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華殿的玉階被仙露打濕時,陳扶生正坐在最頂層的回廊上。
他的指尖貼著冰涼的欄桿,那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觸感——就像仙人們總說他“冰雕玉琢”,他卻從未見過冰的模樣,更不懂“雕琢”是何種動作。五感早在他降生那日便沉入混沌,仙帝抱著襁褓中的他試過萬千仙法,瑤池的靈泉泡過,昆侖的仙草喂過,最后只換來仙醫(yī)一句“天生靈竅閉,非人力可解”。
于是,他成了仙界一個沉默的符號。
“瓷華殿下。”
熟悉的氣息靠近時,陳扶生沒有回頭。是他的貼身仙侍,阿影。一只溫?zé)岬氖州p輕握住他的手腕,引著他起身——這是他們約定好的方式,無需言語,觸碰便是指令。
穿過殿宇間的長廊,風(fēng)卷起廊下的玉鈴,叮當(dāng)作響。陳扶生知道那是聲音,卻聽不見,只能從阿影微頓的腳步里,猜到鈴聲許是悅耳的。仙宮總是這樣,盛大、華麗,卻對他而言一片死寂。父帝處理政務(wù)的紫宸殿,母妃居住的瑤光宮,甚至蟠桃宴上眾仙的歡騰,于他都只是模糊的光影流動,連“熱鬧”的概念都無從建立。
“五弟今日氣色好些了。”
三皇兄的聲音該是落在耳邊了,陳扶生能感覺到對方俯身時帶起的風(fēng),拂過他的發(fā)梢。他依舊沒有回應(yīng),三皇兄早已習(xí)慣,只嘆了口氣,揮手招來仙娥:“把那支鳳羽琴拿來,聽說凡人的樂聲能通神,或許……”
話沒說完,就被阿影輕輕搖頭打斷。鳳羽琴最終沒送來,陳扶生被引著坐下,聽?wèi){三皇兄在他面前絮叨——說父帝又為他尋了新的仙方,說南天門的云海今日格外好看,說下界人間正是春日,桃花開得漫山遍野。
陳扶生望著遠(yuǎn)處的云海。他看不見顏色,分不清遠(yuǎn)近,只知道那是一片流動的“東西”,像他意識里偶爾掠過的、抓不住的碎片。他不知道“桃花”是什么,更不懂“漫山遍野”該是何等景象,就像仙人們總說他是“仙帝最疼愛的小兒子”,他卻從未感受過“疼愛”的溫度。
夜里回寢殿時,阿影替他解開繁復(fù)的仙袍,指尖劃過他頸間的玉佩。那是母妃留給他的,據(jù)說刻著護(hù)神的符文,可他連玉佩的形狀都摸不清。
躺下時,陳扶生忽然想:如果能“知道”些什么,會是怎樣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意識就猛地一沉。
不是往常那種無夢的昏睡,而是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著,墜入一片溫暖的、帶著某種“聲音”的黑暗里。有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他的耳鼓,像水滴落在空甕中,蕩開一圈細(xì)微的漣漪。
這一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
他“感覺”到自己站在一片松軟的土地上,鼻尖似乎縈繞著某種……說不清的氣息,遠(yuǎn)處有模糊的、規(guī)律的震動傳來,像某種龐大的東西在呼吸。
黑暗中,一個粗糙而滾燙的聲音,帶著水汽和泥土的味道,撞進(jìn)了他沉寂萬年的耳中: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