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幾乎要掀翻整個體育館的穹頂。無數(shù)道炫目的聚光燈柱切割著空氣,最終匯攏,熾熱地聚焦在舞臺中央那個纖細卻仿佛能頂天立地的身影上。
李斯夏。
這個名字剛剛被主持人以近乎破音的音量嘶吼出來,引爆了新一輪的聲浪海嘯。汗水沿著她光潔的額角滑落,在強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微芒,她卻渾然不覺。
胸腔里那顆心,正因巨大的喜悅和難以言喻的疲憊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她微微仰著頭,大口呼吸著這混合了狂熱與榮光的空氣,試圖平復(fù)那股洶涌的暈眩感。
世界在她眼前旋轉(zhuǎn)、模糊,只剩下臺下那片瘋狂揮舞的熒光棒組成的彩色星海,和耳邊永不停歇的、山呼海嘯般的“Li Si Xia!Li Si Xia!”
冠軍。
這兩個字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也托起了她懸空了二十六年的靈魂。作為國家選送的代表,她站在了國際最高歌唱賽事的巔峰。
孤兒院里仰望過無數(shù)個冰冷星空的孤女,終于用自己的聲音,為自己掙來了一個光芒萬丈的世界。
“恭喜你,李斯夏小姐!這是屬于你的榮耀時刻!”主持人激昂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徹全場,他恭敬地雙手捧起那座象征著至高榮譽的水晶獎杯,遞了過來。
指尖觸碰到冰涼光滑的水晶棱角,那真實的、堅硬的觸感終于穿透了巨大的恍惚。李斯夏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了因長時間站立而微微發(fā)顫的脊背。
她伸出雙手,準備穩(wěn)穩(wěn)地接過這份沉甸甸的認可。臉上綻開的笑容,是發(fā)自肺腑的純粹喜悅,帶著淚光,也帶著跋涉過漫長黑夜終于抵達彼岸的釋然。
就在她指尖即將完全包裹住獎杯底座的那一剎——
頭頂極高處,毫無征兆地爆開一聲刺穿耳膜的金屬撕裂聲!
“嘎吱——嘣?。。 ?/p>
那聲音短促、尖銳、充滿了令人牙酸的破壞力。李斯夏臉上的笑容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凝固,大腦還停留在接收那巨大噪音的瞬間空白里。
緊接著,是重物裹挾著風聲,以一種決絕的、毀滅性的速度轟然墜落!
一道巨大而猙獰的陰影,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吞噬了她視野里所有的光。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像是在一瞬間被壓縮至凝固。
她只來得及感覺到一股泰山壓頂般的恐怖風壓砸落下來,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jié)了,僵硬的脖頸甚至無法完成抬頭的動作。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徹底取代了所有聲音。不是砸在地板上的聲音,更像是直接砸進了她的顱骨深處,碾碎了所有意識。
劇痛?沒有清晰的痛感。只有無邊無際的、粘稠的黑暗,像一個巨大的漩渦,瞬間將她吞沒。那剛剛觸碰到的、冰涼的獎杯棱角,是她意識沉入深淵前,最后感知到的屬于“生”的微末溫度。
然后,是無盡的死寂。
……
頭痛。
像是有一把鈍斧子卡在腦殼里,被人反復(fù)地、粗暴地捶打著斧背。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一次沉悶而劇烈的撞擊,痛得她幾乎想嘔吐。
李斯夏猛地吸了一口氣,濃重的、混雜著劣質(zhì)酒精發(fā)酵后酸腐氣息的空氣瞬間涌入鼻腔,嗆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這一咳,更是牽扯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里一片模糊,光線昏暗。過了好幾秒,瞳孔才勉強適應(yīng),眼前的景象一點點清晰起來,卻讓她瞬間如墜冰窟,連頭痛都忘了。
這不是她熟悉的、堆滿專業(yè)音樂設(shè)備、簡潔到近乎空曠的酒店套房。
入眼是夸張的水晶吊燈,光線昏黃,勉強照亮了下方的一片狼藉。厚實昂貴的羊毛地毯上,東倒西歪地躺著十幾個空的啤酒罐,暗黃色的酒液從傾倒的罐口流出來,在地毯上洇開一片片深色的、污穢的印記。
各種零食的包裝袋——薯片、辣條、花生米——像是被颶風掃過,散落得到處都是,油膩膩的碎屑粘在地毯絨毛上,令人作嘔。一個啃了一半的蘋果核滾落在枕邊,表皮已經(jīng)氧化發(fā)黑。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刺鼻的酒精、食物腐敗的酸餿、還有濃重的、屬于陌生人的香水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污濁氣息。
她躺在一張巨大的、柔軟得過分的水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觸感冰涼絲滑的蠶絲被。
環(huán)顧四周,房間大得離譜,裝修風格極盡奢華,巨大的落地窗外隱約可見精心修剪的庭院輪廓,遠處是掩映在綠樹中的其他別墅尖頂。
高檔別墅區(qū)的主臥。
這個認知非但沒有帶來絲毫安心,反而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一股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她怎么會在這里?她明明應(yīng)該在……在頒獎禮的后臺!她拿到了冠軍!她被……
頭頂那猙獰的陰影和恐怖的墜落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頭頂,那里完好無損,沒有血跡,沒有凹陷,只有宿醉般的劇烈疼痛。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恐慌瞬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這個動作牽動了頭部,又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劇痛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
就在她痛苦地捂住額頭,試圖穩(wěn)住身體時——
轟!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狂暴的閃電,毫無預(yù)兆地劈進了她的腦海深處!不是比喻,是真實存在的、撕裂般的劇痛!遠比剛才的頭痛強烈千百倍!
“啊——!”
她控制不住地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身體猛地弓起,重重地砸回柔軟的水床上。眼前徹底黑了,無數(shù)光怪陸離、破碎扭曲的畫面和聲音,裹挾著狂暴的信息碎片,瘋狂地、不容抗拒地沖撞進她的意識!
【“李斯夏,21歲……演戲?演得跟木頭樁子似的,浪費那張臉!”】
【“嘖,除了那張臉能看,一無是處,娛樂圈著名花瓶……”】
【“大小姐脾氣,眼睛長在頭頂上,活該被全網(wǎng)黑!”】
【“顧辰哥哥,你看她,又兇我……我不是故意的……”一個柔柔弱弱、帶著哭腔的女聲?!?/p>
【“李斯夏!你夠了!薇薇這么善良,你怎么能推她?!還潑她水?你簡直不可理喻!”一個年輕男人憤怒的咆哮,那張臉模糊又清晰,帶著厭惡?!?/p>
【熱搜標題:#李斯夏片場霸凌新人林薇薇#、#李斯夏滾出娛樂圈#、#心疼薇薇#……】
【手機屏幕上,無數(shù)條惡毒的私信和評論,像密密麻麻的蛆蟲爬滿屏幕:“去死吧賤人!”“花瓶精!”“怎么還有臉活著?”】
【“爸!媽!大哥!二哥!你們?yōu)槭裁炊疾焕斫馕??!為什么都要反對我和顧辰在一起?他愛我!我也愛他!你們根本不懂愛情!”女孩尖銳的哭喊聲,歇斯底里。】
【“夏夏,那個顧辰心術(shù)不正,他只是……”母親孟梔懿溫柔擔憂的聲音被打斷?!?/p>
【“閉嘴!你們就是嫌他沒錢沒勢!我告訴你們,沒有顧辰,我就沒有家!這個家,我不稀罕!”沉重的摔門聲,隔絕了所有親人的呼喚?!?/p>
【空蕩蕩的豪華公寓里,女孩蜷縮在沙發(fā)上,一瓶接著一瓶地灌著冰啤酒,電視屏幕上是顧辰和林薇薇親密挽手出席活動的畫面,兩人笑容刺眼?!?/p>
【“為什么……都背叛我……都罵我……”女孩醉眼朦朧,淚水混著酒液流下,最后舉起手中半空的啤酒瓶,對著冰冷的空氣喃喃自語,“……沒意思……真沒意思……”瓶子滾落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黑暗徹底吞噬了意識……】
這些記憶碎片,帶著強烈的情緒——被誤解的憤怒、被背叛的撕心裂肺、被全世界拋棄的絕望孤寂、還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刺骨的醉意——狠狠扎進李斯夏的神經(jīng)末梢,一遍遍地穿刺、攪動。
她的身體在水床上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咯咯的聲響,冷汗瞬間浸透了身上那件絲質(zhì)的昂貴睡衣。
混亂!
極致的混亂!
歌后李斯夏……國際冠軍……墜落的燈光……
李斯夏……21歲……全網(wǎng)黑料花瓶……戀愛腦……被陷害……眾叛親離……醉酒猝死……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兩個都叫“李斯夏”的靈魂,此刻在她的大腦里瘋狂地碰撞、擠壓、融合!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窒息,胃里翻江倒海。
她死死抓住身下冰涼的絲被,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不知過了多久,那滅頂般的劇痛終于如同退潮般,緩緩地、極其不情愿地開始減弱。雖然腦袋里依舊沉重滾燙,嗡嗡作響,但至少,那撕裂靈魂般的風暴暫時平息了。
李斯夏,不,現(xiàn)在這個身體里,是兩個靈魂交織后的存在。她癱軟在水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睡衣被冷汗?jié)裢?,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動著依舊脹痛欲裂的頭顱,目光再次掃過這間奢華卻一片狼藉的主臥。
目光所及,每一個細節(jié)都殘忍地印證著那些強行塞進她腦海的記憶碎片。
梳妝臺寬大得離譜,鏡面邊緣鑲嵌著繁復(fù)的金色花紋。臺面上卻堆滿了各種昂貴的、瓶瓶罐罐的化妝品和護膚品,蓋子隨意地敞開著,粉撲滾落出來,沾著粉底液。
一個鑲嵌著碎鉆的昂貴首飾盒大開著,里面的項鏈、耳環(huán)糾纏在一起,像一堆被遺棄的垃圾。最刺眼的,是梳妝臺角落,一個蒙著厚厚一層灰塵的精致相框。
相框里,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上的背景是陽光燦爛的草坪。一對氣質(zhì)雍容華貴的中年夫婦坐在中間。男人,李勻睿,即使只是照片,眉宇間也帶著久居上位的沉穩(wěn)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但看著鏡頭的眼神卻有著清晰的暖意。
女人,孟梔懿,歲月似乎格外優(yōu)待她,眉眼溫婉動人,笑容是那種從心底透出來的溫柔幸福。他們身后,站著兩個挺拔的年輕男人。
左邊那個,李昭,神情嚴肅些,但眼神沉穩(wěn)可靠,是長兄如山的可靠感。右邊那個,李墨,笑容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痞氣,手臂隨意地搭在母親肩上,眼神明亮飛揚。
被他們簇擁在正前方、笑容燦爛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的女孩,正是這個身體的原主——那個為了一個渣男,親手將這一切溫暖推開的李斯夏。
照片上的笑容有多溫暖幸福,此刻映在李斯夏的眼中,就有多諷刺,多尖銳!
孤兒院三十年……
冰冷的長條餐桌,永遠分不到足夠食物的角落,冬夜里薄得像紙的被子,生病時只能自己蜷縮在硬板床上咬牙硬撐的孤寂……
那些刻在靈魂深處的、屬于前世的冰冷與匱乏,瞬間淹沒了她。她死死地盯著照片里原主那張無憂無慮的臉,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滔天憤怒、荒謬絕倫和深入骨髓悲哀的情緒,如同火山熔巖般在她胸腔里轟然爆發(fā)!
“呵……呵呵……”
先是低低的、壓抑的冷笑從她喉嚨里擠出來,帶著無法形容的顫抖。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最后變成了近乎癲狂的嘶啞大笑,在這空曠奢華的房間里回蕩,充滿了無盡的諷刺和悲涼。
笑得她眼淚都飆了出來,混合著額角未干的冷汗,狼狽地滑落。
“孤兒院三十年……吃不飽穿不暖……做夢都想要一個家……想要有人疼……”她喃喃自語,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血淋淋的痛楚和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你……”
“生下來就在羅馬!父母雙全,家財萬貫,哥哥疼愛!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尖銳,“可你呢?!你干了什么?!為了一個虛情假意、狼心狗肺的渣男顧辰!為了那點狗屁不通的‘愛情’!你跟他們決裂!你摔門而去!你把這世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珍寶,當成垃圾一樣扔在地上!還踩上幾腳?!”
極致的憤怒和那荒謬絕倫的現(xiàn)實,如同兩股巨大的力量在她體內(nèi)撕扯。她猛地坐直身體,劇烈的動作再次牽扯到頭痛,讓她眼前發(fā)黑,但她不管不顧。視線掃過滿地狼藉,最終定格在腳邊地毯上一個滾落的、還殘留著一點冰冷酒液的啤酒罐。
那個罐子,像是點燃了最后引信的炸彈。
“被一個小白蓮林薇薇耍得團團轉(zhuǎn)!陷害你,搶你男人!你除了躲在這金絲籠里灌這些馬尿,你還會干什么?!啊?!”她幾乎是咆哮出聲,“解釋?澄清?反擊?你他媽不屑?!你的驕傲就是用在這種地方?!活該你被全網(wǎng)罵!活該你眾叛親離!活該你……”
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像拉破的風箱。那股前世積累的、對親情的無限渴望,和此刻面對原主糟蹋一切的滔天憤怒,徹底淹沒了她。
前世孤女在寒夜里的瑟瑟發(fā)抖,與眼前這滿室狼藉和照片里的溫暖笑容,形成了最殘忍、最尖銳的對比。
“原主……”她念著這個名字,聲音低沉下去,卻蘊含著一種近乎毀滅的力量,冰冷徹骨,“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無可救藥的蠢貨!”
目光再次掠過梳妝臺上那個蒙塵的相框,相片里一家人的笑容,燙在她的心上,也燙醒了那份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對“家”的刻骨渴望。那份渴望,壓過了憤怒,壓過了荒謬,只剩下沉甸甸的決心。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觸碰那相框,而是一把抓住了腳邊那個冰冷的、還沾著污漬的啤酒罐!
冰冷的金屬觸感刺激著她的掌心。她看也不看,手臂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狠狠地將那個罐子朝著梳妝臺那面巨大的、映照著她此刻蒼白狼狽面容的鏡子,用盡全身力氣砸了過去!
“砰——嘩啦?。?!”
刺耳的碎裂聲驟然響起!啤酒罐撞在堅硬的鏡面上,瞬間扭曲變形,殘存的酒液飛濺開來,在空氣中劃出骯臟的弧線。巨大的鏡面應(yīng)聲碎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以撞擊點為中心瘋狂蔓延開來,瞬間將鏡中那張蒼白、憤怒的臉龐,切割成無數(shù)片扭曲的殘影。
碎片四濺,落在地毯上,落在散落的零食包裝袋上,發(fā)出細碎冰冷的聲響。
在一片狼藉的中央,在一片寂靜的、彌漫著劣質(zhì)酒精和食物腐敗氣味的奢華囚籠里,李斯夏緩緩地、無比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對著鏡中那個破碎的倒影,也對著這具身體里那個已經(jīng)消散的、愚蠢的靈魂,宣判:
“你的債,我來討。”
她的目光穿透破碎的鏡面,仿佛穿越了虛空,牢牢鎖定了相框里那對目光溫柔關(guān)切的夫婦,鎖定了那兩個笑容飛揚的兄長。
聲音低沉,如同誓言:
“你的家人……我來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