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一個穿著剪裁合體、質(zhì)地精良的深灰色中山裝，大約五十多歲，身材不高卻氣勢沉穩(wěn)的男人走了過來。
他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面容嚴(yán)肅，眼神銳利如鷹隼，目光直接落在陳默臉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激賞。
“趙……趙總？”李峰看到來人，臉色瞬間變了，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甚至帶上了一絲諂媚和敬畏。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
趙明遠(yuǎn)！
省城乃至全國都排得上號的民營企業(yè)家，明遠(yuǎn)集團(tuán)的老總！
前世他隱約聽說過，這位趙總早年似乎就是礦工出身，后來抓住機(jī)遇才一步步打拼出偌大的家業(yè)！
他為人低調(diào)務(wù)實，但據(jù)說對礦工群體一直有著特殊的感情！
趙明遠(yuǎn)沒有理會李峰，徑直走到陳默和張克面前，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最后落在陳默臉上：
“年輕人，你剛才那番話，很有力量。劇本呢？帶來了嗎？”
張克如夢初醒，激動得手都在抖，連忙把緊緊抱在懷里的帆布包打開，雙手將那份厚重的劇本稿，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恭敬地遞了過去。
趙明遠(yuǎn)接過劇本，沒有立刻翻看，只是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分量，然后看向陳默和張克，語氣沉穩(wěn)：
“劇本我?guī)ё呖?。如果真像你說的，”他深深看了陳默一眼，“值得拍。錢，不是問題。”
沒有多余的廢話。
他拿著劇本，在助理的簇?fù)硐拢D(zhuǎn)身離開了宴會廳，留下滿場震驚和竊竊私語的人群。
李峰臉色鐵青，怨毒地瞪了陳默和張克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張克激動得一把抓住陳默的肩膀，聲音都在發(fā)顫：“成了！有希望了！陳默！你剛才……太他媽帥了！”
陳默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后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賭對了！
那番話，不僅是對《暗河》的辯護(hù)，更是精準(zhǔn)地?fù)糁辛粟w明遠(yuǎn)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也最不能被觸碰的地方！
幾天后，趙明遠(yuǎn)的助理打來電話，只有言簡意賅的一句：“趙總請二位到集團(tuán)總部面談?！?/p>
寬敞、氣派、帶著巨大落地窗的董事長辦公室里。
趙明遠(yuǎn)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那份《暗河》的劇本就攤開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面前兩個緊張得手心冒汗的年輕人，尤其是陳默。
“劇本，我連夜看完了。”
趙明遠(yuǎn)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寫得很好。非常好。很多地方……像刀子，戳心窩子?！?/p>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平復(fù)某種翻涌的情緒，“尤其是……那個礦霸在礦洞里……欺負(fù)王秀英那段……”
他放在桌上的手，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落針可聞。張克緊張得大氣不敢出。陳默的心也懸到了嗓子眼。
“三百萬?！壁w明遠(yuǎn)緩緩開口，報出一個數(shù)字。
這在1998年的電影投資里，對于一個新人導(dǎo)演和新編劇來說，絕對算得上是大手筆！
“夠不夠？”
張克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連連點頭：“夠！夠！趙總！太夠了！”
“別急著高興?！壁w明遠(yuǎn)擺擺手，目光如炬，直射陳默，“錢，我可以投。但有條件?！?/p>
“第一，導(dǎo)演必須是張克，編劇必須是陳默。這點，沒得商量?！彼Z氣斬釘截鐵。
“第二，”他盯著陳默，眼神銳利，“電影開機(jī)前，你，陳默，必須跟我去一趟晉西?！?/p>
“去我當(dāng)年爬出來的那個礦。待滿一個月。”
“把劇本里那些‘想當(dāng)然’的東西，給我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心去感受！”
“磨掉最后一點‘假’！我要一個真真正正、帶著煤渣味和血味的《暗河》！做得到嗎？”
去煤礦？下礦坑？體驗生活？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
那意味著至少一個月，甚至更久，他要離開家，離開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姐姐！
萬一……萬一這段時間姐姐再出點什么事……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
趙明遠(yuǎn)似乎看穿了他的猶豫，手指敲了敲桌面，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怎么？怕苦？還是……怕你姐姐沒人照顧？”
最后這句話，如同驚雷！
陳默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趙明遠(yuǎn)。
他怎么會知道姐姐？！
趙明遠(yuǎn)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意，淡淡道：“查點事情，不難。你姐姐在電子廠的事，我也知道一點。她是個好姑娘?！?/p>
他話鋒一轉(zhuǎn)，“這樣吧。讓你姐姐也一起去。劇組需要后勤人員，管賬、管生活、管點雜事。給她開工資?！?/p>
“一來，讓她換個環(huán)境，離開那個是非地；二來，”他看著陳默，眼神意味深長，“也省得你人在礦上，心卻懸在家里，魂不守舍，寫不出真東西！”
陳默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的顧慮和恐懼。
姐姐也能去！
離開那個讓她擔(dān)驚受怕的電子廠！
離開那些潛在的危險！而且就在自己身邊！
“謝謝趙總！謝謝！”
陳默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哽咽，他幾乎是本能地，朝著趙明遠(yuǎn)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次，充滿了由衷的感激！
張克也激動地跟著鞠躬。
趙明遠(yuǎn)揮揮手，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去吧。把劇本磨到最好。錢，很快就會到賬?！?/p>
走出明遠(yuǎn)集團(tuán)那棟氣派的大樓，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張克激動地?fù)]舞著拳頭，語無倫次：“成了！真成了！陳默！我們有救了！《暗河》有救了！”
陳默站在灼熱的陽光下，微微瞇起眼，感受著陽光穿透眼皮帶來的溫暖紅色。
他抬起頭，望向家鄉(xiāng)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姐姐溫婉的笑臉。
他沒有像張克那樣激動地大喊大叫，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fù)鲁觯路鹨獙⑿厍焕锓e壓了兩世的陰霾和沉重，全部置換出來。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年輕的手掌，陽光下，掌心的紋路清晰可見。
然后，他慢慢地、用力地攥緊了拳頭。
錢，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它正踏著堅實的步伐，朝著他和姐姐奔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