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時檸就被窗外的雞鳴聲驚醒。
灶間傳來柴火噼啪聲,時檸端著搪瓷缸出去時,正看見陸沉舟蹲在土灶前添柴。
晨光里,他挽起的袖口下小臂肌肉虬結(jié),火光照亮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哪里像個文弱技術(shù)員。
“陸同志來得真早?!睍r檸故意加重最后三個字。
“王主任說新同志不熟悉灶臺,讓我來搭把手?!?/p>
說話間,陸沉舟從灶膛里撥出個烤得焦香的紅薯,剝開焦黑的外皮,露出金黃的薯肉。
時檸清楚,并不是王主任讓陸沉舟來搭把手,而是陸沉舟想要照顧她。
時檸心里甜蜜蜜,并沒接話,反而俯身就著他手中的紅薯咬了一口。
紅薯的甜香在唇齒間化開,而她更是故意讓舌尖擦過他溫?zé)岬闹讣??!昂锰??!?/p>
陸沉舟的心狠狠一顫,目光灼灼的看著時檸舔去唇角的薯泥,不自覺的喉頭滾動著……
“時同志……”他嗓音發(fā)緊,突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將時檸籠罩在陰影里,沾著柴灰的拇指按上她的嘴角?!罢戳嘶摇?/p>
粗糙的指腹摩挲過唇瓣,時檸聞到他袖口沾染的松木香,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他眼里的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眠。
“陸同志很會照顧人?!睍r檸故意用昨晚陸沉舟的話回敬,舌尖似有若無掃過他拇指邊緣。
灶膛里噼啪噼啪響個不停,陸沉舟突然扣住時檸的后頸,那帶著薄繭的掌心燙得驚人。
時檸屏住了呼吸,以為陸沉舟要吻下來,卻見他只是整理著她的發(fā)絲……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陸沉舟迅速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四濺中,時檸看見他耳后未消的紅暈。
“時檸姐……”
趙小娟抱著簸箕闖進來,看到陸沉舟,十分的驚訝?!把剑懘蟾缫苍??”
陸沉舟已經(jīng)恢復(fù)那副憨厚模樣?!敖虝r同志生火?!?/p>
說著,他蹲回去撥弄柴火,仿佛剛才的曖昧從未發(fā)生。
時檸接過簸箕,指尖在陸沉舟后背虛劃而過,隔著的確良襯衣,能感受到肌肉瞬間的繃。
她勾起唇角,用只有他能聽見的氣音道:“陸老師教得真好?!?/p>
趙小娟突然湊過來,道:“你們說什么悄悄話呢?”
時檸淡淡一笑。“說陸同志烤的紅薯特別甜……”
……
生產(chǎn)隊鐘聲響起的一瞬,時檸跟著社員們,也就是村民們,走向后山藥田。
露水打濕的田埂格外濕滑,她剛踩上一塊青苔,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把鋤頭,正好擋在她落腳處。
劉癩子叼著草根冷笑,道:“城里來的嬌小姐,可當(dāng)心點,咱們這兒不養(yǎng)閑人?!?/p>
時檸余光瞥見幾個女社員捂嘴偷笑,顯然等著看她出丑。
她不動聲色的抓住鋤頭柄借力,輕巧的躍過水洼,落地時故意踩在劉癩子腳背上。
“劉同志說得對,我正想請教,為什么這塊地的黃芩長得特別矮?”
劉癩子疼得齜牙咧嘴,正要發(fā)作,老支書已經(jīng)聞聲趕來。
時檸趁機蹲下,扒開植株根部泥土,道:“您看,根莖都發(fā)黑了。”
“這是……”老支書臉色驟變。
時檸指尖捻著腐爛的根須,道:“水澇引起的根腐病,要是按原計劃今天采收,這批藥材送到縣里……”
時檸故意沒有說完,看著劉癩子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陸沉舟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田壟那頭,手里拿著本記錄冊?!皠⑼旧现艿闹蛋嘤涗泴懼喔日?。”
“我,我那是……”劉癩子額頭冒汗。
時檸突然從兜里掏出個玻璃瓶,瓶里泡著幾株發(fā)蔫的醉心花?!皠倻惽蓳斓降模腥擞眠@個泡水澆地,難怪……”
劉癩子見狀,猛的撲過來要搶,卻被陸沉舟一個側(cè)步擋住。
男人看似隨意的搭住他肩膀,實則捏住了麻筋,冷聲道:“劉同志急什么?時知青還沒說在哪發(fā)現(xiàn)的?!?/p>
現(xiàn)場頓時炸開鍋。
醉心花是管制藥材,私自采摘要挨批斗的。
老支書氣得胡子直抖,當(dāng)即宣布撤了劉癩子的記工員職務(wù)。
“下午的采收任務(wù)……”老支書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時檸身上,道:“時知青懂藥材,你來帶隊?!?/p>
幾個老社員頓時變了臉色,而梳著大辮子的王翠花陰陽怪氣道:“人家可是資本家大小姐,哪干得了粗活?”
時檸不慌不忙道:“我外公是藥農(nóng),他老人家常說,識藥的人最惜藥……”
這番半真半假的話立刻扭轉(zhuǎn)了風(fēng)向,等分組時,原本躲著她的幾個老把式都湊過來請教藥材知識。
時檸一邊講解黃芩的采收要領(lǐng),一邊用眼角余光觀察陸沉舟,男人正彎腰幫趙小娟捆扎藥筐,結(jié)實的手臂肌肉在晨光中泛著蜜色光澤。
“看入迷了?”王翠花突然挨過來,順著時檸的視線,嗤笑道:“陸技術(shù)員可是縣里掛了號的先進分子,能看上你這種……”
“王大姐?!睍r檸突然抓住王翠花的手腕,指尖精準按在合谷穴上?!澳憬裨缡遣皇怯X得頭暈惡心?”
見對方愣住,時檸壓低聲音,繼續(xù)道:“醉心花中毒初期就這樣,我建議你離劉癩子遠點……畢竟他泡藥的水桶,可是用你家的?!?/p>
王翠花頓時面如土色。
時檸松開手,在她衣襟上別了朵小黃花,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說道:“佩蘭,解醉心花毒的?!?/p>
遠處的陸沉舟目睹全程,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扛著藥筐大步走來,故意在時檸面前停下。“時知青,搭把手?”
時檸剛要接過,陸沉舟卻突然壓低身形,呼吸噴在她的耳畔,啞聲道:“佩蘭根本不能解毒,你嚇她的?!?/p>
溫?zé)岬拇笳平柚唤涌鹄K的掩護,在她掌心迅速寫了四個字:干得漂亮。
時檸毫不掩飾的甜甜一笑?!瓣懤蠋熃痰煤?,以后還請陸老師多多指教。”
往后的每一天都請陸老師,多多指教……
正午分飯時,劉癩子突然擠到時檸面前,道:“時知青,你的飯盒。”
他遞來的鋁飯盒邊緣沾著可疑的粉末,時檸一眼就看穿,接過飯盒,故意發(fā)出驚呼聲,然后將整盒飯菜全扣在劉癩子褲襠上,而那滾燙的菜湯透過布料,燙得劉癩子嗷嗷直跳。
“不好意思啊?!睍r檸“慌忙”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實則將藏在帕子里的巴豆粉抹在他衣領(lǐng)上?!拔姨恍⌒牧??!?/p>
陸沉舟突然出現(xiàn)在劉癩子身后,狀似好意的按住他的肩膀?!皠⑼究烊ズ舆呄聪础!?/p>
說著把人往水渠方向一推,那里正泡著時檸早上“不小心”掉進去的癢癢草。
時檸嘴角憋著笑意,看向陸沉舟的眼睛像有無數(shù)顆星星在閃爍,耀眼無比,讓人根本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陸沉舟就這么癡癡的望著時檸,像是一頭隨時沖出牢籠的野獸,讓時檸感到心悸,同時又感到期待。
期待他能沖出牢籠,將她吞吃入腹……
下午的太陽偏西了,藥材地里蒸騰著泥土和草藥混合的氣味。
時檸蹲在地里,把整株黃芩連根拔起,根須完好無損。
趙隊長背著手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難得的點了點頭?!皶r知青的手真巧,比那些莽漢子強多了?!?/p>
趙小娟學(xué)著時檸的樣子,試了幾次終于成功了,高興得直拍手。
時檸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看見陸沉舟站在田埂上記工分。
“時檸姐,咱們組今天肯定能拿第一。”趙小娟興奮的說道。
果然,陸沉舟宣布成績的時候,時檸這組領(lǐng)先了第二名一大截。
大家正要歡呼,突然聽見哎喲一聲慘叫。
眾人循聲看到王翠花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這是咋了?該不是中毒了吧?”有人驚呼道。
幾個社員立刻把懷疑的目光投向時檸,而劉癩子在人群里陰陽怪氣的說道:“剛才就看見時知青給王大姐吃了啥東西……”
時檸沒理會這些閑話,蹲下身查看王翠花的情況。
“不是中毒?!睍r檸一邊說著,一邊從兜里摸出塊紅糖。“王大姐這是餓的,來,含一會兒?!?/p>
王翠花含著紅糖,臉色漸漸緩過來了,卻臊得滿臉通紅。
誰都知道她最近總找借口不干活,這下被當(dāng)眾戳穿偷懶,面子上掛不住。
時檸扶王翠花起來的時候,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劉癩子在你水壺里下了瀉藥,我給你換了,你自己小心點?!?/p>
王翠花沒有說話,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只是看向劉癩子的眼神里,明顯的透著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