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我睜開眼，窗外灰蒙蒙的，鐵皮檐角滴著水，一滴一滴砸在舊搪瓷盆里，像某種倒計時。昨晚那串摩斯密碼還在腦子里回響，三短三長三短，SOS?？蛇@宅子里沒人真正在求救，他們都在演，演一場為所周知的戲
珍珠項鏈的事，我早該想到。
陸家今天要辦宴，名義上是陸沉舟生日，實則是給資本圈看的秀。我被指派去整理禮服間，一進(jìn)門就看見那條項鏈躺在絲絨托盤上——乳白圓潤，光澤溫潤，像是從月光里撈出來的。
可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這不是普通的珍珠。
是謝家倉庫里那種，父親當(dāng)年用來做實驗穩(wěn)定劑的特供珠。每一顆都經(jīng)過特殊處理，表面有肉眼難辨的螺旋紋。我小時候見過，母親說，這種珠子遇酸會泛藍(lán)光。
我伸手，指尖剛觸到鏈墜。
刺青猛地炸開。
藤蔓瘋長，刺扎進(jìn)骨頭，痛得我差點跪下去。這不是憤怒，不是悲傷，是愛意——扭曲到極致的愛，像有人把刀插進(jìn)心臟還笑著說“疼嗎？我舍不得”。
陸沉舟的情緒。
他早就知道我會碰這條項鏈，他等著這一刻。
我咬住內(nèi)唇，壓下喉嚨里的血腥味，把項鏈放回原位，手指卻悄悄刮下一小片珍珠粉，藏進(jìn)袖口。這動作我練過無數(shù)次，仆人不該有小動作，但我有的是耐心。
晚宴開始前，我被叫去主廳。
水晶燈亮得刺眼，賓客舉杯談笑，陸沉舟站在中央，西裝筆挺，笑容溫和。他看見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過去。
“今天，我有個特別安排?！彼曇舨桓?，卻讓全場安靜下來。
我低著頭走過去，裙擺掃過地毯，像一片雪落進(jìn)火堆。
他拿出那條項鏈，親手為我戴上。
冰涼的珠子貼上鎖骨，刺青瞬間抽搐，藤蔓幾乎破皮而出。他彎腰為我扣鏈扣，呼吸擦過耳垂：“喜歡嗎？我特意為你挑的。”
全場目光灼燒著我，有人輕笑，有人皺眉。陸云舒坐在角落，指甲掐著酒杯，眼神像刀子?？晌抑溃欢?。這不是寵愛，是凌遲。
“謝謝少爺。”我輕聲說，聲音穩(wěn)得不像自己。
他笑了，指尖撫過我的頸側(cè)，像在欣賞一件戰(zhàn)利品。
然后他說：“謝家的珍珠最甜，你說是不是？”
我猛地抬頭。
這句話——十二年前，滅門那晚，他也這么說過。那時我躲在柜子里，透過縫隙看見他站在血泊里，手里攥著一顆珍珠，塞進(jìn)我嘴里，笑著說：“甜嗎？”
現(xiàn)在他又來了，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用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語氣，把那段記憶撕開，血淋淋地擺在我面前。
我站在原地，沒動，沒哭，沒逃。
舌尖嘗到鐵銹味，是咬破了內(nèi)唇。刺青的痛已經(jīng)蔓延到心臟，可我清醒得可怕。這不是愛，是挑釁，是測試，是他想看我崩潰。
可我不能崩。
我笑了，很輕，像風(fēng)吹過蛛網(wǎng)：“少爺說甜，那就甜?！?/p>
他眼神閃了閃，似乎沒料到我會笑。
就在這時，季臨風(fēng)舉杯走了過來。
他今天穿了正裝，卻沒打領(lǐng)帶，襯衫領(lǐng)口松著，銀鏈垂在胸口，子彈墜子晃了晃。他站到我們中間，聲音不大，卻讓全場聽清：“這珍珠，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p>
空氣凝固了。
陸沉舟瞇起眼：“臨風(fēng)，你在說什么？”
季臨風(fēng)看著我，眼神復(fù)雜：“有些禮物，收下就是共犯。你真以為他給你的，是恩賜？”
我裝作踉蹌，順勢扶了下他手臂，指尖擦過他手背。
刺青浮現(xiàn)。
薔薇與荊棘，花瓣滴血，根莖發(fā)黑——恐懼，強(qiáng)烈的恐懼，還混著愧疚。他在怕，怕這珍珠暴露什么，怕我知道什么。
他果然知道內(nèi)情。
陸沉舟笑了，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臨風(fēng)，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奔九R風(fēng)盯著他，“我只是不想看她再被當(dāng)棋子?！?/p>
“棋子？”陸沉舟走近一步，聲音低得只有我們?nèi)四苈犚?，“她從來不是棋子，她是我的玫瑰，帶刺的，會流血的，最漂亮的那一朵?！?/p>
他說完，忽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
“疼嗎？”他低聲問，眼神卻在笑。
我盯著他，不躲，不求，也不哭。刺青的藤蔓在皮下蠕動，痛得我想吐，可我清楚地知道——他在發(fā)抖。他捏著我的手，指節(jié)泛白，像在控制什么。
他也在痛。
這痛不是來自我，是來自記憶，來自他自己都不敢碰的過去。
我輕輕開口：“少爺給的一切，我都收著?！?/p>
他笑了，松開手，轉(zhuǎn)身對賓客舉杯：“感謝各位見證，今晚，我的女仆，比任何名媛都耀眼。”
掌聲響起，虛偽得像紙糊的墻。
我站在光里，珍珠貼著皮膚，像一條毒蛇盤踞在心口。
宴后，我回房，鎖門，摘下項鏈。
珍珠在掌心泛著冷光，我用銀簪輕輕一劃，表面螺旋紋清晰可見。然后我滴了一滴檸檬汁——珠子邊緣泛起極淡的藍(lán)光。
確認(rèn)了。
這是謝家倉庫的特供珠，S-07試劑的穩(wěn)定劑來源。
陸沉舟不是隨便挑的禮物，他在試探我認(rèn)不認(rèn)得，也在提醒我——他知道我知道。
我打開鐵盒，把珍珠粉放進(jìn)去，旁邊是袖扣碎片、鏈屑，還有那張泛黃照片。母親的臉在昏暗中模糊，可那句話清晰得像刻在骨頭上：“用他們的心痛，丈量你的復(fù)仇。”
我閉上眼，指尖撫過鎖骨。
藤蔓還沒褪，刺還在，痛還在。
可這一次，我沒壓它。
我讓痛流進(jìn)血液，流進(jìn)每一寸神經(jīng)。這痛是清醒，是武器，是母親給我的刀。
門外，鋼琴聲又響了。
錯音，依舊。
三短，三長，三短。
SOS。
我站起身，走到門邊，手搭上門把。
鎖骨刺青突然劇烈抽搐，藤蔓暴起，刺扎進(jìn)骨髓——是陸沉舟的情緒，愛意混著毀滅欲，像火在燒冰。
他正在聽。
他在等我反應(yīng)。
我緩緩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向梳妝臺。
鏡子里的女人臉色蒼白，眼底卻燒著火。
我拿起銀簪，輕輕別回頭發(fā)。
簪尖閃過一道寒光。
門把轉(zhuǎn)動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