
眼神銳利得像要剝開我的皮肉。
看清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陳峰,”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像砂紙磨過生鐵。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問。
“你今晚,到底想干什么?”
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葉碎屑。
打著旋兒從我腳邊掠過。
我沒說話。
只是平靜地回視著他那雙燃燒著怒火和審視的眼睛。
“攪得全家不得安寧!把你三姑父往死路上逼!現(xiàn)在連陳浩都見了血!你是不是覺得翅膀硬了,這個家就容不下你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雷霆之怒。
在寂靜的院子里炸開。
我依舊沉默。
這份沉默。
似乎比任何辯駁都更讓他感到失控和憤怒。
“說!你剛才在屋里說的那些話!什么八百萬!什么期貨窟窿!什么挪錢買車!哪一句是真的?又是從哪個陰溝洞里聽來的風言風語?!”
他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軀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試圖用他慣用的威嚴將我壓垮。
“是不是你在外面惹了禍,欠了債,想借機攪渾水?還是說,你眼紅你三姑父家那點產(chǎn)業(yè),想趁火打劫?嗯?!”
他的質(zhì)問一句比一句嚴厲。
一句比一句誅心。
像沉重的石塊砸過來。
昏黃的燈光下。
我甚至能看到他額角暴跳的青筋。
直到他最后一個帶著侮辱性的揣測落下。
我才終于有了動作。
我緩緩抬起手。
不是指向他。
也不是辯解。
而是慢條斯理地從外套內(nèi)袋里。
掏出一個薄薄的、硬質(zhì)的黑色皮夾。
動作從容。
甚至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
大伯的厲聲質(zhì)問戛然而止。
他瞇起眼。
狐疑地盯著我手中的皮夾。
我沒有打開它。
只是用指尖夾著它的一角。
輕輕晃了晃。
皮夾在昏暗的光線下。
反射著一種冷硬的、不易察覺的啞光。
“大伯,”我的聲音終于響起。
不高。
卻異常清晰。
像冰棱碎裂在寒夜里。
“風言風語,可拿不到這個?!?/p>
他眉頭狠狠一擰。
眼神更加銳利。
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什么東西?裝神弄鬼!”
我微微勾起唇角。
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
只有冰冷的嘲弄:
“也沒什么。就是幾張紙,蓋著幾個紅戳。其中有一張,”我頓了頓。
目光如冷電般射向他。
“是騰達制造百分之五十一股權(quán)的工商變更登記預核準通知書。受讓人,是我。”
“嗡------!”
大伯的身體。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
猛地一震!
他臉上那因憤怒而繃緊的線條瞬間僵死。
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里面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你...你說什么?!”
他失聲驚叫。
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帶著一種被重錘砸懵的嘶啞。
什么威嚴。
什么質(zhì)問。
在這一刻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擊得粉碎!
他下意識地想要上前一步。
看清我手中的東西。
腳步卻踉蹌了一下。
差點沒站穩(wěn)。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猛地搖頭。
像是在極力否定這個荒謬絕倫的消息。
眼神里充滿了混亂和驚駭。
“張貴發(fā)再蠢!再賭!也不可能把廠子賣給你!你哪來的錢?!你......”
他的話猛地頓住。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一個更加可怕、更加難以置信的念頭。
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上了他的心臟。
讓他渾身發(fā)冷。
昏黃的燈光下。
我看著他臉上血色盡褪、驚駭欲絕的表情。
緩緩收起了那冰冷的笑容。
“您說對了,大伯,”我的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
“他當然不會‘賣’給我?!?/p>
我向前走了一步。
將那個冰冷的皮夾重新揣回內(nèi)袋。
動作慢得像是某種儀式。
“所以,”我看著大伯那雙因極度震驚而失去焦距的眼睛。
一字一頓。
清晰地吐出最后幾個字。
像冰錐鑿進凍土:
“是‘破產(chǎn)清算’后的‘強制接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