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先生且慢?!?/p>
龐白樸看著僅剩的6點變動命數(shù),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氣度卻依舊從容。
他眼角余光瞥見三位師父慘狀,心中凜然。
任我行的武功,比他高出兩個小境界接近一個大境界,這平手維持得極其不易。
只見他微微一笑,雙手輕輕按在猶自震顫的琴弦上,琴音立止。
他語氣平和,帶著一種令人難以反駁的從容:“任先生,你此刻枷鎖在身, 十二年囚禁,筋骨氣血未復(fù),功力、狀態(tài)均不在巔峰。再打下去,是我占了地利的便宜,非是公平較量。這一架,不如算你我平手如何?待他日先生神功盡復(fù),若還有興致,晚輩隨時奉陪?!?/p>
任我行胸膛起伏,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龐白樸,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他堂堂一代絕頂高手,被囚十二年后,竟連一個后生小輩都拿不下?
還被對方以“平手”之名給了臺階?這份憋屈,簡直比被囚禁還要難受!
他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全身骨骼噼啪作響,顯然怒到極點,幾乎要不顧一切再次撲上!
然而,他終究是梟雄。
方才那驚天動地的“弒一”已是他目前狀態(tài)下的最強(qiáng)一擊,消耗巨大。
對面這小子雖然也消耗不小,但氣息依舊沉穩(wěn),尤其是那身詭異的琴音功夫,讓他有種無從下口的無力感。
再打下去,除非動用《吸星大法》,否則結(jié)果難料。
而一旦動用《吸星大法》……
他瞥了一眼旁邊重傷的梅莊四友,又看了看龐白樸深不見底的眼神,強(qiáng)行壓下這個念頭。
主要是對方說得又似乎合情合理——自己確實不在巔峰狀態(tài)。
而且繼續(xù)打下去,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能迅速拿下對方。
他眼神劇烈閃爍,最終從牙縫里擠出幾句話:“哼!好小子……倒是會找臺階下!好!你既開口,今日這未完之戰(zhàn),便暫且記下!待老夫神功盡復(fù),必當(dāng)再領(lǐng)教高招!”他刻意強(qiáng)調(diào)“未完”和“領(lǐng)教”,絕口不提“平手”二字,心中那份被強(qiáng)行按捺的狂怒與不甘,幾乎要破胸而出。
龐白樸一個閃身來到三位師父身側(cè),三指搭脈瞬息即收,語氣關(guān)切道:“三位師父,傷勢如何?”
黑白子三人雖氣血翻騰,內(nèi)腑震蕩,但內(nèi)息尚穩(wěn),根基未損。
禿筆翁咧了咧嘴,忍著劇痛道:“無妨,死不了!氣血震蕩,臟腑受了些沖擊,調(diào)息個把月便好?!?/p>
龐白樸微微頷首,這才轉(zhuǎn)回身,神色凜然地看向任我行,道:“現(xiàn)在,該談?wù)劷灰椎氖铝??!?/p>
任我行目光如刀,帶著審視和殘留的怒意,掃過正在調(diào)息的梅莊四友,隨后轉(zhuǎn)向龐白樸,眼神深邃而冷峻,如同寒潭深淵,淡淡道:“開門見山吧。說!”
龐白樸略一點頭,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昂?,任先生快人快語。我們愿意放你離開,條件是,從今往后,我四位恩師脫離日月神教,你與他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從此各走各道,互不相擾。日月神教內(nèi)部任何紛爭,此后皆與他們無關(guān)?!?/p>
“嗯?”
任我行臉上再次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眉頭深深鎖起,語氣中帶著濃重的懷疑和毫不掩飾的譏諷:“你確定?你能做主?條件就如此簡單?”
他實在無法理解,這所謂的交易,竟是以放他自由的巨大代價,只為換取四個看守的“退休”的輕微條件?
龐白樸目光堅定如磐石:“既然由我說出來,我自然便能做主。至于條件,你覺得簡單,是因為各人追求不同。我四位恩師,早已厭倦江湖紛爭,他們心中所求,不過是縱情山水,逍遙于天地之間,撫琴、對弈、潑墨、揮毫,安度余生罷了。這份自由,對他們而言,重逾千斤。”
“哈哈哈……”
任我行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笑聲極其刺耳,充滿了不屑和鄙夷:“這四個廢材想逍遙自在?別笑掉老夫的大牙!就沖黑白子這老小子,隔三差五像條狗一樣來求老夫傳授《吸星大法》,那份對力量的貪婪,快寫在了臉上!你確定他不熱衷權(quán)勢?你確定他們真的甘愿就此歸隱?”他目光如電,直刺臉色蒼白的黑白子。
龐白樸神色不變,語氣平靜得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任先生,人心易變,昔日所求未必是今日所愿。十二載囚籠歲月,足以消磨許多執(zhí)念。至于二師父昔日所為……”他看了一眼沉默的黑白子,“那也只是昔日。如今,他只求脫身樊籠,與兄弟共逍遙。再說這些陳年舊事,與今日的交易又有何干?您何必執(zhí)著于此,徒做口舌之爭?您只需說,這交易,成,還是不成?若成,便許下承諾,擊掌為誓;若不成,我們師徒立刻退走,您繼續(xù)在此參悟您的《吸星大法》,如何?”
任我行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著龐白樸,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怒火、審視、算計、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自由”的渴望,激烈地交織著。
地牢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仿佛凝固。
良久,久到梅莊四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任我行才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沉悶如受傷野獸般的低吼,最終化作一聲帶著無盡憋屈和妥協(xié)的冷哼:“哼!伶牙俐齒的小子!這四個老廢物倒是走了八輩子大運(yùn),晚年竟能收得你這般妖孽的弟子!罷了!罷了!今日算老夫栽了!你們的條件,老夫應(yīng)了便是!”
“如此甚好。”龐白樸心中大石落地,拱手一禮,神色禮貌卻不失從容。
兩人隔著深坑,遙遙擊掌。
沉悶的擊掌聲在地牢中回蕩,象征著交易的達(dá)成。
黃鐘公強(qiáng)壓傷勢,從懷中衣袍深處取出一柄早已備好的、閃爍著寒光的鋒利匕首,遞給龐白樸。
龐白樸接過匕首,內(nèi)力灌注于刀刃之上,匕首發(fā)出嗡鳴。
他身形一晃,便已來到任我行身前,寒光連閃,動作迅捷無比,“鏘!鏘!鏘!”
幾聲脆響,便將任我行身上束縛了十二年的粗大鐵鏈鎖扣盡數(shù)斬斷。
鐵鏈墜地的瞬間,任我行一朝脫困,身體猛地一震。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戰(zhàn)栗感瞬間席卷全身!
他下意識地、幾乎是顫抖地抬起枯瘦的雙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觸碰,撫上自己手腕上那被寒鐵鎖鏈經(jīng)年累月磨出的、深可見骨的紫黑色凹痕。
粗糙的指腹摩挲著那象征著十二年屈辱歲月的印記,感受著皮膚下血液自由奔流的脈動。
他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氣,地牢中渾濁的空氣涌入肺腑,此刻卻仿佛帶著前所未有的、名為“自由”的甘甜氣息!
緊接著,這股巨大的、遲來的解脫感,混合著積壓十二年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fā)!
“哈哈哈……老子自由了!東方不??!你這個卑鄙無恥、篡位奪權(quán)的閹狗!給老子洗干凈脖子等著!老子要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長嘯聲中,積壓了被囚禁十二年的怨毒、憤怒、狂喜和刻骨的仇恨噴薄而出。
就在這嘯聲達(dá)到最高亢的頂點,情緒最激蕩的剎那,任我行看似隨意地活動了一下左手手腕,腳下卻悄無聲息地向前挪動半步!
他左手五指微張,掌心對準(zhǔn)近在咫尺的龐白樸,一股陰柔、粘稠、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fā),無聲無息地籠罩向龐白樸。
這正是《吸星大法》的起手式。
他要趁對方心神放松、距離最近的瞬間,強(qiáng)行試探這年輕人內(nèi)力的深淺。
他要看看,剛才那場詭異的平手,到底是不是對方內(nèi)力不濟(jì)的假象。
若對方內(nèi)力虛浮,此刻便是他反制、甚至擒拿的最佳時機(jī)。
然而,龐白樸一直心懷謹(jǐn)慎,平手帝光環(huán)依然處于開啟的狀態(tài),對氣機(jī)的感應(yīng)敏銳到極致。
在任我行長嘯剛起,其氣機(jī)深處那一絲極其隱晦的異動浮現(xiàn)心鏡的剎那,他的右手已如拂柳般在琴弦上看似隨意地一抹。
“嗡——!”
一聲低沉渾厚、仿佛蘊(yùn)含著大地脈動的琴音響起。
這一次,琴音并未化作凌厲的劍氣攻擊,而是在龐白樸身前尺許之地,瞬間凝聚成一道凝練無比、如同水波流轉(zhuǎn)卻又堅逾精鋼的音波屏障。
這道屏障帶著一種奇特的、高頻的震蕩韻律。
任我行發(fā)出的那股陰狠吸力,甫一接觸這道音波屏障,便如同撞上一堵高速震動的銅墻。
那股吸力非但沒能撼動屏障分毫,反而被屏障上那奇特的震蕩頻率巧妙地引導(dǎo)、分解、甚至……部分反彈了回來!
任我行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臉上的狂放笑意瞬間僵住,隨即化為一片驚訝。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吸力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對方那道屏障卻極其堅韌。
更讓他心驚的是,反彈回來的那絲微弱力道,還隱隱帶著他自身內(nèi)力的特性。
這份對內(nèi)力的精妙操控、瞬間反應(yīng)以及對《吸星大法》特性近乎本能的化解之道,遠(yuǎn)超他此前的所有預(yù)估。
這小子不僅功力深厚,手段更是詭異莫測。
“小子。”任我行緩緩收回手掌,眼中的暴戾和試探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復(fù)雜,語氣中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忌憚和一絲……探究,“你今日放老夫自由,就不怕他日老夫反悔,再來找你們麻煩?比如,先宰了這四個看守老夫的老廢物?”他目光掃過梅莊四友,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龐白樸神色淡然,仿佛剛才的偷襲從未發(fā)生,微笑道:“任先生乃一代梟雄,言出如山,豈會做出自食其言、令天下英雄恥笑之事?更何況,我四位恩師已決意退出江湖,與日月神教再無半點瓜葛。他們看守您,亦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您若真要尋仇,也該去找那將您囚禁于此的幕后黑手,何必與幾個已放下屠刀、只求茍全性命的閑云野鶴過不去?徒增殺孽,于您大業(yè)何益?”
他言辭懇切,點明厲害,將矛頭巧妙地指向東方不敗。
當(dāng)然這只是表面的話,龐白樸心中卻暗道:等我攢些變動命數(shù)點,他日你便是再來,那又能如何?
任我行聞言,眼中精光閃爍,那份殺意漸漸被一種梟雄的權(quán)衡所取代。
他深深看了龐白樸一眼,仿佛要將他刻進(jìn)骨子里,隨即爆發(fā)出一陣意味難明的大笑:“哈哈哈!好!好一個心思玲瓏、算無遺策的小子!不錯!老夫任我行雖不是什么狗屁正人君子,但也懂得恩怨分明!今日之事,老夫記下了!他日若有機(jī)會……”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莫名的深意,“定當(dāng)‘好好’還你這個人情!”
龐白樸再次拱手,語氣斬釘截鐵道:“任先生言重了。今日交易,恩怨兩消。從此,大道朝天,各走一邊。望先生……珍重?!?/p>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最好從此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來。
任我行自是聽得明白,眼中最后一絲復(fù)雜也化為純粹的冰冷。
他不再多言,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那崩塌堵塞的通道口。
只見他雙掌運(yùn)力,對著堆積如山的巨石猛然拍出!
“轟隆!”
亂石穿空,煙塵彌漫。
一條通道被硬生生轟開。
任我行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沒入其中,迅速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那霸道絕倫的掌力余波在地牢中回蕩。
龐白樸目送他消失,直到那腳步聲徹底遠(yuǎn)去,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方才強(qiáng)行壓下的氣血一陣翻涌,臉色微微發(fā)白。
這場“平手”,平得實在驚險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