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機場廣播的背景音似乎被無限拉遠、模糊，只剩下王紅粗重而紊亂的呼吸聲，透過聽筒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被徹底打亂節(jié)奏的茫然和難以置信。
“賬號？”王紅的聲音拔高了，尖銳得有些變調，“李斯夏！你少在這兒跟我裝神弄鬼！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把你賣了都湊不出零頭！”她試圖用更兇惡的語氣來掩蓋心底那絲突然冒出來的、極其荒謬的不安。這丫頭瘋了？還是破罐子破摔，故意耍她？
李斯夏將手機從耳邊拿開一點，指尖在屏幕上輕點兩下，打開了錄音功能。然后才重新放回耳邊，語氣依舊平淡得聽不出絲毫漣漪：“王姐，我很忙。賬號，發(fā)給我?；蛘?，我現在就掛斷，讓我的律師直接聯(lián)系你。你選?！?/p>
“你！”王紅被這油鹽不進、甚至隱隱透出命令口吻的態(tài)度噎得差點背過氣去。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她幾乎要破口大罵。但“律師”兩個字，又像一盆冰水，讓她發(fā)熱的腦子瞬間冷靜了一瞬。
李斯夏什么時候這么硬氣了？她哪來的律師？難道……真找到了什么冤大頭金主？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又被王紅自己否定了。就憑李斯夏現在這臭大街的名聲和那點“本事”，哪個不長眼的金主會砸這么多錢？肯定是虛張聲勢！
“行！行！李斯夏，你有種！”王紅咬牙切齒，帶著濃濃的怨毒和一絲被逼到角落的惱羞成怒，“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拿出這筆錢！賬號是吧？好！我發(fā)給你！現在就發(fā)！我看你怎么收場！”
她幾乎是吼著說完，手指在手機上用力戳戳點點，將一串長長的銀行賬號通過短信發(fā)了過去。
發(fā)完，她立刻把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屏住呼吸，等著聽對面可能出現的任何一點驚慌失措的聲音——哪怕是一絲顫抖也好！
“滴?！?/p>
李斯夏的手機輕響一聲，提示收到新短信。她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收到的不是什么決定命運的天價賬單，而是一條無關緊要的天氣推送。她甚至沒有立刻去看那條短信。
王紅在那頭豎著耳朵，捕捉著電話里傳來的任何細微聲響。沒有預想中的倒抽冷氣，沒有強作鎮(zhèn)定的急促呼吸，更沒有崩潰的哭腔或哀求。
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絕對的平靜。
李斯夏這才慢條斯理地拿起自己的手機，解鎖屏幕，點開那條新短信。目光在那串冰冷的數字和銀行賬號上隨意掃過，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串毫無意義的符號。
她退出短信界面，手指輕點，調出了手機銀行的APP。她的動作流暢自然，沒有絲毫停頓或猶豫，輸入密碼、選擇轉賬、填寫賬號、粘貼金額……
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灑在她身上。她微微低著頭，幾縷碎發(fā)垂在光潔的額前，側臉的線條在暖金色的光暈里顯得柔和而專注。
幾秒鐘后，纖細白皙的指尖在“確認轉賬”的虛擬按鍵上輕輕一點。
“操作成功?！?/p>
屏幕上跳出簡潔的提示框。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從收到賬號短信到完成轉賬，前后不超過十秒。
李斯夏甚至沒有皺一下眉頭，仿佛剛剛轉走的不是一筆能讓無數人傾家蕩產的天文數字，而真的只是……一筆零錢。
她放下手機，重新拿起茶幾上那杯溫度剛剛好的檸檬水，湊到唇邊，淺淺地啜飲了一口。
微酸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爽的涼意。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花園里精心修剪的灌木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綠意，幾只不知名的小鳥在枝頭跳躍鳴叫。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電話那頭，王紅握著手機，掌心因為過度用力而沁出冷汗，黏膩膩地貼在冰冷的手機外殼上。
她全部的神經都繃緊了，耳朵幾乎要豎起來，捕捉著聽筒里傳來的任何一絲聲響。然而，除了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和遠處模糊的機場廣播，什么都沒有。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王紅幾乎要忍不住再次開口嘲諷、或者直接掛斷電話時——
“叮咚！”
一聲清脆、短促、卻無比清晰的信息提示音，在她緊貼耳邊的手機聽筒里響起！
王紅渾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電流擊中！她下意識地、幾乎是慌亂地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低頭看去。
屏幕上，一條來自公司的新通知信息赫然跳出！說了李斯夏轉的違約金，并且附上了截圖……
發(fā)信人：【XX銀行】
內容：【尾號XXXX的賬戶于XX時XX分收到人民幣XXXXXXXX元（大寫：X仟X佰X拾X萬元整）。當前余額：XXXXXXXX元。】
那一長串冰冷的、帶著無數個零的數字！每一個零都像一只嘲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嗡——”
王紅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氣猛地沖上頭頂，眼前瞬間發(fā)黑！耳朵里響起尖銳的耳鳴聲，蓋過了周圍所有的喧囂！她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連跳動都忘記了！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幻覺！一定是幻覺！
她猛地抬起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揉搓著自己的眼睛！指甲甚至刮到了脆弱的眼皮，帶來一陣刺痛。她再次死死盯住手機屏幕！
那串數字，那清晰無比的銀行抬頭，那刺眼的“收到”字樣……沒有消失！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就那么躺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沖擊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的每一根神經！她臉上的肌肉完全僵住了，精心描繪的眉毛扭曲成一個極其古怪的弧度，涂著鮮紅口紅的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形成一個滑稽的“O”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石化。
徹徹底底的石化。
王紅僵硬地杵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通道旁。她的眼珠瞪得溜圓，幾乎要從眼眶里凸出來，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粘在手機屏幕上，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縮成了針尖大??！那眼神里充滿了駭然、茫然、難以置信，以及一種世界觀被徹底打敗后的巨大空洞！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精明算計，所有的刻薄得意，所有的掌控感，在這一串冰冷的數字面前，被碾得粉碎！她引以為傲的“拿捏”，她以為可以死死攥在手心的“軟肋”，她用來威脅的“天價”……在對方眼中，竟然真的只是……零錢？
這……這怎么可能？！李斯夏……那個她以為毫無背景、任她揉捏的草根花瓶……她哪來的這么多錢？！這錢干凈嗎？不……不對！銀行系統(tǒng)不會騙人！公司上層不會騙人！這是實打實的到賬截圖！瞬間到賬！這意味著什么？！
一個她從未敢想、也從未想過的恐怖念頭，鉆入她混亂的大腦，讓她瞬間手腳冰涼！
電話聽筒里，終于傳來了李斯夏的聲音。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處理完瑣事后的輕松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嘲弄。
“錢收到了？王姐?！崩钏瓜牡穆曇敉高^聽筒，清晰地鉆進王紅僵硬的耳朵里，像一根細小的冰針，刺得她一個激靈。
“那么，”李斯夏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從現在起，我們兩清了。合同終止，后續(xù)的事我的律師會和你們溝通。后會無期?！?/p>
“嘟…嘟…嘟…”
忙音響起。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了。
“哐當！”
王紅僵硬的手指再也握不住那部如同燙手山芋的手機，它直直地從她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機場光潔冰冷的地磚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屏幕朝下，那串數字暫時被掩蓋。
但王紅依舊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微張，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周圍行色匆匆的旅客投來好奇或詫異的目光，她卻渾然不覺。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感，如同潮水般從腳底蔓延上來，瞬間淹沒了她。