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被陽光蒸得稀薄,像一層被揭開的紗。
祖靈殿外的石階上,蛇群已退,只留下斑駁血跡與碎裂幡旗。我抱著貪光,一步一印,掌心圣女印的溫度尚未散去,仍在微微跳動,像一顆不肯安睡的心。
殿門半掩,門縫里泄出一線幽紫燈火。
那火不是燭,不是炬,而是一條盤踞在空中的蛇形焰——焰首低垂,焰尾高翹,每一次呼吸,殿內(nèi)都回蕩出低沉的“咚、咚”聲,仿佛巨鼓藏在山腹深處。
我伸手推門,指尖尚未觸及,門便自動向內(nèi)滑開。
殿內(nèi)比我想象中空曠:穹頂高懸,看不見梁柱,只有無數(shù)銅鈴垂掛,鈴舌已被貪光昨夜吸走,此刻空蕩,卻在蛇形焰的炙烤下發(fā)出細(xì)碎的嗡鳴,像萬蛇同語。
正中央,一座骨臺。
骨臺由巨蛇脊骨盤成,骨節(jié)間嵌著銅燈,燈油是凝固的血。臺上擺著一只空碗,碗口一圈裂紋,裂紋里滲出淡金色的霧——那是祖靈留給圣女的“第一句話”。
我走上前,貪光自動從我懷里跳下,四肢并用爬上骨臺,尾巴高高豎起,像一根小小的旗桿。它低頭嗅了嗅空碗,奶音帶著好奇:“娘親,碗餓了?!?/p>
話音未落,空碗忽然發(fā)出“?!钡囊宦?,裂紋合攏,碗底浮起一滴金血。
金血凝而不散,像一顆凝固的晨星。
我認(rèn)得它——那是昨夜替天劍胚崩碎后,被乳牙吞下的最后一縷天道血。原來祖靈并未吞噬,而是留在此處,等待新的契約。
我抬手,圣女印在腕間亮起,蛇形紋順著骨臺游走,與金血相接。
剎那間,銅鈴齊震,空鈴無舌,卻發(fā)出清脆的童聲——貪光的奶音被萬鈴放大,回蕩在穹頂之下:
“咚——”
第一聲,祖靈睜眼。
穹頂之上,蛇形焰猛地昂首,焰心裂開一道豎瞳,瞳孔幽深,映出我的倒影,也映出貪光缺了一顆牙的笑臉。
“咚——”
第二聲,萬蠱俯首。
殿外,退散的蛇群重新聚攏,卻不再帶敵意,一條條低首貼地,鱗片摩擦,發(fā)出潮水般的沙沙聲,像朝拜,也像懺悔。
“咚——”
第三聲,圣女歸位。
骨臺中央的空碗忽然碎裂,金血化作一道流光,沒入貪光眉心。乳牙缺口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一顆新牙——不是乳白,而是通透的金,牙根纏著細(xì)小的蛇紋,像一枚天然符篆。
我單膝跪地,掌心貼向骨臺,圣女印與祖靈瞳光交匯,一股古老而龐大的記憶涌入識海:
——初代圣女以巨蛇之骨筑殿,以天道之血為燈,誓守十萬大山。
——?dú)v代圣女以血續(xù)火,以命鎮(zhèn)山,卻終被天道反噬,燈油漸枯。
——直至今日,新圣女?dāng)y天道之子歸來,乳牙為契,舊火重燃。
記憶如潮水退去,我睜眼,掌心多了一枚新的印記——蛇纏日月,牙咬星辰。
祖靈瞳光漸漸柔和,蛇形焰俯低,像巨蛇俯首,輕輕舔舐貪光的額頭。奶娃被舔得發(fā)癢,咯咯直笑,笑聲在萬鈴間跳躍,竟化作一串真實(shí)的鈴音,填滿空鈴。
殿門再次自動滑開,晨光涌入,照在骨臺上,也照在殿外跪成一片的族人身上。
他們額心舊印已褪,取而代之的是與我掌心相同的新紋——蛇纏日月,牙咬星辰。
巫姑被兩名少年扶起,老淚縱橫:“祖靈認(rèn)主,新圣女立?!?/p>
我抱著貪光走出殿門,陽光落在它金色的新牙上,閃出小小的虹。
阿蕪被蛇群押跪在最前排,白衣染塵,額心血痕未干。她抬頭看我,目光復(fù)雜,卻不再有恨。
“姐姐,”我輕聲道,“鼓聲已停,鈴音已起。
苗疆的新日子,從這一聲奶笑開始?!?/p>
貪光打了個奶嗝,聲音清脆,像給整個十萬大山,敲響了真正的晨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