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天氣陰沉，雷聲陣陣，最先預警的是洞頂?shù)尿稹?/p>
那群總在黃昏時掠過巖縫的小東西，突然像被無形的手驚擾，密密麻麻撞在巖壁上，發(fā)出細碎的吱叫。
陳扶生正用骨針修補獸皮裙，指尖被針尾的倒刺扎了一下，抬頭時正看見蝙蝠們撞翻了懸在洞頂?shù)姆涑玻瘘S的蜜液混著蜂尸滴落，濺在火堆旁噼啪作響。
“要變天了?！弊诙纯诰幙鸬睦蠇炦丝诓菽?，她枯瘦的手指捏著柳條，指節(jié)因為常年勞作泛著青白，“山風帶著潮氣呢?！?/p>
話音未落，洞外的樹林突然發(fā)出潮水般的騷動。原本在枝頭聒噪的雀鳥瞬間噤聲，只有風穿過樹梢的嗚咽越來越響，像是無數(shù)看不見的獸類在林間奔跑。
陳扶生站起身，看見遠處的山脊線被迅速漫上來的烏云吞噬，原本赭紅色的巖石轉(zhuǎn)眼就成了沉郁的灰黑色。
“孩子們進洞深處！”阿炎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剛從河谷打水回來，陶罐里的水還在晃蕩，“把曬干的草藥堆到石臺上，別讓潮氣打濕了?！?/p>
男人們立刻動起來。負責看守火種的少年將火塘往巖壁里挪了挪，用三塊扁平的石板圍起來；女人們抱著受驚哭鬧的孩子往洞穴最內(nèi)側(cè)退，那里有天然形成的石臺，比地面高出半人多。
陳扶生幫著把儲存堅果的藤筐搬到石臺上，指尖觸到筐底的潮濕，心里突然揪緊——聽老嫗說，上次山洪暴發(fā)前，也是這樣的潮意。
風勢越來越猛，洞外的樹木開始劇烈搖晃，最靠近洞口的那棵老榕樹，粗壯的枝椏被生生折斷，帶著呼嘯砸在巖洞上方，落下的碎石濺在洞口，驚得孩子們哭聲更響。
豆大的雨點緊接著砸下來，起初是稀疏的噼啪聲，很快就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將整個世界都罩在里面。
“糧倉！”阿炎突然低吼一聲，他扒著洞口的巖石往外看，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往下淌，“河谷邊的糧倉地勢太低，必須搬上來！”
糧倉是用夯土和樹枝搭成的簡易棚屋，藏在離巖洞不遠的凹地里，儲存著部落過冬的小米和干肉。
陳扶生跟著男人們沖進雨里時，冰冷的雨水瞬間浸透了獸皮，順著脊背往下滑，像無數(shù)條小蛇在爬。他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不是因為冷，是因為風里夾雜的怪異聲響——那是泥土被雨水泡軟后，順著山坡往下滾落的悶響。
“快！把陶罐移到土坡上去！”阿炎的聲音被風雨撕得支離破碎，他正彎腰抱起一個最大的陶罐，那里面裝著今年新收的小米，足有他半人高。
陳扶生趕緊扶住罐底，指尖觸到陶土被雨水泡得發(fā)潮，兩人合力才把陶罐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往土坡挪。
泥水已經(jīng)沒過腳踝，每走一步都像陷進泥沼。陳扶生看見身邊的年輕獵手被腳下的石塊絆倒，陶罐摔在地上裂開，金黃的小米混著雨水流進泥里，那獵手紅著眼想伸手去撈，被阿炎一把拽起來：“別管了！保命要緊！”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沉悶的轟鳴。不是雷聲，是更厚重、更洶涌的聲響，像是整座山在地下翻身。陳扶生抬頭，看見阿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正望著河谷的方向，那里的樹木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斜、倒伏，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摁進水里。
“快跑！”阿炎突然拽住陳扶生的胳膊，他的手掌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是山洪！”
陳扶生被他拽著往土坡上沖，腳下的泥地突然開始震顫，像是有巨獸在地下奔跑。他回頭時，正看見渾濁的洪水裹挾著斷裂的樹干沖過來，那道水墻比人還高，邊緣泛著白沫，所過之處的灌木瞬間被吞沒。
他們剛爬上土坡頂，身后就傳來轟然巨響——儲存糧食的棚屋像玩具一樣被洪水掀翻，陶罐碎裂的脆響混在水聲里，細得幾乎聽不見。
雨水打在臉上生疼。陳扶生扶著身邊的巖石喘氣，看見阿炎正舉著火把往坡下望，火光映著他被雨水沖刷的側(cè)臉，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坡下的巖洞口，女人們正互相攙扶著往高處爬，老嫗抱著一個嚇傻的孩子，用身體擋住飛濺的泥水。
“清點人數(shù)！”阿炎的聲音穿過雨幕，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傷了的先靠過來，我這里有草藥?！?/p>
陳扶生看著他舉著火把的手。那只手上午還在幫少年削木矛，下午又在河谷里摸魚，此刻正穩(wěn)穩(wěn)地舉著火把，讓那點微弱的光穿透雨幕，成為所有人的坐標。
洪水還在咆哮，風聲依舊尖利，但當阿炎開始分配守夜的班次時，陳扶生突然聽清了——在所有混亂的聲響里，首領的聲音就像穿透雨幕的火光，總能讓人找到腳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