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三十歲,云海市美姿化妝品廠一號線線長,此時正站在一號生產(chǎn)線末端,看著那些粉底液像小溪一樣流過灌裝機,這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齊線長,二線的臨時工這個月工時又超了。"林小菲把考勤表遞給她時,手指在"李夢"這個名字上輕輕點了點。
齊悅接過表格,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李夢,這個月二百一十小時?按照工廠規(guī)定,臨時工每月工時不得超過一百六十八小時。齊悅抬頭望向二號生產(chǎn)線,凌楓正俯身在李夢耳邊說著什么,女孩笑得花枝亂顫。
"這已經(jīng)是第三個月了。"齊悅低聲說,把表格折好塞進工作服口袋。
林小菲湊近齊悅耳邊:"聽說凌線長和那女孩...你懂的。多記的工時就當是..."
"我懂。"齊悅打斷她,不想聽那些齷齪的細節(jié)。凌楓作為二線線長,負責臨時工的工時審核,這權(quán)力不大,但足夠換取某些"特殊待遇"。
生產(chǎn)線上的傳送帶突然卡頓了一下,幾瓶粉底液倒了下來,乳白色的液體濺在工鞋上,她蹲下身去查看,卻在機器底部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遺棄的避孕套包裝。
"齊線長!"質(zhì)檢員張敏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齊悅迅速用腳把那東西踢到更隱蔽的角落,站起身時已經(jīng)換上了職業(yè)微笑。
"這批次的SPF指數(shù)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比標準低了兩個點。"張敏遞給齊悅一份報告,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男士古龍水味道,不是她那個在物流公司上班的丈夫會用的類型。
"知道了,我會調(diào)整配方比例。"齊悅接過報告,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張敏的衣領上——那里有一個模糊的口紅印,顏色明顯比她今天涂的要深。
回到辦公室,齊悅打開電腦準備調(diào)整配方,卻發(fā)現(xiàn)系統(tǒng)里有人動過她的文件。配方微調(diào)記錄顯示昨晚十一點有過修改,而那個時間她早該下班了。齊悅調(diào)出登錄記錄——王強,生產(chǎn)主管,難道他也參與了?齊悅心里一震。
齊悅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王強,四十出頭,家有賢妻和上初中的女兒,卻總愛在女工身邊轉(zhuǎn)悠。他和張敏身上的古龍水味道融合得太過完美。
"齊悅,發(fā)什么呆呢?"凌楓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桌前,他靠著辦公桌邊緣,這個距離近得令人不適,齊悅不自覺地挺直了后背,手卻急忙把屏幕切換到了生產(chǎn)報表:"在想怎么完成這個月的KPI。不像某些人,有時間搞些亂七八糟的事。"
凌楓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喲,我們齊線長今天吃火藥了?"他俯下身,聲音壓低,"還是說...你嫉妒了?"
齊悅猛地站起來,椅子撞在后面的文件柜上發(fā)出巨響:"管好你的二線,凌楓。還有,別再給那個臨時工多記工時了,全廠都知道了。"
凌楓的臉色變了,他直起身子,眼中閃過一絲齊悅從未見過的冷意:"齊悅,有些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大家都好。"他轉(zhuǎn)身離開前丟下一句,"畢竟,誰還沒點秘密呢?"
齊悅站在原地,手心不知何時已經(jīng)汗?jié)瘛A钘鞯脑捪褚桓淘M了心里。他知道了什么?還是只是在虛張聲勢?
下午三點,原料倉庫送來了新一批的乳化劑。她按照慣例進行驗收,卻發(fā)現(xiàn)這批貨的生產(chǎn)日期標簽有重新粘貼的痕跡。小心地揭開表層標簽,下面的原始日期顯示這批原料已經(jīng)過期三個月了。
"趙經(jīng)理,"她攔住正要去開會的人事經(jīng)理趙志強,"這批乳化劑過期了,不能投入生產(chǎn)。"
趙志強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原料桶,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你看錯了,齊線長。這是特殊批次,老板特批的。"
"但質(zhì)檢標準—"
"齊悅,"趙志強打斷齊悅的話,聲音突然冷了下來,"你只是一號線線長,做好你分內(nèi)的事就行了。"他湊近齊悅,呼吸里有濃重的煙味,"鄭總很看重你,別讓他失望。"齊悅愣在原地!
齊悅看著趙志強離開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原料桶。鄭總,我們的老板,一個五十多歲總是笑瞇瞇的男人,上周剛剛在全體員工大會上大談"質(zhì)量就是生命"。
下班前,齊悅?cè)ヘ攧詹拷粓蟊?,無意中看到人事部的林小曼和趙志強在角落里低聲交談。林小曼把一個U盤塞給趙志強,而趙志強則遞給她一個厚厚的信封??吹烬R悅,兩人立刻分開,趙志強臉上堆起假笑:"齊線長,還沒走???"
"馬上走了。"齊悅假裝沒看見他們的交易,但心里已經(jīng)記下這個細節(jié)。
走出工廠大門時,天已經(jīng)黑了。齊悅習慣性地回頭看了一眼辦公樓,三樓的燈還亮著——那是鄭總的辦公室。窗前站著的不僅是鄭總,還有研發(fā)總監(jiān)周維。兩人似乎在激烈地爭論什么,周維揮舞著一份文件,而鄭總則不斷擺手。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林小菲發(fā)來的消息:"悅姐,聽說質(zhì)檢局下周要來突擊檢查。"
齊悅正要回復,另一條消息緊接著進來:"還有,小心凌楓,他剛才在打聽你上個月去原料倉庫的事。"
齊悅抬頭再次看向三樓的窗戶,鄭總和周維已經(jīng)不見了,燈也熄了。工廠在夜色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而她突然意識到,在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涌動的可能遠比想象的更加黑暗。
回到家,齊悅煮了一鍋水煮魚,辣得眼淚直流。這讓她想起入職第一天,凌楓還是個熱心帶她的前輩,曾一起在工廠旁邊的小館子吃水煮魚。那時的他說:"齊悅,這行業(yè)水太深,但只要我們守住底線..."那時齊悅就下定決心好好工作,一定干出個樣來??涩F(xiàn)在……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回憶。來電顯示是"李夢"。
"齊...齊線長,"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哭腔,"我能和您見面嗎?關于凌線長...我有些事必須告訴您。"
齊悅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晚上十點半。"明天上班說不行嗎?"
"不行!"李夢幾乎喊了出來,然后又壓低聲音,"明天就來不及了...他們...他們要把過期的那批貨全部投入生產(chǎn)。"
齊悅的頭嗡的一下,血液瞬間凝固了。他們怎么知道我知道了?誰告訴他們的?更重要的是——李夢為什么會知道?許多念頭一骨腦涌上來。
"好,"齊悅應道,"一小時后,老廠區(qū)后面的咖啡店見。"
掛掉電話,齊悅看著鍋里已經(jīng)涼了的水煮魚,紅油凝結(jié)成塊,像凝固的血。她突然有種預感,今晚過后,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剛拿起外套時,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別多管閑事,除非你想和你前任質(zhì)檢科長的下場一樣。"
前任質(zhì)檢科長?那不是半年前突然辭職的馬科長嗎?當時廠里傳言他是拿了競爭對手的錢...
刪掉短信,齊悅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這不再只是工時造假或婚外情那么簡單了。有人在這個工廠里編織著一張巨大的網(wǎng),而她不小心觸動了其中一根絲線。
齊悅心里打鼓,咖啡店的見面或許是個陷阱,但是必須去。因為如果連我都選擇視而不見,那么明天流入市場的,就不僅僅是一批過期的粉底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