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群人氣勢洶洶闖進正殿前的練武場。
為首三人皆作道士打扮，神色倨傲。
旁邊跟著幾位身著嵩山派服飾的漢子，還有一位衡山派打扮、尖嘴猴腮的老者。
“封不平！成不憂！叢不棄！”岳不群一眼認出那三個道士，正是當年敗走華山的劍宗棄徒。
他目光掃過嵩山派幾人，冷聲道：“樂厚！鐘鎮(zhèn)！鄧八公！高克新！嵩山派十三太保，今日竟來了四位？還有衡山派的魯師兄？真是好大的陣仗！”他刻意點明來人身份，是在提醒龐白樸。
那尖嘴猴腮的衡山派老者魯連榮，嘿嘿一笑道：“岳師兄，華山乃五岳同門，你氣宗執(zhí)掌門戶多年，如今人才凋敝，連個像樣的弟子都拿不出手。封師兄他們劍法大成，為華山前途計，重議掌門之位，有何不可？左盟主也是關心則亂，特派樂厚師兄等前來做個見證，主持公道?！币环捒此圃诶?，實則咄咄逼人。
嵩山派的大陰陽手樂厚，身材高大，面色陰鷙，接口道：“不錯。岳師兄，五岳劍派同氣連枝，左盟主不忍見華山就此沉淪。劍宗三位師兄武功精進，更得‘狂風快劍’真?zhèn)鳎憧晒獯笕A山門戶。你氣宗若真為華山著想，就該以大局為重，退位讓賢！”
劍宗為首的封不平，背負長劍，眼神銳利如鷹，踏前一步，厲聲道：“岳不群！當年你氣宗使詐，奪我劍宗基業(yè)！今日我三人劍法大成，特來討回公道！你若識相，就乖乖讓出掌門之位，否則，休怪我等劍下無情！”
成不憂、叢不棄也按劍上前，氣勢洶洶。
華山弟子們頓時緊張起來，紛紛拔劍。
寧中則面罩寒霜，護在岳不群身側(cè)。
岳不群臉色鐵青，紫氣隱隱在面上一閃而過，顯然怒極。
對方有備而來，嵩山派四人加劍宗三人，再加一個攪屎棍魯連榮，實力遠超華山眼下能應付的極限。
難道真要受此屈辱？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
“哦？華山派內(nèi)部家務事，竟勞煩嵩山派四位太保千里迢迢來‘主持公道’？左盟主真是‘熱心腸’啊?！?/p>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龐白樸背著古琴，緩步從岳不群身后走出，神色平靜地站到了場中。
林平之緊隨其后，手按劍柄，警惕地盯著來人。
“你是何人？”封不平眉頭一皺，喝問道。
他隱居多時，并不認識眼前這個看起來溫潤如玉的年輕人。
岳不群立刻朗聲道：“封師兄，樂師兄，魯師兄，還有諸位，容岳某介紹。這位乃是杭州梅莊高士，‘弦上伏羲’龐白樸龐公子！旁邊這位是其師弟，福州福威鏢局少鏢頭林平之林少俠！”
“龐白樸？！”
“弦上伏羲？！”
岳不群話音一落，對面人群頓時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
劍宗三人封不平、成不憂、叢不棄臉色瞬間一變，眼神中充滿了驚疑和忌憚。
他們雖隱居多時，但近來“弦上伏羲”的名號實在太響，早已如雷貫耳！
衡陽城誅田伯光、斬余滄海、金盆洗手大會重創(chuàng)嵩山三大太保，回程山谷獨戰(zhàn)、滅殺包括十五名一流好手在內(nèi)的百余黑道精銳！
這一份份戰(zhàn)績，足以令任何自詡一流的高手膽寒！
他們?nèi)宋涔﹄m精進，但自問絕無此等恐怖實力！
嵩山派的樂厚、鐘鎮(zhèn)、鄧八公、高克新四人也是初次見到龐白樸，臉色瞬間凝重無比，互相對視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震驚和退縮。
他們奉命而來，本意是借劍宗之手打壓華山，順便探探“君子劍”的成色。
可萬萬沒想到，竟在此地直接撞上龐白樸！
丁勉、陸柏、費彬三人的慘狀猶在眼前，山谷百人斬的血腥更是令人心悸！
衡山派的魯連榮，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那副尖酸刻薄的樣子收斂不少，眼神閃爍不定。
樂厚到底是嵩山太保，強自鎮(zhèn)定下來，干笑一聲道：“原來是龐公子當面，失敬失敬！久聞公子大名，如雷貫耳。此乃華山派內(nèi)部事務，左盟主身為五岳盟主，關心同門，派我等前來調(diào)解，亦是職責所在。公子非華山中人，還是莫要插手為好?！彼噲D拿五岳盟主和“內(nèi)部事務”壓人。
龐白樸卻仿佛沒聽見樂厚的威脅，目光直接掠過他，看向劍宗三人封不平、成不憂、叢不棄，語氣帶著一絲不解和惋惜：“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三位劍宗前輩。”
封不平三人被他看得心頭一凜，成不憂硬著頭皮道：“龐公子有何指教？”
龐白樸環(huán)顧四周破舊的大殿群和略顯單薄的華山弟子，聲音清晰而平靜，卻帶著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在下觀華山氣象，殿宇雖多，然香火不盛；弟子雖勤，然高手寥寥。偌大華山派，一流高手竟只剩岳掌門夫婦二人。百年之前，華山與少林、武當齊名，聲勢何等煊赫？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可謂已至生死存亡之秋！”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劍宗三人：“值此存亡絕續(xù)之際，三位前輩身為華山一脈，不思如何精誠團結，共渡難關，重振門楣，反而糾結外人，行此逼宮之舉？在下實在不解！試問，若今日華山因內(nèi)斗而再損元氣，魔教強敵忽至，僅憑三位前輩之力，可能擋得住一兩波風浪？華山數(shù)百年基業(yè)，難道就真不怕一朝傾覆，道統(tǒng)斷絕？”
“這...”封不平三人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龐白樸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們心頭。
他們一心想著奪回掌門之位，重振劍宗聲威，卻從未如此深刻地站在整個華山派生死存亡的角度去思考！
沒錯，就算奪回掌門之位又如何？
如今的華山，只剩下他們幾個一流高手，如何撐得起昔日大派的門面？如何抵擋外敵？
魔教若真的大舉來攻...
叢不棄性子較急，忍不住反駁道：“若非氣宗當年...”
“當年恩怨，孰是孰非，早已難辨?！饼嫲讟愦驍嗨曇舳溉晦D(zhuǎn)冷，“但在下只知一點：同門操戈，無論誰勝誰負，流的是華山的血，傷的是華山的根基！劍宗氣宗，皆出華山！此刻強敵環(huán)伺，”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嵩山派諸人，“不思合力對外，反而引狼入室，自毀長城！三位前輩，你們今日之舉，究竟是意在重振華山，還是想親手掘了華山的根基，讓它徹底淪為五岳末流，甚至...就此除名？”
“引狼入室”四個字，如同鋼針，狠狠刺在封不平三人臉上。
他們看向旁邊眼神閃爍的嵩山派樂厚等人，又看看岳不群夫婦和那些面帶悲憤的華山弟子，心中那股被仇恨和野心沖昏的頭腦，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
樂厚見勢不妙，這龐白樸三言兩語竟動搖了劍宗三人的意志，厲聲喝道：“龐白樸！休要在此妖言惑眾，挑撥離間！封師兄他們是為華山前途！你一個外人，懂什么華山舊事？再敢阻撓五岳盟主調(diào)停，休怪我等不客氣！”
說著，他猛地向前一步，一股凌厲氣勢壓向龐白樸，試圖以勢壓人。
嵩山派其余三人也立刻踏前一步，氣機相連，威勢陡增！
“樂師兄！”岳不群和寧中則同時厲喝，搶身上前護在龐白樸身前。
然而，就在樂厚氣勢勃發(fā)的瞬間——
“錚——！”
一聲清越冷冽的琴音驟然響起！
龐白樸甚至沒有解下古琴，只是右手食指在琴匣上猛地一劃！
一道無形卻凌厲無匹的音波劍氣，如同實質(zhì)的波紋擴散！
樂厚四人只覺一股尖銳的震蕩之力狠狠撞入耳鼓，直透丹田！凝聚的氣勢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潰散！
四人臉色同時一白，悶哼一聲，不由自主地連退數(shù)步，眼中充滿了駭然！
這是什么詭異的功夫？
僅僅是琴匣上的一劃？
龐白樸依舊站在原地，神色平靜，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塵埃。
他看著驚魂未定的樂厚等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在下是什么外人，華山派自有定論。倒是樂太保，左盟主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左盟主是五岳盟主，不是五岳皇帝。華山掌門更迭，何時輪到嵩山派來指手畫腳，甚至強逼退位？”
他目光轉(zhuǎn)向臉色變幻不定的劍宗三人，語氣緩和了些許，卻依舊字字千鈞：“三位前輩，在下言盡于此。華山興衰，系于諸位一念之間。是執(zhí)著于門戶舊怨，引外人之力自毀長城，讓華山徹底淪為笑柄？還是放下成見，暫息干戈，留待他日華山真正強大起來，再以堂堂正正的門內(nèi)較技，來決定掌門歸屬？何去何從，煩請三思！”
龐白樸目光重新落回樂厚等人身上，語氣變得鄭重：“樂太保，既然你們在此，那就勞煩替在下帶幾句話回去給左冷禪。”
樂厚等人臉色難看，卻不敢打斷。
“當今武林，能讓在下佩服的人不多?！饼嫲讟懵曇羟逦捌湟?，便是華山岳掌門！”
他看向岳不群，語氣帶著真誠的敬意：“當年華山劍氣之爭后，是何等破敗慘淡的局面？岳掌門臨危受命，接過這副爛攤子，忍辱負重，苦心經(jīng)營至今。雖未能重現(xiàn)昔日輝煌，卻也維持了華山道統(tǒng)不滅，弟子薪火相傳。這份擔當和堅韌，在下佩服！”
岳不群聞言，身軀微微一震，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似有觸動，又有幾分感慨。
龐白樸話鋒一轉(zhuǎn)，再次看向樂厚：“其二，便是貴派左盟主！”
此言一出，樂厚等人皆是一愣，連岳不群也露出意外之色。
“左盟主一身武功威震武林。但據(jù)在下所知，嵩山派前輩的遺澤，并不足以支撐到頂尖境界。左盟主能有今日成就，多半是靠自身天賦異稟，苦心鉆研，推陳出新而來！這份在武學一道上的悟性和毅力，龐某同樣深感敬佩！”
樂厚等人臉色稍緩，但依舊緊繃。
“但是！”龐白樸語氣陡然轉(zhuǎn)冷，帶著明顯的批判，“左盟主近來的所作所為，卻大大不妥！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五岳并派’，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栽贓陷害、挑撥離間、威逼利誘，種種小人行徑越來越多。這哪里還有一派宗主、五岳盟主該有的格局和氣度？簡直是自降身份！”
他目光銳利如劍，直視樂厚：“更重要的是，這‘五岳并派’的謀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戰(zhàn)略錯誤！依在下這大明鄉(xiāng)試經(jīng)魁看來，蠢不可及！”
“你！”樂厚大怒，卻被龐白樸的氣勢和話語內(nèi)容所懾，不敢輕舉妄動。
龐白樸語速加快，條理分明道：“嵩山派在左盟主帶領下，實力雄厚，內(nèi)部團結，這才是真正的強大根基！如今受到制約，無非是因為地處嵩山，緊鄰千年古剎少林寺，發(fā)展空間受到限制。這是地理之困，非戰(zhàn)之罪！”
“而強行搞五岳并派呢？”他聲音帶著洞悉的冷靜，“首先，要達成并派，左盟主就得先挑起五岳內(nèi)斗，用陰謀詭計打壓甚至消滅其他四派的反抗力量。這個過程，嵩山派自身豈能毫發(fā)無損？必是損兵折將，元氣大傷！”
“其次，就算并派成功，五岳人心各異，同床異夢！華山、衡山、恒山、泰山，哪個沒有自己的傳承和心思？左盟主真以為靠強力就能讓他們真心歸附？日后內(nèi)部爭權奪利、勾心斗角的損耗，恐怕比現(xiàn)在各自為政還要大十倍！表面上地盤大，人馬多，實際呢？內(nèi)部一盤散沙，互相掣肘，實力遠不如現(xiàn)在鐵板一塊的嵩山派來得堅實！”
他最后斬釘截鐵地給出結論：“所以，在下認為，對嵩山派最好的出路，不是搞什么禍害武林、自損根基的五岳并派，而是——搬遷！”
“與其在嵩山與少林寺爭那一畝三分地，受其無形壓制，不如另尋一處風水寶地，重立山門！以嵩山派現(xiàn)有的實力和左盟主的能力，潛心發(fā)展，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為繼少林、武當之后的武林第三極！這才是真正的壯大之道！汲汲營營于五岳并派，只會讓左盟主的心血付之東流，讓嵩山派陷入內(nèi)耗的泥潭！”
龐白樸一番話，如同驚雷，炸響在樂厚等人心頭！
他們從未聽過如此剖析左冷禪戰(zhàn)略的聲音，尤其是“搬遷另立山門”的建議，更是石破天驚！
樂厚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對方句句在理，竟一時語塞，臉色變幻不定。
整個練武場一片死寂。
封不平、成不憂、叢不棄三人面如死灰，額頭滲出冷汗。
龐白樸的見識、展現(xiàn)的實力，還有嵩山派那赤裸裸的利用意圖，如同三座大山壓在他們心頭。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掙扎和羞愧。
良久，封不平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
他對著龐白樸抱了抱拳，干澀沙啞道：“龐公子...金玉良言，振聾發(fā)聵。封某...受教了！”
他又轉(zhuǎn)向岳不群，眼神復雜，最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轉(zhuǎn)身便走。
成不憂、叢不棄也默然無語，跟著封不平轉(zhuǎn)身下山。背影竟顯得有些蕭索落寞。
魯連榮見勢不妙，眼珠一轉(zhuǎn)，訕笑兩聲道：“哎呀，看來是誤會，誤會！岳師兄，龐公子，貧道想起門中還有要事，告辭告辭！”說著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樂厚臉色鐵青，看著劍宗三人離去的背影，又忌憚地瞥了一眼平靜如水的龐白樸，心知今日事已不可為。
龐白樸的話更是在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強壓怒火和心中的震動，對著龐白樸和岳不群拱了拱手，語氣生硬道：“龐公子的話…樂某會一字不漏地帶給左盟主！告辭！”說罷，帶著鐘鎮(zhèn)等人，也灰溜溜地快步下山而去。
一場足以打敗華山派的逼宮危機，竟在龐白樸一番言語震懾和一次出手之下，消弭于無形。
華山弟子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看向龐白樸的目光充滿感激與敬畏。
岳不群和寧中則更是長舒一口氣，他們對龐白樸的感覺復雜無比，既有感激，也有深深的震撼。此人武功之高，心思之明，手段之強，遠超他們想象。尤其是他對岳不群忍辱負重的評價，讓岳不群心中五味雜陳。
岳靈珊躲在人群后，看著場中那道挺拔的白色身影，眼中異彩連連，臉頰更紅了。
龐白樸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轉(zhuǎn)身對岳不群道：“岳掌門，風波已平?，F(xiàn)在可否帶我去思過崖看看令狐兄？”
岳不群連忙道：“自然！自然！龐公子，這邊請！”
他親自在前引路，心中對龐白樸的評價，已然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