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白樸手掌輕拍桌面,古琴騰空而起,挾著勁風(fēng)砸向余滄海面門。
琴身比劍長得多,逼得余滄海不得不側(cè)身閃避。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龐白樸雙指一彈,竹筷穿過琴弦。
“?!恕?/p>
七弦齊震,奇特的音波在酒樓內(nèi)回蕩。余滄海只覺丹田真氣一滯,劍勢頓挫。
那些青城弟子更是不堪,紛紛松劍捂胸,面色慘白。幾個修為淺薄的,竟當(dāng)場走火入魔,口吐白沫。
古琴穩(wěn)穩(wěn)落回案上,竹筷恰好落入龐白樸指間。
“好功夫!”余滄海強壓翻騰的內(nèi)息,厲聲喝問道:“小子師承何派?”
龐白樸卻不接茬,搖頭嘆道:“道長好生無禮。在下誠心相邀,怎的刀劍相向?”
“由得你講話嗎?”余滄海須發(fā)皆張,“看劍!”
這一劍來得又快又狠,劍鋒未至,寒氣已逼人眉睫。龐白樸不慌不忙,左手按弦,右手一拂。
“錚——”
琴音化作無形劍氣,與來劍相擊,竟發(fā)出金鐵交鳴之聲。余滄海劍法詭譎多變,招招奪命;龐白樸穩(wěn)坐如山,琴音如浪,劍氣綿延不絕。
尋常食客只見二人斗得精彩,殊不知那琴音對練武之人而言,簡直是催命魔音。青城弟子?xùn)|倒西歪,功力稍淺的已然昏厥。
余滄海越戰(zhàn)越驚,暗忖這少年不過弱冠之年,琴藝竟能與他分庭抗禮。
又過數(shù)十招,余滄海內(nèi)力已耗去大半。想到今夜還有要事,他暴起發(fā)難,一招“摧心掌劍”直取龐白樸心脈。劍氣方出,人已如鬼魅般掠出酒樓,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長街盡頭。
“咚——”
龐白樸豎琴擋劍,余音裊裊中,那道奪命劍氣已化作清風(fēng)散去。
“粗鄙?!?/p>
他搖頭輕嘆,取銀賠償?shù)昙覔p失。瞥了眼滿地呻吟的青城弟子,負(fù)琴飄然而去。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琴匣上“梅莊”二字在余暉中若隱若現(xiàn)。
晚上半夜,整個福州府,從白天的忙碌,陷入一片寂靜中。
忽地,數(shù)十道步伐輕盈的身影,從城東一處民院中連貫飛出,向著福威鏢局總舵迅速接近。
又有一道矮小身影躍上屋頂,如蜻蜓點水般在瓦片上疾行,夜風(fēng)拂面,他的衣袖飄飄,如履平地,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竟未發(fā)出半點聲響。
不一會兒,這些人全部站在福威鏢局大門外,冷厲的看著眼前的鏢局。矮小身影揮了揮手,他身后的眾人立即如潮水般涌了進(jìn)去。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的拐角處,一道素衣飄飄,雙手抱琴的身影,正半瞇著眼安靜看著。
這些人個個身手不凡,劍法凌厲,殺進(jìn)去得有半響,其內(nèi)才傳出半聲呼叫:“有敵襲……”所以說是半聲,是因為話未說完就倏然而止,顯然人已死于非命。
在矮小身影也躍進(jìn)鏢局大門后,龐白樸身形一閃,如燕雀般輕盈落在門楣上,俯身窺探院內(nèi)情形。
“余觀主!”林震南臉色慘白,卻仍挺直腰板,“我福威鏢局何時開罪青城派?”
“林震南多說無益。”余滄海冷笑,“拿出辟邪劍譜,否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龐白樸嘴角一扯,心中不禁佩服,原來林震南臉色蒼白,明顯去勢的傷勢未愈,卻也居然挺身而出,帶領(lǐng)鏢師們奮勇抵抗。
福威鏢局的鏢師們雖然個個悍不畏死,但青城派弟子人數(shù)眾多,且個個身手不凡,場上顯然福威鏢局落了下風(fēng)。
林震南見形勢危急,長劍一揮,劍光如虹,瞬間逼退數(shù)名青城派弟子,正要往前乘勝追擊,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踉蹌,一股血水從去勢處滲出,滴在地板上。
余滄海冷笑一聲,身影一閃,已到林震南面前。只見他長劍一抖,劍尖寒芒冷厲,點向林震南心口。
林震南連忙揮劍格擋,但余滄海內(nèi)力精深,劍法詭異,不僅沒被前者擋住,反而點開他的長劍,劍尖趁勢倏進(jìn),一下刺進(jìn)林震南胸口,但又不刺深,恰到好處的重傷而不殺。
“爹”林平之看得眼瞳欲裂,不管不顧的沖上來,長劍直刺余滄海。“嘿,廢物?!庇鄿婧@湫σ宦暎S手一揮,便將林平之的長劍振飛,劍勢再一轉(zhuǎn),劍刃已橫在林平之脖子上。
“平之……”“住手!住手!勿傷我兒……”
見狀,王夫人凄厲叫喊,林震南肝膽欲裂。
余滄海冷笑道:“林震南,束手就擒。”揮了揮手,青城派弟子立即上前將林震南夫婦綁了起來。
院內(nèi)橫七豎八躺著鏢師們的尸首,血腥氣在夜風(fēng)中彌漫。
林平之被按跪在地,眼睜睜看著父母受縛,眼中淚水混著血絲,將青石板染得斑駁。
“是時候了。”
龐白樸懷抱古琴,自門楣飄然而下。琴身落地時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刺耳。這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院內(nèi)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余滄海猛然回首,瞳孔驟縮:“是你?!”
月光下,那襲素衣纖塵不染。龐白樸嘴角含笑,溫潤如玉:“道長,擾我用膳之事,該怎么算?”
“找死!”余滄海哪有閑心周旋,厲聲喝道,“本座斷后,速帶人走!”
龐白樸輕嘆一聲:“壞了興致就想走?”話音未落,他右手拇指猛然劃過琴弦。
“錚——”
這一聲琴音猶如驚雷炸響,又似千萬根銀針同時刺入眾人丹田。剎那間,院內(nèi)響起一片痛呼:
“嘔...”
“哐當(dāng)...”
“我的內(nèi)力!...”
《七弦無形劍》的群攻之威展露無遺。青城弟子如割麥般倒下,長劍脫手之聲不絕于耳。林震南一家也癱軟在地,好在他們內(nèi)力淺薄,只是暫時脫力。
余滄海見勢不妙,身形如鬼魅般突進(jìn),長劍化作一道寒芒直取龐白樸咽喉。
【變動命數(shù)-1】
龐白樸心念一動,平手帝光環(huán)悄然開啟。他信手橫琴,尾指輕挑。
“叮——”
劍尖正刺在琴弦上,迸發(fā)出刺耳銳響。這聲音凝成一道無形劍氣,直射余滄海肩窩。距離之近,若中必是重創(chuàng)。
生死關(guān)頭,余滄海暴退半步,劍鋒陡轉(zhuǎn)。
“鏘”的一聲,堪堪擋住這奪命一擊。劍氣與劍身相撞,激起的勁風(fēng)將他道袍割開數(shù)道裂口。
月光如水,照得二人身影分明。龐白樸衣袂飄飄,琴音時而如金戈鐵馬,時而似鬼哭狼嚎。每一聲音符都化作無形利刃,在夜色中織就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
余滄海越戰(zhàn)越驚。這琴音詭異非常,不僅擾他內(nèi)力運行,更似能預(yù)判他每一招劍勢。三十招過后,他額頭已見冷汗,握劍的手也微微發(fā)顫。
“這是什么邪門功夫?!”
龐白樸突然掄起古琴,如泰山壓頂般朝余滄海當(dāng)頭砸下。琴身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余滄海道袍獵獵作響。
“好膽!”
余滄海倉促偏頭,長劍橫架?!拌K”的一聲金鐵交鳴,他借力飛退,身形如風(fēng)中飄絮般輕盈。轉(zhuǎn)眼間卻又如離弦之箭折返而回,劍尖寒芒直取龐白樸眉心。
“錚——”
琴弦顫動,無形劍氣后發(fā)先至。龐白樸招式行云流水,指尖在七弦間游走如飛。每一聲音符都化作凌厲劍氣,在晨光微熹中織就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
余滄海將輕功施展到極致,身形如鬼魅般飄忽不定。青城派“松風(fēng)劍法”在他手中使出,當(dāng)真如松濤陣陣,劍勢連綿不絕。時而如清風(fēng)拂面,時而似狂風(fēng)驟雨。
龐白樸雖未習(xí)上乘輕功,卻在平手帝光環(huán)的指引下騰挪閃轉(zhuǎn)。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地避開殺招,每一轉(zhuǎn)都暗藏反擊之機。
二人你來我往,轉(zhuǎn)眼已過數(shù)百招。
院內(nèi)眾人雖被琴音所制,卻都看得目瞪口呆。林震南更是駭然——他行走江湖多年,何曾見過如此精妙的對決?
“哈哈哈!”龐白樸朗聲長笑,“道長再加把勁,就差那么一點了。”
“小畜生!”余滄海須發(fā)皆張,“待本座擒下你,定要抽筋扒皮!”
“怕是有心無力啊。”龐白樸指尖不停,“在下習(xí)武不過十載,道長卻已至巔峰,以后只能走下坡路。此消彼長,優(yōu)勢在我?!?/p>
“找死!”余滄海暴喝一聲,劍勢更疾。奈何總在毫厘之間功虧一簣,始終奈何不得這白衣少年。
東方既白,二人仍斗得難分難解。余滄海抽身后退,長劍斜指,胸口劇烈起伏:“你...你究竟是何人?意欲何為?”
這是武斗不贏,要文斗了。
晨光中,龐白樸懷抱古琴,衣袂飄飄。琴身上“梅莊”二字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他隨手抹去額間細(xì)汗,嘴角噙著玩味的笑意:“在下'弦上伏羲'龐白樸,這名號道長可要記牢了。”行走江湖自然要有個響亮的名號,這“弦上伏羲”四字,他可是琢磨許久,總比什么“琴魔”、“琴圣(獸)”來得風(fēng)雅。
“至于所求?”他眨眨眼,“昨日攪了我用膳的雅興,道長不該賠個不是么?”
余滄海氣得面色鐵青,一口老血險些噴出:“少在這裝瘋賣傻!要如何才肯罷休,直說便是!”
“道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饼嫲讟銚崆佥p笑,“不如您猜猜,我圖個什么?”
“《辟邪劍譜》?”余滄海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哎呀,被您看穿了?!饼嫲讟愎首黧@訝,眼中卻滿是戲謔,“道長說是,那便是吧?!彼室庹f得模棱兩可,看著余滄海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心里樂開了花。
余滄海握劍的手青筋暴起。放手劍譜絕無可能,可眼前這小子又實在難纏...
“還打么?”龐白樸豎琴而立,晨風(fēng)拂動他額前碎發(fā)。
“你我勝負(fù)難分...”余滄海眼珠一轉(zhuǎn),“不如讓弟子們搜出劍譜,抄錄一份予你?”
“噗——”龐白樸忍俊不禁,“道長真當(dāng)我稀罕那玩意兒?”他掰著手指細(xì)數(shù),“往前數(shù)兩百年,王重陽靠它無敵了嗎?張真人靠它無敵了嗎?”隨而一拍琴身,“專業(yè)不對口??!我個彈琴的,要劍譜作什么?”
余滄海冷笑:“少在這耍嘴皮子。神功雖不能決定上限,卻能抬高門派下限!”
“那就是談不攏咯?”龐白樸聳聳肩,指尖已搭上琴弦。
余滄海還劍入鞘,眼中寒光瘆人:“'弦上伏羲'...好得很!等著被正道群起攻之吧!”
說罷拂袖而去,青城弟子相互攙扶著跟上。
“呵?!饼嫲讟闫财沧欤瑓s不敢大意。直到最后一個青城弟子消失在街角,他才信手撥弦。
“錚——”
一道無形劍氣掠過,林平之身上的繩索應(yīng)聲而斷。少年癱坐在地,望向龐白樸的眼神既驚且佩。晨光中,那襲白衣勝雪,恍若謫仙。
林平之踉蹌著爬起來,深深作揖:“恩公救命大恩,林平之沒齒難忘!”
龐白樸懶洋洋地擺擺手:“謝就算了,別以為我要搶你家那本破劍譜就好。”他瞥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林震南,“你爹傷得不輕,趕緊松綁上藥才是正經(jīng)?!?/p>
少年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去解父母身上的繩索。
林震南強撐著拱手:“恩公大恩...”
王夫人也顫聲道:“恩公...”
“得了得了?!饼嫲讟愦蛄藗€哈欠,徑直從三人身邊走過,“打了一宿架,渾身都是汗臭味?!彼訔壍爻读顺兑陆?,“借你家浴池一用,這些個...”腳尖輕點地上橫七豎八的傷員和尸體,“你們自己看著辦。”
說罷也不等回應(yīng),哼著小曲兒就往內(nèi)院晃去。
晨光中,他那襲素白長衫早已沾滿塵土,偏生走得瀟灑自在,活像個來串門的紈绔公子。
林平之望著他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作何表情。這位恩公救人性命如同兒戲,說話又這般文痞,當(dāng)真是...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