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崩潰，似乎在蘇晴的預(yù)料之中。
她沒有安慰我，也沒有打斷我。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考古學(xué)家，在欣賞一件剛剛出土的、雖然破碎但極具研究價值的古物。
等我那陣壓抑不住的、源于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稍微平息了一些之后，她才重新開口。
“陳淵，”這一次，她叫了我的全名，語氣里，少了一絲醫(yī)生的職業(yè)化，多了一絲……我無法形容的復(fù)雜情緒，那里面，似乎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超然物外的平靜，“你想知道你是怎么輸?shù)?。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p>
她站起身，走到旁邊的一個書架前，從上面取下了一個文件夾。
她回到座位上，將文件夾，放在我的面前。
“這是我在這里，完成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研究課題。你可以看看?！?/p>
我顫抖著，伸出手，打開了那個文件夾。
文件夾的封面上，用打印機，打著一行醒目的標(biāo)題：
《案例分析001號：關(guān)于自戀型人格障礙（NPD）與反社會型人格障礙（ASPD）在商業(yè)環(huán)境中的共生關(guān)系及掠奪行為模式研究》。
在標(biāo)題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核心研究對象：林楷（ASPD典型特征），白露（NPD典型特征）。”
“觀察對象：陳淵（受害者，具有高度自戀及認知失調(diào)特征）?！?/p>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被定義為“觀察對象”和“受害者”。
我翻開了第一頁。
那里面，是蘇晴用她那清秀的筆跡，寫下的、密密麻麻的分析。
她將林楷，定義為“反社會型人格”。
“林楷，”她寫道，“缺乏同理心，無視社會規(guī)則，習(xí)慣性說謊、欺騙。他沒有真正的朋友，所有的人際關(guān)系，都是他為了達成目的而利用的‘工具’。他對你的‘兄弟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完美的、長達十年的偽裝。他享受這種操縱和欺騙帶來的快感，這比金錢本身，更能讓他感到滿足。”
“他的核心驅(qū)動力，是‘破壞’。他嫉妒你所擁有的一切——你的才華，你的聲望，你美滿的家庭。他輔佐你，不是為了和你共享成功，而是為了在最高點，親手把你推下去?？粗銖脑贫说?，看著你一無所有，這，才是他這場漫長布局中，真正想要的‘戰(zhàn)利品’?！?/p>
我看著這些文字，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撕扯。
蘇晴的分析，比任何證據(jù)，都更加真實，更加殘酷。
我翻到了下一頁，是關(guān)于白露的分析。
她將白露，定義為“自戀型人格”。
“白露，”她寫道，“極度渴望被關(guān)注、被崇拜。她需要通過依附一個‘強者’，來確認自己的價值。起初，這個強者是你。所以，她對你表現(xiàn)出極致的溫柔、體貼和崇拜。那不是愛，那是一種‘價值投資’?！?/p>
“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林楷比你更‘強’——更冷酷，更沒有底線，更能掌控局面時，她就毫不猶豫地，轉(zhuǎn)換了投資對象。她和林楷，形成了一種完美的‘共生’關(guān)系。林楷需要她作為偽裝，來接近和麻痹你。而她，則需要林楷作為跳板，來獲得她想要的財富和地位。”
“她沒有背叛你，陳淵。因為，她從未對你忠誠過。她忠誠的，永遠只有她自己的、對于‘成功’的渴望。”
我手中的文件，變得無比沉重。
我終于明白，我面對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商業(yè)對手。
我面對的，是兩個教科書級別的、天生的心理變態(tài)者。
他們沒有道德，沒有底線，他們是披著人皮的、最頂級的掠食者。
而我，一個活在自己“成功人士”人設(shè)里的、充滿了天真幻想的普通人，在他們面前，就像一只闖入了狼群的、毫無還手之力的羔羊。
我輸?shù)?，不冤?/p>
“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我抬起頭，聲音沙啞地問她。
“從我第一次，在你的公司年會上，見到他們的時候?！碧K晴平靜地回答。
“那一天，林楷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說起你們小時候一起偷地瓜被狗追的糗事。所有人都笑了，你也笑了。但他的眼睛，沒有笑。他的眼睛，在看著你笑的時候，閃過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輕蔑。”
“那一天，白露在給你敬酒的時候，酒杯的邊緣，比你的，低了大概一厘米。這是一個下屬對上司表示尊敬的標(biāo)準(zhǔn)姿態(tài)。但她的身體，卻微微向林楷的方向，傾斜了大概五度。那是一個，下意識的、尋求同盟和認可的姿態(tài)?！?/p>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身邊，睡著兩條毒蛇?！?/p>
我徹底呆住了。
我回想起那次年會，我只記得當(dāng)時的歡聲笑語，只記得林楷的“兄弟情深”，和白露的“善解人意”。
我從未注意過，這些被她看在眼里的、魔鬼般的細節(jié)。
我看著她，看著眼前這個，將人性看得如此通透的女人。我感覺，自己就像一件被她放在顯微鏡下的、有趣的藏品。她早已看清了我這件藏品的所有紋理、所有的裂痕、以及最終將如何破碎的、全部的命運。
而我，卻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